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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学·鉴赏篇| 诗的鉴赏角度

 扩春 2016-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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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台湾著名学者黄永武先生所著《中国诗学·鉴赏篇》自序。《中国诗学》一共四册,分为“鉴赏篇”“思想篇”“设计篇”“考据篇”,点击本文底部“阅读原文”可购买。


诗歌的鉴赏活动可以说人人都会,也可以说不是人人都能的。怎么说呢?如果鉴赏完全是以读者个人趣味为中心,这种印象式的鉴赏,是人人都能的;但如果要透过字义诠释的层次、透过结构美感的层次、透过性向风格的层次、透过道德判断的层次,直与作者的心弦发生生命的共振,则这种鉴赏断非人人皆能。


现代的诗歌研究,无论是诗的设计、鉴赏、考据、思想,莫不须注意方法:考据须遵循科学的方法,设计须了悟艺术的原则,思想须辨析义理的内涵,而鉴赏则须将科学性、艺术性、思想性的法则兼备并用。每一首诗,可以从多种角度作为鉴赏的着眼点,如历史故实的考求、社会背景的探究、作者心理的分析,这些是鉴赏作品的前提,都有其科学的方法;又如章句结构的析论、音响美感的探索、境界层次的阐述,也是鉴赏作品的要点,都有其艺术的法则;至于作品与诗人性格的研究,作品与诗人宗教或时代思潮的关涉,乃至民族特性与世界观的深层探迹,都有其思想的背景。有了这些法则,未必能作完全的欣赏,但没有法则,只能求盲目的偶合而已,然而法则的深谙,就不是人人皆能的。


所谓鉴赏的法则,究竟是指哪些呢?试举权德舆的《玉台体》诗来说明,这是一首以率直赋体写成的诗:


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前人的鉴赏,大部分精力在注释何谓“玉台体”?或者特别讨论“藁砧”何以是“夫婿”的转折隐语,都着重于字义解释的层次,能够联想到“女为悦己者容”,或者批评它“俗不伤雅”的,涉及到内容风格的批评,已是难能可贵了。


事实上,本诗还可以从许多角度加以分析:譬如每一句的动词位置就很特别,都安排在句末第五字,幸好第三句没有写成“勿将铅华弃”(姑不论其平仄),否则四句诗的句型完全类似,虚字实字安排的位置过分一致,声调节奏便呆滞重复,“复调”原是诗中的毛病,但本诗一二四句的“复调”反使本诗表现出古拙的民谣风味。


再就本诗所写时间的顺序来看,完全是直线叙下的,先说过去的“昨夜”,再说眼前的“今朝”,再推想到预测中的未来。直线式的时间行进,表达出简单淳朴的意味。诗中所说过去与现在,是实有的事,已经发生,未来的推测则是虚叙的事,可能发生,结尾只作一个疑问句,这个问号不曾因是否获得解答而消失,反使不竭的余情在空际回荡。


同时也可从本诗窥见唐代妇人的心理,妇人没有交游,唯以丈夫为生活的中心,丈夫不在时,由于航邮口信的不便,妇人们直觉地重视“裙带解”“蟢子飞”等等喜乐的瑞兆,与其批评那是一种迷信,还不如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理慰藉法。妇人能以毫不掩饰的口吻说出“裙带解”“蟢子飞”,这种突然降临的欢乐预感,使她望夫的眼神,充满了闪烁的光彩。也正因用的是率真的表现法,加浓了“古调”的韵味。


再从平仄格律上讲,第一句的第四字拗成仄声,按例必须以第二句第三字改为平声来救转,但本诗“蟢”字却是上声,这种例子极特殊,梅尧臣的《夏日晚霁》诗“两脚收不尽,斜阳半古城”,也许是学这诗的格律,这种特殊的格律,使节奏间特别明显地流露出脱胎于古诗的痕迹,也加深本诗古风式的印象。


若再从本诗作者的性向去认识作品,史书上记载权德舆虽官至辅相,但是他“动止无外饰”(见《唐才子传》卷五),这种自然潇洒的风格,表现在本诗里,自然没有一丝矫情作态的习气。


试再看李商隐的《登乐游原》诗: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首简短的诗可供分析的方面仍很多,前人有的用旁圈密点的方式,有的用眉批夹注的方式,或是把这首好诗选出来,抄在选集里,也算是完成了他个人印象式的欣赏,其中大部分只欣赏到“好景难长久”的含意方面,就搁笔不谈了,这种体认虽不错,但总嫌笼统,如果能分别从各种角度去透视,必然体认得更为深刻。


譬如从音响方面说,第一句连用了五个仄声字,是拗句,第二句的第三字就必须将仄声换成平声,借以救转这平仄失调的现象,本诗正用“登”字作了拗救。义山在平仄拗救方面,往往寓有深意,原来拗救的秘密就在于将拗口的音响与情感作一致的呼应,“向晚意不适”连用五个仄声,五仄之中必须有入声参杂,声调才不致太低哑,这儿“不适”二个入声字用在五仄的句尾,使全句的音响逼蹙迫促,充分形容出心中怏怏不乐的压迫感。义山用“向晚意不适”五个仄声把心情逼逼逼,逼到近乎窒息的角落,然后用一个平声“登”字特别响亮地发声,像以脚猛地一踩要跨出去似的,“登!”把压抑反转成爆发!所以在朗诵这诗时,何处声调低压,何时冲口爆出,拗时低压,救时高冲,才能使拗救的神味充分将心情夸张出来。


再从时空情景方面说,诗题“登乐游原”是着眼于空间性的,但诗中用了“晚”、“夕阳”、“黄昏”等三个重复的词汇,使全诗又着重于时间性了。再看一二两句正写情事,三四两句却用一幅以时间画成的风景,拦截了将吐未吐的情事,使这不适的情感渗透入景物里去,景物显得十分凄美。


再就全诗情景的安排来看,原是因为向晚的时分加浓了“不适”的情绪,所以才驱车去登古原,意欲宣泄这不适的情绪,待欣赏到古原上绝美的夕阳,原本“不适”的心情正要畅快些,却无奈又有了“近黄昏”的悲哀!斜阳的美好与黄昏的短暂起了情节上的冲突,这矛盾冲突使“遣愁更愁”的心境进入了愁情的高潮。从首句不适起,到结句更愁止,适巧使意义回环成一个圆。


上述这些分析,还都着重于诗的内在研究,如果从诗的外缘去研究,譬如想知道本诗所说的夕阳霞光,是不是“义山自伤年老之诗”,那就得考查义山作本诗时是多少岁;想详考年月,又须将本诗作系年,并得考查乐游原的地理位置;乐游原既在长安附近,那就得考查义山多少岁在长安?最后一次到长安是不是在晚年?义山登乐游原吟诗不止一次,集中所收至少有三首,春梦云云一首,冯浩以为是少年时代的作品;万树云云一首作于深秋,也不像晚年到长安时所作。义山在四十七岁去世,最后一次到长安是四十五岁春天(大中十年,公元856 年),夏秋间他便到洛阳去,唐人年过四十往往自比“衰翁”,本诗如果能考定作于这一年,则距义山下世不过二载,自然可说诗中寓有伤老的意思。


又譬如想知道本诗是否有“忧唐之衰”的意思,则首须知道义山是晚唐人,义山下世距唐祚覆亡,虽然尚有五十年,但是当时宣宗大中年间,镇将跋扈、节帅被逐,唐室必亡,当时已有具体的征验。前人根据这些外缘的研究,认为本诗中“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杨守智评语),或认为本诗“百感茫茫,一时交集,谓之怨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纪昀评语),都将诗中“好景难长久”的意义推深到叹老伤时的二重层次里去,使鉴赏的视界宽阔了许多。果真如此,这一首小诗里有著作者整个心境的缩影、整个时代的缩影,像太阳透过叶丛,在地上投射的每一个光影,都是太阳的缩影一样。


从上述二诗的分析,可以知道诗的鉴赏方法是很多的,训诂字义的认识,仅是粗浅的层面;如感不足,还可从作品内在的结构音响等方面去品鉴;如仍感不足,还可以从作品的外缘背景去认知。


训诂字义的认识,是读者开展其悟境的基础;作品中结构音响等的认识,是深入作品诗境的梯阶;至于作品历史背景的考查、作者生活情操的认识,则是探索作者心境的神秘蹊径。本书就是以读者的悟境、作品的诗境、作者的心境三方面并重,来创建一套比较公允的鉴赏标准。


要想使读者的悟境、作品的诗境、作者的心境三方面并重,则各种鉴赏的角度,均须兼顾并重。自从西方的文学批评成为国内热烈讨论的课题以后,西方人所分:历史论的、形式论的、社会文化论的、心理学的,及神话论等五个批评学派,已成为国内谈文学鉴赏者附响影从的刍像,其实这些流派,有些在中国久已存在,只是旁见散出于各书,未曾刻意地标榜什么门派,而西方所分的派别,其门户及内涵或宽或狭,未必能各成大宗。再则所分的各派,如果不能互补短长,融通兼施,也只如盲人摸象,各执一偏而已。所以我想将中国自来对诗歌鉴赏的各种角度重新分析归纳,厘成十类,如能将这十种角度,融通活用,相辅相成,自不必完全追随西方,亦步亦趋,人云亦云。这些鉴赏诗歌的角度是:


一、以诠释字义为鉴赏


字义的诠释、出典的查勘,是鉴赏诗歌最基础的层面,然而自来许多有学养的诗评家,深信“诗可注而不可解”、“评点笺释,皆后人方隅之见”,以为箇中消息,只许自悟,不可道破,如吴雷发《野鸿诗的》、沉德潜《唐诗别裁》都有类似的说法,所以许多诗评家都学李善注《文选》的诗那样,只考经史典故及地理职官,使资料方面“原委灿然”,便算达到了鉴赏的目的。事实上可能是人所皆知不必注的地方不厌其详注了一大堆,该注的地方注者也不明白,没见有一字半解的增益处,何曾使“原”与“委”都灿然了呢?如果像刘辰翁摘取诗中一字一句来作评,被他们讥为“醉翁呓语”;像金圣叹评唐才子诗,分前解后解,讲承接照应,更是投以鄙夷的眼光,讥笑为“死在句下”。


千百年来,他们是缺乏情趣地禁止了分析批评。这一派学者自身对于诗的美感经验,或许有不少会心之处,但只是混融一体,不求甚解。然而他们几乎是传统鉴赏的中坚,所著的书以考查诗句的出处、标明典故的由来,来显示其博学,对于诗旨的疏通,守着宋人所谓“于本文只添一二字而语意豁然”的原则。这种鉴赏对于诗歌的本身仅是触及,而未曾深入。当然,对于连字义也解不来的读者或许有助益。但是今天由于工具辞书的发达,笺注出处或典故,事实上只是翻检辞书而已,早没有炫耀博学的价值了。


二、以考据故实为鉴赏


考据故实本来是提供正确鉴赏的一项佐证,仅属鉴赏的前提,不该是鉴赏的终点。当然,从考据出发,也可以修正鉴赏时臆测的误差,譬如利用宋代牟益的梼衣图卷,可以帮助认识李白《子夜歌》“万户梼衣声”是梼生丝为熟丝,而不是洗衣服;利用出土的铜器,知道周代金奏之乐,天子与诸侯才并用钟鼓,大夫与士只用鼓而不用钟的,可以帮助认识《诗经·周南·关雎》的“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不是在描写一般巷里平民娶新娘的情景,小序以为是在赞美后妃,其身份是很适切的;又如《诗经·周南·卷耳》有“我姑酌彼金罍”的句子,从出土的铜器看来,金罍也的确是人君或宗庙的器皿,小序也以为该诗是赞美后妃,仍有它坚强的理由。


又如1968 年8 月发掘河北满城的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及其妻子窦绾的古墓,出土两套“金缕玉衣”,证明金缕衣是陪葬的殉物,诗评家才想起杜秋娘唱《金缕衣》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可能是劝人与其在死后穿镶金缀玉的寿衣,不如惜取年少可爱的时光。我说金缕衣作“华丽的衣服”解之外,可能有作“寿衣”解释的,曾引起质疑,质问道:“杜秋娘对着暴戾的主人,怎么敢唱出寿衣来?”“古人极重忌讳,不吉祥的歌词适合在酒筵前唱吗?”其实前面的问题,既是“李锜长唱此辞”,李锜爱听,命令歌妓杜秋娘唱,便不发生敢不敢的问题。后面的问题,好像据常情理该如此。但若翻检出白居易的《狂歌词》来读:“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劝君酒杯满,听我狂歌词。五十以后衰,二十以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生前不欢乐,死后有余赀。焉用黄墟下,朱衾玉匣为!”末句“朱衾玉匣”,玉匣就是“玉匣金缕”,就是出土的金缕衣,这“寿衣”的狂歌真的在酒筵前唱的呢!而且《狂歌词》的内容,简直就像杜秋娘唱《金缕衣》的翻版。“五十以后衰,二十以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不就是“劝君惜取少年时”吗?“生前不欢乐,死后有余赀”,不就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那么“焉用黄墟下,朱衾玉匣为”,不就是“劝君莫惜金缕衣”了。白居易这首诗,据汪立名的考证,作于长庆三年,距李锜被戮刚过十六年,白居易应该听过杜秋娘所唱的《金缕衣》以后,才写这首《狂歌词》,两诗机杼相仿佛,可见都作“寿衣”解也不是没有可能(详见拙著《读书与赏诗》及《珍珠船》,洪范本)。有了这些名物故实的考据,对鉴赏自然极有助益,但考据毕竟不能等于鉴赏,像吴景旭的《历代诗话》十集,只就一字一词考据,至多引诗一句二句,很少讨论到全首诗旨,他的著作,可作为这一派诗评家中杰出的代表。


三、以选抄去取为鉴赏


用选抄的态度去品评诗篇,无论是一代之中选数人、一人之中选数首、一首之中选几句;或抄成一本诗选;或在全集中稍作圈记,那入选作品的多寡、圈圈点点的疏密,都寓有鉴赏的价值判断在其间。孔子删诗之说是不是可信,是另一个问题,但根据《周南》、《召南》看来,诗篇的编次前后,恰与《大学》修齐治平的纲目相应合,可见现存的《诗经》,必然是经过儒家鉴赏后编选而成的读本,编选时也必然有他鉴赏的尺度。其后徐陵编《玉台新咏》十卷,萧统编《文选》,录诗十三卷,一爱新艳,一尚雅正,从选抄之中,便能显示出主观印象的差异。又譬如唐人选唐诗,多不收李杜诗,今存十一种唐人所选唐诗中,杜甫的作品一首也不曾入选,敦煌卷子中只抄录李白诗,依然没有杜甫诗。宋人元人选唐诗,选录李杜诗的稍多,至明人清人,则所选大都以李杜为宗,这说明从选抄中可以觇见各代人的鉴赏偏好。选抄时也有以自己的主张为中心的,如王渔洋编《唐贤三昧集》,以神韵为主,特别推崇王孟;陈沆作《诗比兴笺》,以比兴为主,特别偏重韩诗,所选篇章的数量竟超过了李杜,同时也很重视李贺,在这存删去取之间,都表现出编者的趣向。编选的人鉴赏力高,这些选本对读者也有许多好处,不仅节省读者的时间精力,也稍具指点门径的作用,像王安石的《唐百家诗选》、曾国藩的《十八家诗钞》、蘅塘退士孙洙的《唐诗三百首》,都以选录与否作为鉴赏的尺度,同样成为不朽的名著。


有人批评王安石的选本道:“王荆公号称知言,而《百家选》遍得晚唐刻削为奇,盛唐冲融浑灏之风,在选者戛戛无几。”(明王偁叙《唐诗品汇》)我想王安石所以偏重晚唐、轻略盛唐,并不是他的选择标准如此,而是只做了晚唐的部分,手头翻到哪些集子,就在集子里挑佳作,当时没有全部唐诗在案头,盛唐部分尚未挑选,这《百家选》乃是不曾完工的作业罢了。至于孙洙的《唐诗三百首》也不是从《全唐诗》中一一挑选,而是从众多前人选本中集其大成,累积了前人评选的智慧,容易获得普遍的认同。


诗选文选原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清人宋荦序《二十四家诗定》就说:“作者难,选者尤难,非力学则无由办。然世之操选政者,正不必有学,愚者效小儿解事,慧者思英雄欺人,往往妄生好恶,横立是非,何定评之有?降及末流,更有借此为依名攫利地者,其人于风雅一灯,既未梦见,则凡升降正变之数,又孰从而诘责之而辨正之?”正指出以选抄为鉴赏,选者的审美能力与公正心态是十分重要的。然后人编诗文选,或尊重作者的名位功业,或偏袒于自己的私交朋党,既无目力,又嫉真才,私于一己之见,不是阿谀,就是瞽目,岂止一失,乃是百漏!甚至于让当代作者自选自捧,不能就诗论诗,一本大公。编选者寸衷既乱,识鉴有限,自然没有裁断作品高下的价值了。


四、以主观品第为鉴赏


以主观品第为鉴赏,与上节以选抄去取为鉴赏一样,鉴赏的尺度完全以诗歌给予自身的感动程度而定,感动的深浅,便是评定作品价值的依据。它与科学性的客观批评完全相反,纯然取决于主观的印象。由于各人的情趣不同,所得的品第自然有别。像钟嵘作《诗品》,因为讨厌当时人“随其嗜欲,商榷不同”,以致“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所以分汉魏以来的诗为上中下三品,并自诩说,“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奕”,自以为能将诗篇高下的品评,像围棋数目一般地数出黑白胜负来,这种鉴赏是否能让别人全部接受,极可怀疑。当然,钟嵘的鉴识力甚高,所定的三品升降,可议的地方不多,即使他认为陶渊明的诗源流出自应璩,模拟的痕迹很明显,所以列入中品,后人持相反意见的不少,但依据今日辑佚所得的资料,证明钟氏所说乃是公正的评论。然而钟氏讨厌“缙绅之士”全凭一己的嗜欲印象来作“商榷”,没有“准的”可以依循,但是他自己所主张的“有滋味”“口吻调利”以及“反说理”等等,又何尝不是依凭自己的“嗜欲”?


《诗品》之后,凡如轩轾李杜、王孟、高岑、韩柳、元白、温韦等等,用比较两者优劣的方法作为鉴赏的,都算是品第的鉴赏。就算如钱谦益写《列朝诗集小传》,自认为是“有公鉴,无姑息”,“敢以是非黑白自任”,虽不曾将明代全部诗人品等分级,但推扬或排诋,有时指篇摘句,各有是非。对于李东阳、程嘉燧推扬备至,对于李攀龙、何景明、王元美、胡应麟,各有排诋,等于给了品第似的。但叶矫然在《龙性堂诗话》引吴梅村的看法,认为“推扬幽隐太过,排诋三四钜公,也未必为定论”。可见以品第为鉴赏,随你怎样自许为“公鉴”,仍不免受主观的局限。这种鉴赏的角度,为一般诗话作者所常用,也是传统鉴赏的主流,他们对于诗篇何以“有滋味”、读来何以会“口吻调利”等,是很少进一步探索的。


五、以讲明结构为鉴赏


讲明诗的结构,总不外乎章法、句法、字法的研析。章法的析论可以兼括谋篇及命意,句法字法的析论,则必然牵联到修辞与文法。总之这派的学者是集中注意力于诗篇的本身,以为认清诗法格律,是进窥堂奥的途径,对于所谓“整齐于规矩之中,神明于格律之外”的结构与神韵,毫不放过,精密地剖解这些内在的元素与弦外之音。这一派学者在西方称之为形构批评或新批评,在我国古代也有这些专门阐明脉络章句的书,早先或以眉批的方式、或以夹注的方式写成,同样是以著书的精神作批阅,也是著书方法的一种,但体裁上不登大雅之堂,所以自来被讥为村塾闾师用的“陋书”,即使如明代钟惺的《词府灵蛇》,将诗依“体势”来分类,如“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叫做“狮子返踯势”,如“可能有事开心后,得似无人识面时”叫做“毒龙顾尾势”,如“既不经离别,安知慕远心”叫做“孤雁失群势”。这些物象虚构的势,在批评家自己或许鲜活生动,但所指究竟是结构还是内容?分所难分。他想假托物象的动作来说明一种有机组织的肌理关系,心态可嘉,但方法模糊,过于自说自话,自我陶醉,仍不脱“陋书”的讥评。


这些传统的印象鉴赏家一直主张好诗像“无缝天衣”,如果“求之针缕襞绩间”则“愚矣”!不过,这种“以不解为解”的鉴赏风气,在清代乾隆年间,已有一位杰出的诗评家吴瞻泰,提出反驳,他主张“以法为宗”,示范式地作了《杜诗提要》十四卷,选取杜诗四百七十七首,致力于擘析披剥,做到了“提纲挈领、摄魄追魂、意象昭融、法律森列”(罗挺评语)。吴氏的著作已从结构脉络,直探索到意象格法,我们把他列为结构批评派的先知者与前导者,也能名实相符。试举他剖析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诗,前四句“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抬出魏武曹操这位英雄,既文采又风流,而今天这位曹霸将军,只剩文采,以丹青作画见长,已非本色。全诗以丹青为主,言外正为将军深深可惜。而这位“承恩数上南薰殿”的大画家,至今飘泊干戈际,画画寻常行路人,“途穷反遭俗眼白”,一幅丹青由得意而沦落,复至坎壈,而诗中呼叫“将军”四次,是极着意处,也是极辛酸处,将军不以武功显而以文采显,至今文采又不见重,乃至俗眼翻白,文采扫地,如此呼叫“将军”,其可悲可慨真是深重层层。全诗从发端析论至结尾,正面、反笔、侧笔、陪笔,一一分析,真是精彩倍现。


其他如金圣叹批唐才子诗,仇兆鳌作《杜诗详注》,于分段结构、脉理照应处,也不惮烦琐,分析入细。这些鉴赏的成绩,到今天已逐渐获得应有的重视。自然,在研讨诗篇的本身结构时,仍必须与作品以外许多历史的知识相结合,才能使诗篇本身的分析更接近真实。


六、以道德伦理为鉴赏


孔子以“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作为诗的功用之一,《诗经·大序》更举出“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道德伦理标准,说明“先王”对诗篇的看法。数千年来,中国文学常以这种教化的功能作为诗篇的评价标准,“发乎情、止乎礼义”、“思无邪”就成了诗的创作尺度。自从宋代的朱熹,指出了《诗经》中有一部分是淫诗,王柏更建议将淫诗从《诗经》中删去,这种建议,表面上像是动摇了前人对《诗经》的崇拜,实则仍是基于以道德伦理为鉴赏的标准,宋代的理学家们评诗文,无不如此,如程伊川说:“语丽辞赡,此应世之文也;识高志远、议论卓绝,此名世之文也;编之乎诗书而不愧,措之乎天地而不疑,此传世之文也。”外形辞华的美,只是“应世”的文字;内涵识见的美,只是“名世”的文字;唯有诗书教化的美,才是“传世”的文字!所以像祖咏的《终南望余雪》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这诗苍秀省净,把融雪时气温特别冷的景况,简笔勾出,但道德学者看此诗,就爱推想到“我辈优游而不如我辈者万千,我辈以雪景为美,霁色为美,而冻馁之人不可忘”的仁者怀抱中去,认定言外之意如此,才是好诗。作为一位好诗人,就得始终坚持自己是人类的良心。换句话说,此类诗评家是文教不分的,文学作品要带有教育性,写下好的观念才值得风行。


当然,由于这一派鉴赏家一再强调诗文对社会可能的影响,使后代许多诗人抱着严肃诚慎的态度去创作,在社会的安宁秩序上、在风俗的温厚淳美上,都有莫大的贡献,作者以“有补于世道人心”为写作的目标,读者以文学的道德功能为鉴赏的标竿。相当令人惊奇的是:每当这种“载道”的文学主张高涨的时代,天下盛平;每当“载道”主张式微而“唯美”主义高涨的时代,天下混乱。可能的解释是:天下盛平,道德伦理易为人们所认同,成为社会公众重视的规范;天下混浊,唯美思想为人们所追求,成为诗人自己逃避现实的渊薮。这么说来,以道德伦理为鉴赏的标准,虽然忽视了诗歌在艺术性方面的成就,但或许真有拨乱反正的时代功能。


七、以思想类型为鉴赏


早在战国时代的孟子,对于“说诗”一道,就主张“以意逆志”,《诗经·大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可知“志”是指诗歌完成以前的思想,也就是指作者的心境。“以意逆志”就是要去探索这种思想抱负、这种深邃的心境。后人在诗歌的鉴赏方面,也有专门在思想的类型方面着眼的,如由毓淼研究杜甫,就从“非战思想”、“讽世不平”、“汛爱众观”去解析杜诗;陈慧剑研究寒山,举列“儒生期”、“慕道期”、“学佛期”为寒山思想脉络上的分界。再则如有人讨论韩愈为儒家思想的代表,王维白居易为佛家思想的代表,皮日休陆龟蒙是道教思想的代表,李白是神仙家思想的代表等等(均见《唐代诗学》),都着眼于思想的类型。思想从横面看有类型的不同,从纵面看又各有层次的不同。从类型上研究,先经过通盘的归纳,比泛泛地排比三行五句,就分什么“非战思想”“忠君思想”要有意义一些;比无论讨论谁,都分“政治思想”、“经济思想”或“宇宙观”、“人生观”等时髦的门类,而实质空无所有,当然更有意义。思想类型的鉴赏,最怕是落入一般的共相而不自知,像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分析屈原文学的思想与艺术,共分四点:(一)爱国精神的发扬;(二)强烈的政治倾向;(三)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四)艺术的特色及其影响。所分不伦不类,前面三点显然不是在分析屈原个人的思想。试问拿前三点不也可以去分析杜甫整本诗集?不也可以去分析岳飞的单首《满江红》?原来这三点实在是古今中国文学的共相,所以任举杜甫、岳飞也都符合,这不是屈原个人的殊相,如此的思想分析,看起来章节堂皇,根本不具意义。屈原因为与楚王室是同姓,不同姓的臣子可以像鸟那样自由选择树木,任意飞离,而同姓臣子到死也不能离开,这才是屈原思想中解不开的死结。掌握这个死结,才能读懂《离骚》,分析鉴赏《离骚》。


思想若从层次上分析,可以注意到思想的纵深面,那该是最深入的探讨了,如寒山诗中的佛家思想,有着纵深的层次性,这层次正道出了他学佛的进程,从劝善的小乘,进入破我相的大乘,然后破得念、照见诸相非相,诗中历述其见性的过程,完全是见证的自白。到了“可贵天然物,独立无伴侣。觅他不可见,出入无门户。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处。……”是见性了。继续努力作保任的工夫,又破见障、破知障,各有诗记述修证的进阶,到了“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则到达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最高层次。


八、以分析心理为鉴赏


诗是作者心的投影,诗的内容往往是诗人自身表演的感人纪录。从诗的风格、诗的主题选择,以及辞汇的表现、象征的手法,等等,去了解诗人的经验、个性与情操,乃是一条明确的道路。譬如从慈祥恺悌的性情去认识陆放翁,知道他治家主宽、阖家和乐,然后读他的《喜小儿辈到行在》诗:“阿纲学书蚓满幅,阿绘学语莺啭木。画窗涴壁谁忍嗔,啼呼也复可怜人!”才能有所体认,才能清晰地想见其精神面貌。又譬如从李益多疑的性格,去体认他的《罢镜》诗“欲令孤月掩,从遣半心疑”,《照镜》诗“衰须朝临镜,将看欲自疑”,都是他多疑性格的自供,从而可望见他惊悚疑惑的眼神。但是若过分依仗心理的特征,也易落入轻率批判的陷阱,其流弊约有二端,一是鉴赏的领域过于窄隘,对某一作者,只有某一种讲法,宋代的朱熹已批评过这种毛病:“《楚辞》不皆是怨君,被后人都说成怨君。”原因是太强调屈原这一辈人精神上的创伤,误以为那是作品中唯一的因素。沉德潜也说过:“少陵固多忠爱之词,义山间作风刺之语,然必动辄牵人,即小小赋物,对境咏怀,亦必云某诗指某事,某诗刺某人,亦何取耶?”也指出了同样的流弊。


另一个弊病是鉴赏的态度过于轻佻,因为近代心理分析派的学者过分夸张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性欲,他们几乎一致认为,“诗的机心是在玩弄一个刻意伪装的性的象征”,于是读孟浩然的《春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被附会成压抑的欲望转变为痛苦性经验的象征;杜牧的《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被附会作男性器官的暗示。这样的心理分析,当然是着魔的邪道,乱把鉴赏引入死巷。


其实佛洛伊德说:“心灵的倾向,大部分正是一个造诗的器官。”这话是正确的,作品是作者真实的反映或赤裸的投影,所以分析心理者,要对个人的经验及其对事物的反应深切地注意,有些反应或许均赋有结构组织与独特性,这正是中国文学批评家及史学家在观察上常忽略的一环,值得加强。


九、以生平历史为鉴赏


研究作者的生平事迹,以推断作品中的意向,将诗人的仕宦出处、爱情生活、师友渊源,乃至异闻轶事,都列为作品意义与价值的可靠指引,这种鉴赏,也是传统方法中常用的,像《唐诗纪事》、《宋诗纪事》及许多诗话,无不如此。后来写文学史诗史的作者,也都是采用这种历史的鉴赏法,着重于诗歌本身以外的材料。谈到诗歌的本身,便只用些抽象的辞汇来形容,像讨论到高适的诗,不是渲染他“年五十始学,为诗即工”的神话,就是详述在旗亭看“妙妓”唱诗的趣事。对作品本身的鉴赏,最多说它“风格雄放”,能将它与岑参的诗作一比较,说什么相异处是“高适诗尚质主理,岑参诗尚巧主景”,相同处是皆以“悲壮为宗”,稍稍涉及作品的本身,已经算是说得很透彻了。传统的诗歌鉴赏滞留在这个圈缋中打转,历时甚久,许多说诗的资料,重复引用,愈积愈多,至清末的夏敬观作《唐诗说》,总结前人所说而集其大成,可以举为这一派鉴赏法的代表。就缺点而言,这样的鉴赏往往将作品内在的结构忽略,吾人不否认研究作者的历史,是对作品的鉴赏有着密切的相关性,但作者的生平历史往往只数十百言,即使加以编年纪事,一年所纪仍有限,要想了解每首作品仍有其困难,而即使了解诗作的本末,与了解诗作的艺术成就依然是两回事。若作品的本身被忽略,则鉴赏家退居为史评家,诗的鉴赏就会全部落空。


所以考明了作者的生平事迹,还应据以深究作品的艺术结构。譬如鉴赏杜甫的《宿府》诗,据生平历史,知道此诗作于五十三岁,杜甫入严武幕府,做了工部员外郎,赐给绯鱼袋,就“杜工部”的宦途而言,乃是飘泊一生中最有依靠的岁月。全诗是:“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从末句中知道他有“姑且相就”的心思,但鉴赏不应限于此,该就诗作去分析脉理,发现“独宿”二字是通篇的眼目,井梧寒、蜡炬残,当然是在写独宿,而“永夜角声悲”时自言自语,也是独宿的凄凉景况,“中天月色好”时谁共赏看?也是独宿的无聊心情。“悲”也罢,“好”也罢,结果一样凄凉无聊,如此一顿一挫,神味加倍隽永了。下面风尘侵寻、乡书阔绝,写来也来不得;关塞萧条、归路艰难,写去也去不得,这才是“姑且相就”的独宿原因。然而“一夜独宿”时寓有多少“十年”中的感慨;“一枝栖息”间寓有多少飘泊的空间,今日暂依于此,思绪翻腾,必然是凄恻不眠了。全诗脉络紧凑,命意悲壮,得历史生平的配合而益为彰显,如此才是理想的鉴赏法。


十、以社会风尚为鉴赏


诗的花朵,必然受社会气候的影响。所以要鉴赏诗,对于所以产生当代诗歌的社会生活条件、社会思想与价值标准,应当深刻了解,才能充分接近诗人的想法与做法。譬如陈寅恪研究元稹的艳诗,认为对于当时社会风习与道德观念影响及于元稹的行为者,必先明其梗概,然后才可了解元稹的艳诗。元稹在《梦游春》七十韵的长诗中,将与少日情人崔莺莺的交往,比作梦中的“灵境”,“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写他虽然拋弃了寒门的女孩莺莺,还以一种赎罪的心情孤单地生活了八九年。然而“一梦何足云,良时事婚娶”,“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写自己追求眼前门第显贵人家的小姐,将负心往事比作无足轻重的春梦,诗中如此直率地自供始乱终弃的事迹,竟毫无惭意,白乐天与他唱和,也不稍指斥,可见元稹另娶高门的小姐,是当时社会风尚所能容忍的正当行为。《梦游春》诗中还自供说,“美玉琢文佳,良金填武库。徒谓自坚贞,安知受砻铸”,坦白承认自己纵使坚贞得像美玉良金,受了社会风习的砻铸,也会改变他如何生活的态度。如娶豪门、求登第,是唐代社会中像石磨铁铸般不可抗拒的价值观念,也代表当时社会不容异议的个人生存态势,纵使个人再坚执也是徒然。这四句诗,也等于是说明个人观念与社会文化的密切关联。他这般写,显然在当时获得的是同情谅解,而不是负心责骂。然而这一派学者的鉴赏也有它的偏失,由于太重视诗歌中的社会意识形态,重视作品与社会生活的关联,往往难以兼顾诗歌本身在艺术性方面的成就。


我想假如读朱庆余的《近试上张籍水部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首先得明白唐代的科举制度与后代不同,在考试之前,诗人热衷将作品遍送显达人士以求“推赞”,此乃一种人皆如此的社会风气,朱庆余的诗稿放在张籍的袖管里,时常被张拿出来当众“推赞”,以致诗名很快流传于海内,这样考试时才容易登科,这和后代科举时弥封誊录、不准干求请托是不同的。因此本诗是借画眉深浅合不合时尚,能否取得舅姑欢心,来比喻试期将近,问张籍道:“我的诗文风尚是否合主考者的赏识?”单是如此探索,只说明了社会风习与诗中的主意,如果能分析第一句“昨夜”是过去,第二句“待晓”是未来,三四句是表现当前的一刹那,捉住这一新娘向新郎低声请问的奇妙时分,相对于昨夜的长等,待晓的久等,这即将分晓过关的当前刹那是何等旖旎动魄?至于借用的典故是张敞画眉,恰巧扣住张籍也姓张,用典入妙、比喻灵动,在艺术性方面可真不同凡响。


以上所分的十种鉴赏角度,是从我国传统的诗歌鉴赏书籍中归纳得来的,而西方所分的五大文学批评学派,其方法大部分也概括于其间。然而学术的领域,正随着时间之衍久而扩大,许多新兴的学问,不断地相互利用,相互激发,成为新辟的学术门径,因此就鉴赏诗歌的角度而言,也自然门径日繁、方法日多、视界日益宽阔。像西方新兴的神话论批评,从史前的神话中去了解民俗观念,进而欣赏人类普遍共有的象征,把诗中的神话含意作为作者志趣象征的投影。在我国,用神话研究去分析诗的还很少,闻一多写《神话与诗》,研究《高唐赋》的神女传说或《九歌》中东皇太一神的意义,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成绩,其他研究神话的年轻学者,还不曾能将神话论派的学说运用到中国古典诗的研究上去,虽然我试图在《思想篇》中探讨一些动物植物世界在诗中一再出现的基型,以及本篇谈中国诗中的集体精神模式,与此派想法有接近处,但止于滥觞而已,所以还不宜将这一派学说与以上的十种鉴赏角度并列。一个有理想的诗评家,应该对旧有的各种鉴赏角度兼容并蓄、多方运用;对新增的鉴赏角度致力创建,开拓新境。学术随时代日进,没有一种学问能滞留不动的,诗歌的鉴赏自然也不例外。


在今天,精神的世界日益萎缩,人们虽然灵性未泯,却缺少深度,而诗,永远是如此超妙地提升人类的精神,我们不仅可以把诗的鉴赏看作净化心灵的工作,也可以把它看作挽救沦亡的大事业!


黄永武

1976 年识于台湾高雄




【版权说明】本文原载《中国诗学》,由北京步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出版方)授权刊发。本书是台湾著名学者黄永武扛鼎之作,风行台湾三十载,荣获台湾出版大奖“国家文艺奖”。这是一部讲论古典诗歌的顶级作品,它承继了中国诗学的真正传统,开创了中国诗歌欣赏的新境界,将现时的读者和古典诗歌连系起来。全书分为《思想篇》《设计篇》《考据篇》《鉴赏篇》共4册,欢迎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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