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志军 无妄语 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司马池喜得一子，因其时任光山县县令，故起名为“司马光”。 司马光五六岁时，玩青核桃，姐姐想帮他去掉青皮，没有办法，走了。一个女仆用汤一浇，皮就脱去了。姐姐很惊讶，问：“谁脱的？”司马光说：“我自己。”司马池说：“小子，不得妄语。” 父亲的教诲，影响了司马光一生。《宋史》云：“自少至老，语未尝妄。自言：‘吾无过人，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天下敬信。” 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家喻户晓。一个小朋友骑在缸上玩耍，不小心掉到水缸里面，孩子们吓得四散逃出，司马光抱起一个石头把缸砸个洞，救了小朋友。“盖活人手段，已见于龆龀。” 司马光的确冷静过人。 天圣九年（1031），13岁的司马光随父亲司马池从东京出发，一路经洛阳、潼关、宝鸡，过秦岭，前往四川广元，出任利州转运使，在栈道上遇着巨蟒挡路。他手持利剑，刺中巨蟒的尾巴。巨蟒疼痛翻滚，跌下悬崖。 福天下 仁宗宝元元年（1038），司马光参加会试，中进士甲科。尔后二十年，大都任职地方。 嘉祐六年（1061），司马光擢修起居注。不久，迁起居舍人，同知谏院。 宋仁宗无后，到了四十七岁还没有立太子，朝野上下不安。但嗣君事大，非臣子所敢妄议者。司马光冒死上疏，请皇帝尽快立嗣建储。 两年后，仁宗薨，堂兄之子赵曙即位，是为英宗。皇太后曹氏垂帘。不是亲生母子，两宫矛盾激化。有大臣“乘机阴进废立之说”。司马光绞尽脑汁，连上十七疏，指出“金堤千里，溃于蚁穴；白璧之瑕，易离难合”，苦口婆心，调和两宫的关系，“其言切至，皆母子间人所难言者”。两宫和好，避免了一次政治危机。 司马光和王安石、吕公著、韩维四人，“特友善”，被称为“嘉祐四友”。宋神宗起用王安石主持变法，司马光坚决反对。一个主张开源，一个主张节流。一主任人唯才，一主任人唯德。神宗对二人都很倚重，二人却都不肯屈己就人。 司马光看到王安石引援亲党，摒排异己，专用私见，变乱旧章，决心退隐。他说，“光与介甫，趋向虽殊，大归则同”，“介甫方欲得位以行其道，责天下之民。光欲辞位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谓和而不同者也”；劝王安石，“更新令之不便于民者，以福天下”；更提醒老友，“馅谀之士，于介甫当路之时，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介甫以自售者”。 熙宁四年（1071），司马光西居洛阳，绝口不论政事，一心一意编撰《资治通鉴》。 独乐园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市相逢咽不通。独闭柴荆老春色，任他陌上暮尘红。”（司马光《春日》） 司马光在洛阳建“独乐园”，“平日多处堂中读书，上师圣人，下友群贤，窥仁义之原，探礼乐之绪。自未始有形之前，暨四达无穷之外，事物之理，举集目前”。 苏东坡在徐州，献诗云：“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 时王拱辰于洛营第甚侈，中堂起屋三层，最上曰“朝元阁”。司马光于私第穿地丈余，作壤室，储图书万卷。洛阳人戏称：“王家钻天，司马入地。”富弼见邵尧夫，问洛中新事。尧夫说：“近有一巢居，一穴处者。”富弼大笑。 每年二伏至重阳间，在天气晴朗之日，司马光都设案以曝书籍。桌案洁净，铺以茵缛，然户端坐看书。 司马光对图书十分珍惜。阅书时，不以空手捧书，唯恐手汗渍湿。藏书几十年，其书仍新如手未触一样。 元丰七年（1084），通史著述完毕，上起战国，下迄五代，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三百余万字。司马光说：“臣今筋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旋踵而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神宗皇帝十分高兴，将书的每编首尾都盖上了皇帝的睿思殿图章，以其书“有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赐书名《资治通鉴》。 黄庭坚说：“司马温公天下士也，所谓左准绳右规矩，声为律而身为度者也。观其书，犹可想见其风采。余尝观温公《资治通鉴》草，虽数百卷，颠倒涂抹，讫无一字作草，其行己之度盖如此。” 司马光家居，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纯有帛，唯一老仆服侍左右。一更二点即令老仆先睡，著书至夜分，乃自罨火灭烛而睡。至五更初，公即起，发烛点灯著述，夜夜如此。 老仆一直称呼司马光为“秀才”。苏东坡戏谑道：“你家主人，早不是秀才了，是宰相。”老仆大吃一惊，毕恭毕敬地尊称“君实相公”。司马光跌足长叹：“活活被子瞻教坏了！” 夫人不孕，怕司马绝后，置一小妾。小妾精心梳妆，进入书房，司马光眼也不抬。小妾取一卷书，问道：“中丞，此是何书？”司马光拱手庄色，说：“此是《尚书》。”一次，司马光到老丈人家赏花。晚上，丈母娘偷偷地安排了一个美貌丫鬟。司马光不客气了，说：“走开！夫人不在，你来见我作甚！”第二天，丈人家的宾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说俨然就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白头偕老的翻版，一人笑道：“可惜司马光不会弹琴，只会‘鳖厮踢’！” “鳖厮踢”是苏东坡给司马光起的外号。司马光非常惊讶：“鳖怎么能用脚相踢呢？”东坡说：“你这，就是典型的‘鳖厮踢’。” 上元节，夫人欲出看灯。司马光说：“家内点灯，何必出看？”夫人说：“兼欲看游人。”司马光说：“某是鬼耶！” 有时，司马光也很会幽默。有同僚躲到寺院，私幸营妓。司马光前去捉奸，营妓翻墙跑了。司马光作诗云：“年去年来来去忙，蹔偷闲卧老僧床。惊回一觉游仙梦，又逐流莺过短墙。” 司马牛 《宋史》称，司马光“凡居洛十五年，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为君实也”。 元丰八年（1085），神宗病死，年仅10岁的哲宗赵煦继位，由祖母皇太后当政，召回司马光、苏轼等旧臣。 司马光所到之处，民遮道聚观，马不得行，说：“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 司马光到宰相家去拜访，市民登楼骑屋窥瞰，屋瓦为之碎，树枝为之折。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回忆，他在青州乡下，晨起行，见村民百人，欢呼踊跃，自北而南。惊问之，皆曰：“传司马为宰相矣。” 新法全部被废。苏轼建议，把对百姓有利的新法留下来，直言不讳道：“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司马光不听，扭头走开。苏轼追进政事堂，司马光“色忿然”。不识眉眼高低的苏轼又讲了半天，毫无松动。苏东坡气得大叫：“司马牛！司马牛！” 新党全遭流放，甚至流放到岭南。有“布衣宰相”之称的范纯仁不无担忧地说，那条路自打丁谓被贬斥以后就没人再去了，此路一开，搞不好有一天我们也会客死他乡的。 不过，海内之民得离新法之苦，欢若更生，君子称其有旋乾转坤之功。辽、夏使至，必问先生起居，敕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毋轻生事，开边隙！” 司马光年迈体衰，欲以身殉社稷。《宋元学案》载：“宾客悯其体羸，谓宜少节烦劳，先生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不復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大事也。是年（1086）九月卒，年六十八。” 杏花碑 《云谷杂记》载，司马公薨，京师之民，罢市往吊，粥衣以致奠。巷哭以送丧者，盖以千万数。上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瞻等还奏：“民哭公甚哀，如哭其私亲。”四方来会葬者数万人。京师民画其像，刻印鬻之，四方皆遣购。画工有致富者。 东坡欲主丧，为程颐所先，东坡不满意。程颐以古礼殓，用锦囊囊其尸。东坡见而指之曰：“欠一件物事，当写作信物一角送上阎罗大王。”由是与程颐失欢。 哲宗皇帝为司马光御笔亲题“忠精粹德之碑”，令大学士苏轼撰文并书丹碑文。 绍圣元年（1094），哲宗亲政，章惇为相，削除司马光的赠谥。连御碑也碎为四段，深埋地下。地出杏花，树高丈余，冠盖如伞，枝繁叶茂，实为奇观。后人名之“杏花碑”。 崇宁二年（1103），蔡京为相，将司马光、苏轼等称为“元祐党人”。亦撰《奸党碑》，令郡国皆刻石。长安有位名叫安民的石匠说：“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不忍刻也。”府官欲加罪。安民泣道：“乞免鐫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后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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