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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才章
孟子曰：“富岁（1），子弟多赖（2）；凶岁（3），子弟多暴（4）。非天之降才尔殊也（5），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6）。今夫麰麦（7），播种而耰之（8），其地同，树之时又同（9），浡然而生（10），至于日至之时（11），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12），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13）。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14），何独至于人而疑之（15）？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16）：'不知足而为屦（17），我知其不为蒉也（18）。’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嗜也（19），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20）。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嗜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21），是天下之口相似也（22）。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23），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24），天下莫不知其姣也（25）；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26）。” 注释： （1）富岁：丰收的年成。（2）子弟：指年轻的后辈。赖：有所凭借而行善。（3）凶岁：有凶灾的年成。（4）暴：为了自己生存而用暴力。（5）天之降才：上天生人的时候所赋予人的秉性。尔殊：如此不同。（6）所以陷溺其心者：使得其善心被改变的环境。然：使其如此。（7）夫（fu2）：那些。麰（mou2）麦：大麦。（8）种（zhong4）：种植。耰（you1）之：为之除草。（9）树：种植。（10）浡（bo2）然：生机旺盛的样子。（11）日至：成熟的日子到来。（12）肥硗（qiao1）：肥沃或者坚硬瘠薄。（13）人事：人所用的力。不齐：不相同。（14）举：全部。（15）独：唯独。疑之：怀疑这个道理。（16）龙子：人名。（17） 不知足而为（wei2）屦（ju4）：不知脚的大小就要做鞋。（18）为蒉（kui4）：编草筐。（19）同嗜（shi4）：相同的嗜好。（20）易牙：人名，古人之中善于品味和调味的人。（21）期：期望。（22）是：这是因为。（23）师旷：人名，古人中擅长音律之人。（24）子都（du1）：人名，古人之中的美貌男子。（25）姣（jiao1）：美好。（26）刍豢（chu2 huan4）：牛羊猪狗之类的肉。 译文： 孟子说：“在丰收的年成，很多年轻后辈因为有所凭借而可以做一点善事；在凶灾年成，很多年轻后辈会为了自己生存而使用暴力。这种情况的产生，不是因为上天生人的时候所赋予给人的秉性有所不同，而是因为外在环境把它们的善心陷溺进去所导致的。就从大麦来说，把种子播种下去，然后又给它除草，都是在同一块土地之中，播种的时间也相同，它们生机勃勃地生长起来，等到了成熟的季节之时，就都能成熟。虽然有的时候会有所不同，那也是因为它们生长的土地有的肥沃，有的坚硬瘠薄，或者是因为雨露的多少不同，或者是人们所用的力量不相同。所以说凡是同一类别的东西，全都是相似的，为何唯独说到了人的时候却怀疑这个道理呢？圣人跟我们都是同一个类别的人。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的大小却要为他做鞋，我知道做鞋的人不会把鞋做成草筐。’鞋的形状都是相似的，这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脚的形状相同。人之口，所嗜好的滋味有相同之处。那位擅长于辨味、烹饪的易牙，是早知我们的口喜欢什么味道。如果说人们所喜欢的口味，与人类不同，就好比犬马那样跟我不属于同一类，那么，天下之人为何都能非常喜欢易牙的调制出来的味道呢？从味道来说，天下之人把期望寄托在易牙身上，这是因为天下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听声也是如此。从声音来说，天下吧期望寄托在师旷身上，这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耳朵所喜欢听的声音是相似的。眼睛看物也是如此。从那位美男子子都来说，天下无人不知他的相貌美好。如果不知子都的相貌美好，那一定是没有眼睛的人。所以说：人之口舌，有相同味道的嗜好；人之耳朵，有相同声音的嗜好；人之眼目，有相同美色的嗜好。从人之心来说，难道就没有人人所相同的嗜好吗？人人之心所相同的嗜好是什么呢？就是理和义。圣人早就得知我们的心有相同的嗜好。所以说理义能使我们内心喜悦，就好比牛羊猪狗之类的肉能满足我们口味的嗜好一样。” 朱注：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富岁，丰年也。赖，借也。丰年衣食饶足，故有所顾借而为善；凶年衣食不足，故有以陷溺其心而为暴。） 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 （夫，音扶。麰，音牟。耰，音忧。硗，苦交反。麰，大麦也。耰，覆种也。日至之时，谓当成熟之期也。硗，瘠薄也。） 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 （圣人亦人耳，其性之善，无不同也。） 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蒉，音匮。蒉，草器也。不知人足之大小而为之屦，虽未必适中，然必似足形，不至成蒉也。）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 （耆，与嗜同，下同。易牙，古之知味者。言易牙所调之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 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 （师旷，能审音者也。言师旷所和之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 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姣，古卯反。子都，古之美人也。妏，好也。） 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然，犹可也。草食曰刍，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孟子言人心无不悦理义者，但圣人则先知先觉乎此耳，非有以异于人也。”程子又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语亲切有味。须实体察得理义之悦心，真犹刍豢之悦口，始得。”） 说解： 遇到不同的年成，处于不同的环境，人们的所作所为会有所不同。孟子说，在丰收的年成礼，年轻人因为衣食住行无所忧虑，可以凭借着较多的粮食钱物，有时做出一些帮助别人的善事；同样是这些人，遇到有凶灾的年成，自己饮食无法保障的时候，有的人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做出一些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的事情。当他们做善事的时候，是因为善心没有被欲望所陷溺；当他们做出暴力行为而损害别人的时候，只是因为善心被欲望陷溺了而已。由此来说，不能因为他们在凶灾年成有损害别人的暴力行为，就说他们在出生的时候上天没有赋予他们善心，只不过是因为善心被欲望所陷溺了而已。 人人生来都有善心，可是，为什么却有那么多不同的人呢？孟子以大麦的生长来说明这个问题。同样的大麦，播下种子，又为大麦除草，这就好比是每个人生来都有善心作为种子，在生长过程中也需要像给大麦除草一样，除去那些私心杂念。把大麦播种到同一块土地之中，在同样的时间播种，然后都生机勃勃地成长起来，一直等到生长周期满的时候，就都能成熟。这是说，任何人，只要正常生长，都会是不失善心的人，就像播下大麦的种子就会结出大麦的果实一样。固然，同样的大麦果实，也会有大小之不同，有是否饱满之不同，但是，那一定是因为它们所在的土壤有的肥沃，有的却坚硬贫瘠，或者是因为上天所降下的雨露有多少的不均，或者是因为人所用的力量不一样。这就好比说，人人都有善心，但是，为什么有的人是凡人，有的人却时君子、贤人、圣人呢？也一定是因为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化、个人修行有所不同。 从大麦的生长来说，只要是同一类的东西，全都与大麦生长的道理相似，可是，为什么唯独说到人类的时候却有所怀疑呢？无论是圣人，还是贤人、君子、凡人，都是人，都具有善心，只要用力去修养，就走上了君子之路，至于是否能够成为圣贤，则有天时和地利的不同。不过君子、贤人、圣人，都是同一条道上的不同点，都是同一个梯子上不同的级别，其相同的是起点，不同的只是所达到的“终点”。 接着，孟子引用了“龙子”的一段话，我们且不管这位“龙子”究竟是谁，我们需要看的是孟子所引用的这句话。龙子说：“一个人要想用草绳编织草鞋，就算是不知脚的大小，我也敢断定，他也不会把草鞋编织成一个草筐的样子。”这句话能说明什么道理呢？从做鞋来说，为什么鞋的形状都是相似的呢？因为天下之人的脚有相似的形状。只要是人，就有相似的一面，那就是善心，这就像天下之人的脚有相似的形状；那么，做人应该怎么做呢？做鞋是要根据脚的形状，那么，做人也只是从善心去做而已。如果不知怎么做，还有圣人告诉我们的道路，还有贤人作为我们的表率，还有君子作为我们的典范。圣人告诉我们的道路是什么道路呢？不是要把人塑造、改造成“另一个”，而是做人的“理义”。 孟子在说到“理义”之前，先从人之口、耳、目都有同样的喜好说起，然后说到易牙所调出来的味道可以满足任何人的喜好，师旷所制订的音律可以满足任何人的喜好，子都的美貌可以让任何人赏心悦目，这是为了说明什么呢？为了说明人人都有相同的心，圣人给我们之处的道路，就是从“人所同有的心”开始，也就是从“心志所同然者”开始，孟子称之为“理义”。正常情况下，任何人都喜欢理义；即使是在不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真心喜欢无理、不以的人和事。所以，孟子说：“理义能使人觉得喜悦，就好比是牛羊猪狗的肉能让人满足口腹之欲一样。”如果说有人不喜欢理义，也就意味着他已经不与“人”属于“同类”。一个人喜欢别人有理义，就应该从自己按照理义待人做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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