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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诚追义”——飞锡庵夜话(上)

 Berryc5pe9bkwl 2016-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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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博古    |    

飞锡庵夜话(上)

爱情最无常

至死不渝是故事、是传奇

但现实最多见的却是君生日日说恩情

君死又随人去了


所以在一片无常中

贪恋玉娘的主角执着地想要抓住什么

最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只能归于红尘......


所以在一片无常中

佛说一切只是有如梦幻泡影般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无为,并不意味着颓废

它只是想告诉我们,过往不可追.....


注:

虽然[博古}的内容总是没阅读量

但我们还是坚持让古典文化的情与美,爱与义

以更加“轻松浪漫”的方式呈现出来

让读者能更通俗的吸取古典的精华

飞锡庵香火并不旺,相传只是两个云游的高僧来到这荒僻山上偶尔建得,然后却又不顾离去。至如今,蔓延的树藤几乎淹没了庙堂,冷清的禅房在乱石间静静伫立。穿过纵横的树影可隐约看见山下的县城,隔着灰黄色的尘嚣显得那么不真切,与飞锡庵比起来恍然是两个世界。

禅房外种着娑罗树,树影婆娑,风吹过时空气便仿佛充满了神灵的呓语。风停时一切依旧,只有穿过树冠的破碎的月光,冷清地照着这隔了世的佛界。

众僧皆云,这娑罗树,是极好的树。昔日佛祖,便是在这样的一棵树下,沉思七天七夜然后领悟。无量世界,无量烦恼,来此树下,皆化为乌有了。有此树在时,一切鬼魂皆不得侵,一切妖孽皆不得作祟。是以我来看此禅房,日对此树,定能忘记所有忧伤,一切幻影,都将离我远去。

可是,当我在禅房内,对着娑罗树静坐时,却依旧能真真切切地看见玉娘的亡魂,在树下遥遥与我对望。

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罢。三年前,一年中有那么多日子,我独独挑了那么一天;有那么多地方可去,我独独选择住东行,路过云香院;云香院中那么多女子,我一眼望去,独独望见玉娘。然后不顾一切地为她赎身带她回家,如今想来都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

别人都说这是夙缘。夙缘这个词,也未必见得是好的罢。可是当时并不觉得,只是觉得欢喜——无尽的欢喜,仿佛前生后世的快乐都在那三年被预支般。恒河沙数般的时间,恒河沙数般的人中,我竟能遇见她。两情相悦,又焉能不喜。

爱了三年,仍不觉得时间太长。每日炕头案边,都要紧紧依偎在一起,才不觉得孤清。每日灯下相看,看了三年,竟也不觉得厌。她穿紫罗裳,我替她画芙蓉眉;她绾流云髻,我替她珠钗细细插上。如身坠梦中。从不理窗外流年,亦无暇想明天。

直到那一天,家人扶乩,她好奇地在一旁看。也好奇问了乩仙,只见乩笔顿了顿,写出来四个字:

情深不寿。

她当时便落下泪来。我亦不知如何去安慰,把着她的臂,不能发一言。刹那间仿佛有些醒悟过来,三年的快乐突然淡了,只剩下一些不好的预感,缭绕在心中。

第二天起她便生病了,渐渐羸弱,乃至不能复起。不过一月时间,那样鲜活的一个生命,便成了将随风逝的败絮。我纵然心如刀割,却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挽留。

临终那一天,她的眼泪不曾停过。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名字,握着我的臂不肯放开。我知她是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她?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愈发觉得三年太短,一世未必也够。可是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我又能做些什么?想随她去算了,却被家人死死挟住。原来人非但不能凭自己意愿求生,甚至连求死也不能。

就这样,渐渐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的体温在我怀中凉了去,只是那一只手,咽气后犹自死死把住我的臂,家人千般万般摆弄,方才拨开。自此,臂上便留了乌黑的一层,许久伤亦不曾痊愈。

我失去了她,可是她却并未就此离开。

自那之后我每夜都梦见她,穿着紫罗裳,绾着流云髻,像生时一般,只是不说话。我问她她也不答,喊她的名字她也不应,总是离我七八尺远,默默地凝视我。这样子的对望,虽然让我觉得欣慰,但却并不能重温曾经的快乐,只因即使在梦中我也仍能记得她死去。如今只能这样阴阳相隔地对望,有怎能不教人心酸?

家人渐渐知道我的梦,起先也道是鬼魂作祟,可自回煞夜又过可许多时日,便渐渐都说是我心魔。我听他们这样说,却一笑了之,真是鬼魂也好,心魔也好,总之,能见到她,总比见不着好。

所以那一日,当我醒着,却在月下望见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一丝一毫的害怕。我向她笑,她不理我;我喊她名字,她仍不理我。但我已经觉得满足,虽然仍免不了阵阵袭来的心酸,可是若能这样时时日日见到她,我宁愿被这样一时的快乐和一时的心酸纠缠,直到死。

她似也听到我的心声,随后越来越多了。不仅梦中来,夜里来,甚至白天也会出现在我眼前,离着七八尺远,默默地凝视我。她的衣服始终鲜亮,面容始终青春靓丽,相比起来,我却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家人都说我得了心疾,请了郎中,吃了一堆苦涩的药;又请了道士,闹闹哄哄在家中吵了一场。但没有用,她还是在那里,离得远远的,注视这我。小妹哭着把镜子交到我手中,要我看看现在的自己都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不经意地一瞥,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形如枯槁的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又将镜掷开。

然后他们便将我送上了这飞锡庵,以为佛门净地,鬼不敢入。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马车停在庵前,我下车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盛妆丽容,站在庵前山门下,仿佛是特地在此迎接我一般。这样也好,没有家人烦扰,我有了更多时间和空间与她相处。早间念经时,我念着她的名字,看见她的衣裳在晨光中翩然欲舞;晚间打坐时,我坐在禅房窗前,几乎幸福地迎上窗外娑罗树下她的目光,良久不肯移开。

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我也不知道,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纵然是心病,可庵中众僧亦无可解者。倘若上天注定我此世都要如此与玉娘相伴,我也愿意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

今夜亦复是如此。用过了晚斋,整个飞锡庵便冷落得有如沉睡的墓园。我推开窗,便看见玉娘站在树下凝视我。我向她招手,她却了无反应。可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漠然,便也只是自顾自地将那些说了许多遍的思念说与她听,带着一点点酸楚,却也有一点点喜悦。

夜空中本应只回响着我的絮语,可是说到酣时,却突然听得见林中有人轻轻一笑。

我愕然,举目望去,却见两个面生的老僧,袈裟垂地。见我望去,年轻稍轻的那个人便指着我对年长者说:

“师兄,你看此痴人,犹痴若梦中。”

早听惯了这样的言语,我亦不以为意。可那长者,却敛容对我说:

“施主,贫僧有一言与施主道。”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便手指着玉娘说道:

“施主可知道魔障从何而来?”

我摇头,他又继续说道:

“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施主昔日万般眷恋者,真是此人,还是心中凭空捏造的?抑或是别人,又或者是幻影?种种魔障,皆由心起。心若空了,其他一切都只是幻想。”

我茫茫然听着,并没听出个所以然。这时那年少者又笑道:

“师兄大谬了。对下等人说上等法,下等人并无定力,又如何懂得空心一说?恰似个蹩脚郎中只说病症,不开药方般。”

那年长者笑而不语,却招手对我说:“来来来,施主过来。”

我走过去,拜谢道:“大师欲相救,晚生心领。只是晚生终究放不下玉娘,若从此不见,倒不如死了好。大师想救晚生,对晚生来说却如同加害一般。”

那僧人笑而嗔道:“谁要害你?贫僧只是想要助你。”

我答道:“大师要如何助我?”

“贫僧也有些许法力,能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我有些不信,便问:“怎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那是自然,”他颔首道,“纵然飞锡取物,死人复生,亦不在话下。”

我一时喜极而泣,跪求道:“晚生只有一个愿望,不求三个。若大师能助晚生将愿望实现,晚生愿倾家相报。”

“你求什么呢?”他问。

我看着立于一旁的玉娘。泣告道:“晚生只求她如生前时。若能再与共语,共剪烛西窗,死亦无憾。”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玉娘唤我的名字。我定睛一看,见她站在树下,招手要我前往。我几乎不敢相信,却又怕迟了她会烟消云散,终于还是急急奔去,揽她入怀。熟悉的体温传入心中,我的泪水竟如倾盆雨般,簌簌而下。

于是我带着她,连夜下了山,回到家中。家人都不记得她曾死去过,连她自己也不知此事。反而是奇怪我为何会上了飞锡山,乃至在那里落得如此消瘦。我也并不多解释,只是终日对着她,像过去一般千般恩爱、万般缱绻,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之前我得的病,终究久积成了疾,人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却始终是无法治愈。到了秋天,竟然一病不起。

临死前,我握着她的臂,声声唤着她的名。而她也只是不住地流泪,却无能为力。后来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魂魄犹能看见死去的自己牢牢握住她的臂,良久不肯松开。

也许是心中有太多牵挂的缘故,死去之后,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魂魄也围绕在她身边,始终不肯散去。我看见她一天天地哭,穿着素服,愈发可怜。心中有无限哀痛,却仍是只能在一旁看着,并不能做什么。

七七期满后,正妻以她无子为借口,随便打发了些许银子,将她逐出了家门。她搬到东桥头一处破宅赁住,削葱根似的双手开始要操劳家务。我一直看着,万般心痛,却依旧无计可施。

日子渐渐过去,她的眼泪也渐渐干了。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也渐渐用尽了。终于有一日,她脱下了素服,从箱底找出一些鲜亮的衣服,细细为自己整好容妆。我在旁看着,发现生活的变故和忧伤并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又要留给谁人看呢?

一个傍晚,屋外的街道上有清亮的车铃声响过。她抹了胭脂,挑开门帘,露出半张脸。那马车上坐着个华冠男子,恰好也正挑开帘往外看。

于是马车在她家门前停下了,那男子上前,与她隔着帘说了许久的话。

又一个傍晚,那漂亮的马车前来迎她。她坐上车,目光中并没有多少哀痛和不舍,反而仿佛有压抑久了后的一种释放。她去了那男子家,屋舍精美,仆童俨然。再也没有繁杂的家务磨损她美丽的双手,再也没有入不敷出的苦闷终日压抑着她的心。我理解她,却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她。

我终究还是看了下去,流着泪、剜着心看了下去。新婚夜,我以为她多少会想起我一点,可是没有。她只是笑着、浪笑着,把那些说过给我的好听的话说与他听,把那些与我曾有过的种种狎昵与他同做。她枕着他的臂,睡得很甜,脸上丝毫不见戚容。

晨起梳妆,她穿上紫罗裳,而他执过眉笔,为她画芙蓉眉。

她绾起流云髻,而他替她将珠钗细细插上。

我看着他为她画芙蓉眉,我看着他为她插珠钗……

积压已久的郁愤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我感觉自己几欲发狂。我恨恨地要抓起桌上物事扔他们,却发现自己触及的皆是虚无;我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她还在笑,无限温柔、无限妩媚地,对着另一个人在笑。

我再一次用尽自己仅存的力气,竟然喊出声来。


后续且看:此情可待“诚追义”——飞锡庵夜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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