图片非文中人物,来自网络 给曾经和现在的老师们 教师节快乐 明天是教师节。 今天中午,和一桌作家吃饭,我的身份是媒体人,主办方介绍的时候,只念单位的名称。 我的右手边坐着朋友孙智正,他比我大一年,但也是同龄人。念他的名字,“青年小说家孙智正”,他鼓掌,也没有站起来给生人熟人看看。今年我正式出版了两本书,算是作家了吧,在很多人那里,我的身份还是媒体人,这是近十年攒下来的名声,一时难改掉的。 因此,吃完饭回去,我没有得到送给作为嘉宾作家的两个茶饼,小说家石一枫开心地挂在胸前比着的那两个,三寸左右的。这是我当时的身份造成的。 “陈老师”,我的父亲,今年六十大寿,正在准备着我弟弟的婚礼。 我弟弟三十三岁,还没有正经工作,靠烧电焊养活自己。我也没有帮过他什么大忙,有时候想起来,心里有愧疚的。 这倒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父亲今年六十岁,他前年动过一次小手术,身体就渐渐不好了,比起前几年那个额前闪光的父亲,显然是不如了啊。我的一位近亲伯伯也和我说过:严彬啊,你爸爸这两年的身体,真是不大好了啊! 我那时在千里之外就觉得,他老了。早些年,我父亲是有腹肌的人。 他也曾是一位乡村教师,和我去世的母亲一样,八十年代的乡村教师,九十年代的代课老师。虽然我父亲自八十年代初,我出生后几年,就放下教师工作不做,第一次辞职回家,勤勤恳恳做了农民。我母亲也跟着回来了——天知道他们当初怎么想的。发财致富。 我的死去十五年的爷爷曾和我说多次:他们当初不听话啊。 他说的是我的父亲和我母亲。他们怎么能双双辞了老师不干,回来做农民?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啊。 我也不知道。 辞了乡村教师不干,我也就成了农民的儿子,从小被逼着去做农活:拔秧,插秧,我是七八岁就学会了的。和我弟弟比起来,从小我就是瘦弱的那个,力气小,学会了做饭。八九岁——也许吧,我常常和妻子说——我可以在双抢期间提前一个小时回家,开始做饭。 我父亲做农活是很弱的,这是平心而论,我的母亲,我的姑姑,大概都是这样觉得。记得父亲常常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担担子,担不了重的,我们在田里插秧,他去别的田里插秧,总是要很久才能一个来回。那时候我和弟弟虽然年纪不大,但我心里也会想:如果我们五六个人(早年爷爷也会去插秧,我姑姑也时常来帮忙)都像我母亲那样手脚麻利,多好,那样速度就快多了。 我父亲就是那样,直到现在六十岁,似乎都活在一种飘飘荡荡的状态里,自己似乎高出地面几厘米。他也渴望发点财,只是没有财运。我不是说他的坏话,这是他的人生,就像我如今飘飘荡荡在文学里一般——谁能来说我们,并让我们改变习性呢?如果,如果当初他们还是教师? 如果当初他们一直做了乡村教师,也许我会和彭小舟一样,成为一个学习更好的人,他考清华,我上北大,两个人对门在北京站着。 当然,人生不是这样走的,尽管在九十年代初,大概是一九九四年前后,我父亲又被返聘回去,重新做了教师,代课教师,依然没有让他摆脱后来做回农民的命运。 而我的母亲,早已经习惯了常常独自坐在自己家门口,搬张木头凳子坐在外面,发呆,叹气。我为她写过几首诗,有几句提到这个: 她是孤独的 坐在门头叹气 是一本小说的中间部分 有时候她给我钱,给我饭盒 有时候骂我—— 她的忧伤看不到尽头 月月坐在门口等我回来 远处的草绿了 远处的草黄了 远处的草枯了 我认得她和木门构成的影子 她从不说孤独,不说穷困 她只说每个月没有钱 她的头又痛起来了 ——《给母亲的十四行诗》 她就是这样。在她去世前后的很多年前,我觉得我很能体会她的心境。当然,我不能帮她什么,尽管我带她在北京几家三甲医院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情况还是没有好。医生总是会在安排了一大堆检测后说:没什么,不是大病,没有癌症。 我唯一没有带我母亲查过的是精神科。后来我想,如果查了,她也许不会那么早死掉吧。 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不能假设。现在我父亲已经六十岁,我弟弟即将结婚,我母亲已经去世七年,我离开湖南已经十一年了,我离开家已经十五年了。想起小时候,我父亲总是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读出去。 如今想起来,真是哭笑不得。 如今我父亲和一位同时代的阿姨又结合在一起生活,她叫他“陈老师”。这是我父亲半辈子以来的身份,这个身份让他在他生活的世界总算拥有一点稳定的名声——而不是财富——三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丢掉过,尽管他早已不是老师了,那所他和他妻子工作过的学校,也早就改成了敬老院,后园是一片荒草,长得那么高。 (作者:严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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