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似乎在寻找一个地点,或一个地名的生产期,而在一个盛世王朝的花开花落间,唐圣历二年(公元699年),那个叫清源县的地方,率先出现在大唐辽阔的版图上,占据着一卷县志最初的叙述,一些异常漂亮的注释。 四十三年之后,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从一个美丽的传说里被改变的县名,呈现在时间的封面上。仙游,这个名字一出现就会让人心驰神往,让人情不自禁地漫步在梦乡与梦乡之间的走廊,去探寻遗留在历史深处的某些神话。而莺歌燕舞的神话里,闪亮着人类智慧和大自然的优美风光,一直从梦文化的源头,流向梦文化的入海口。 仙游 或许是太久远了,并没有多少笔墨记叙着中国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繁华的景象,或发达的文明。倒是一座叫龙华万寿禅寺的庙宇,肃穆、庄严地屹立在仙游文化的扉页上,和在深山峻岭之中的无尘塔,共同打开了仙游最初最秀美的文化内容。 龙华万寿禅寺 乱世烽烟之中,郑良士的五百首诗歌似乎走不出苍凉的人生,而线装版本的《白岩诗文集》和《中垒集》,已经把关于仙游的文化往事,叙写的如此华丽。 穿过五代十国,只有空洞无物的风。连大雨洗刷过的记忆力量,也没在百年时间残存着些许的痕迹。 在仙游狭窄的海疆边,借一个王朝纷碎的时间边缘,开始孕育着一座多彩的文化名镇。而打开枫亭的丰厚故事,是枫亭馆、是何氏九仙结枫为亭的传说。而一位名叫陈洪进的将军用刀剑的光辉照亮了兴化大地的宁静,并用他的籍贯,填写着枫亭风和日丽的历史。 和福建一样,和莆田或兴化府一样,正是这位将军手中的长剑化作了八闽大地三百多年繁荣的农耕文明,和无数子民梦幻般幸福的生活,仙游正是从这个朝代开始,启开了一卷属于自己的辉煌和骄傲。 宋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仙游文庙在大宋王朝盛世的阳光里,应运而建。正是这座文庙的诞生,成为仙游历史和文化的分水岭,从此打开了仙游浩浩荡荡的文化河流。而在这条千年的文化河流中,无数张光荣的表情呈现着一条完整的、光辉的文化面孔,异常杰出地表达着一个只有五、六万人口的小县城异常发达的文明。 仙游文庙 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我却怀着非常温暖的心情走进仙游文庙,走进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大成殿、崇勋祠、明伦堂、名宦祠、乡贤祠、戟门、墨池、藏经阁、文昌阁、绰楔门、泮池……一幅规模宏大的建筑景观,一幅墨香飘逸的水墨画,一幅让人一生走不走的梦幻景色。 穿逾千年的时间,历经六十多次修建,越过无数的战火和烽烟,迈过记不清的暴风骤雨。文庙与仙游,巍然屹立在蜚山兰水之间,这一块丰沃的土地之上,守望着大街小巷匆匆的背影,守望着流动的时间,就像一天天的阳光和月光,在飞檐与斗拱里迟缓地穿行。 二 走进文庙,犹如走进仙游千年的历史。那些镌刻在目光之上的光辉的姓名,光彩夺目地牵动着你的思索,在一部厚重的史书里徘徊。 铺陈在仙游文庙的每一个角落,是鲜活的文化,是文字记叙的仙游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哺育并成长的杰出人才。他们用卓越的智慧和才华,为仙游赢得了“海滨邹鲁”的荣誉,也为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赢得了安居乐业的理由和自信。 或许该用一幅汉字无穷的魅力,去打开文庙那扇大门,去打开仙游人流淌在心底的幸福感受。浩如烟海的艺术河流里,有这么一批仙游人用他们潇洒的心情,肆意地挥动着快乐的节奏,运行或停顿、每一次心灵的暗示,都是杰作的开始,都是艺术在心灵的回响。蔡襄的端庄儒雅、蔡京的沉着快意、蔡卞的由然性格,三个书法家纵横百年北宋书坛。从同一村庄,同一个家族,走出了中国大地上一个时代书法艺术最高峰的“三蔡”,几乎用不可想象的天才,完成了仙游文化举世瞩目的突围。而蔡京、蔡卞的“一门兄弟两宰相”,蔡京与蔡攸的“一门父子二宰相”,创造了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个传奇。 蔡京 蔡卞 仙游文化有着一脉丰沛的源流,从文庙建立起,就开启了最初的源头。“三蔡”书法名誉神州,而画坛“两李”依旧以他们传世力作名扬天下。李霞笔下的山水与人物,禀扬着“工写互参”的独立画风,浑厚丰润、形神兼备、挥洒流畅。一代画师李耕传艺授徒,把国派书画艺术不断推陈出新,并在中国美术史占有一席之地,同时,也成为中国现作著名画家。仙游的书法与美术,从此不再是一个小地方自娱自乐的艺术,“三蔡”与“二李”的艺术成就,占据着艺术史上一页浓墨重彩的叙述,独领着一个时代五彩缤纷的艺术风骚。在福建、在中国的艺术版图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穿过文庙的阳光,依旧在陈旧的墙壁上,留恋着一砖一瓦的风华,依旧在碑刻的文字上躲藏着些许的陌生,依旧在矮矮的石阶上细数着纷至沓来的足音。 而在走廊的一角,或宽敞的庭院,几声悠扬悦耳的十音八乐,生机蓬勃地叫醒了莆仙文化辽远的舞台上,永不落幕的精彩演出。从大蜚山吹来的山风,已把被镌刻在灵魂之上的莆仙人性格,化作这撕心裂肺的铿锵音符,呐喊着宋元更替的血泪历史,呼喊着明清交接的誓死留恋,一节一把汗,洒在时间的空隙处,洒在历史的舞台上。 在莆仙两地广泛流传的莆仙戏,把莆仙人的爱恨情仇如此淋漓尽致地搬上了艺术的舞台,倾诉莆仙人的忠君爱国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歌唱着莆仙人的善良、正直、智慧的人生哲学。有无数的剧本,浓缩着莆仙人的感情,书写着莆仙人的性格,把这种宋元遗留下来的戏剧活化石,保存的如此丰富,如此完整。 莆仙戏 熏染着文庙浓浓的文化雨露,氤氲着文庙独特的艺术阳光。陈仁鉴正是从千年的莆仙戏里不绝的锣鼓声中,从那条百里蜿蜒的木兰溪四季清澈的水声里,哺育出的一代戏剧大师。也许仁鉴先生的艺术光芒依然被郁压在这一方细窄的水土里,但他从文字里流泻出的因大喜大悲而跌宕起伏的剧情,已经讲出了一个叫仙游的地方气势磅礴的艺术河流。在这一条充满人间悲欢离合情节的河流里,郑怀兴的名字已横穿在某一河段的高山上,让艺术的雷电打亮着一部部传世之作华美的封面,让戏剧的大风吹动着一幕幕莆仙戏精彩的对白与唱腔。 陈仁鉴 郑怀兴 谁也不会留意这个有些陌生的县域,有着一座与众不同的文庙,它完整地保存了这一方水土丰厚的文化底蕴,和这一方人坚强的有些固执的性格。它永远是这样刻苦地孕育着一个个艺术细胞,它永远是这样努力地培养着一个个艺术大师。一张张浮现在文庙时空的面孔,是那样崇高,那样高不可攀。 三 缓缓地迈过时间的门槛,缓缓地穿行在青石与青石之间的缝隙,缓缓地洗尽空气中的暗淡。和木兰溪一起奔跑的风,一天天清丽地洗去文庙的沧桑,洗去沾染在文化面孔上的斑点。文庙的坚守与存在,才这样顽强地穿过了千年的风雨,穿过了千年的灾难与变故。 散落在仙游一千八百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有无数闪亮着文化光芒的建筑或遗址,寂寞地守望着自己的历史、记忆、方位。镌刻在木板上的文字,用姓氏上的光辉,对联上的渊源与典故,无言地说出一座古旧祠堂的千古家事。而那屹立在几百座村庄的道观寺庙,把每一种宗教的道义,轻声地渗透在生长于斯的乡民们一些并不平静的生活。春天的花朵永远盛开在世世代代的老百姓的烛火香烟中,每一阵风过,庙与庵的木门吱吱哑哑地碰响寂静的生活。而这些看似平静的生活,往往埋藏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生命的本质与意义。 佛文化无疑是仙游最为盛行的文化,渗透在仙游的山里山外,渗透在仙游一千多年的历史里。龙华寺、三会寺、九座寺、会元寺、灵山寺、广化堂、九鲤湖、仙门寺、正觉寺等寺院遍布仙游广阔的乡村,凸现着乡民们向善的心灵祈求。在那些屹立在时光深处的寺院,以佛经中柔韧的因素,种植在仙游的土地上,种植在一代又一代仙游人的心灵上。 九鲤湖 屹立在仙游遥远的山川,屹立在风山乡风顶村的山峦之间,九座寺应该是仙游佛教文化的集大成者。始建于唐代的无尘塔,更是仙游佛教史上的经典作品。千年的山风虽已吹旧了花岗岩最初的容颜,吹旧了无尘塔巧夺天工的工艺。但栩栩如生的雕像,依旧风采如初,依旧用那千年的沧桑,守候着数不清的晨钟暮鼓,守候着忆不尽的草枯草荣。或许近处那层层叠叠的山坡,早已茂盛了无数季的收成,簇拥着无尘塔的山花,一朵朵灿烂地点缀成美丽的背景。 无尘塔 桥影塔痕织成了仙游的土地上连绵的建筑记忆。唐代风山无尘塔、五代枫亭天中万寿塔、宋代龙华双塔……,时间仿佛是一双无形的巨手,以勤劳的方式打造着仙游人的石刻历史,打造着仙游人巍然屹立的集体记忆。当后世乡人的目光高高地穿过东门石坊十几年的精雕细刻,久久地流连于这一座石坊的美丽传说。遥远的惠政桥,早已把一溪山水的流过,淌得那样清澈、那样碧绿。 五代枫亭天中万寿塔 宋代龙华双塔 仙游文庙所蕴藏的仙游文化,不仅有着辉煌的科举记忆,精彩的书画艺术,灿烂的戏剧史诗。而且还包含着仙游人对文化的态度,对文化守望的精神状态,和对知识的渴求。也许打开仙游地图的一刹那间,你会惊讶于仙游地理的起伏,那是连绵的山区和无垠的平原间,紧密而又贴切的起伏,而源于民间的地域文化,不分彼此,相互呼应,同样用异常缤纷的文化事故,默契地衬托着仙游文庙源远流长的过程。 对于八闽名镇枫亭,无数的笔墨早已写过了沧溪与枫江绵长的往事。而在百里之上,一座深卧在群山之中的村庄,却以仙游文化田野最坚硬的守望者,呈现着一种文化最丰沛的源头。一张最原始的大自然植被,生机盎然地覆盖了济川四季的表情,连停滞在樟树榕叶的风也如此多情,久久地安顿在每一片宁静的叶片上,几条在草丛上流过的溪涧,汇流着一片水土肥沃的山间盆地。数百座从画中走出的瓦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一座从宋代开始启行的石桥,沉默的、和周围的山峰一样,坚守中透着历史的光芒,孤独中包含着人间的繁华。而时间已经把一切的事与物,化作了见证的力量,守望历史文化名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枫亭 只有一双翻过书卷的手,才能打开文庙丰厚的文化内容,打开浓缩着仙游一千多年的历史和文化,才能读懂一百多万仙游人坚强而又柔韧的性格内涵,才能穿越时空的距离,和仙游、和文庙远远近近的对话。才能听懂沉默在历史的山峰间,那五位状元、四位宰相、一十位尚书、二十八位侍郎、七百位进士。复杂而又敏感的心灵山谷、湿润、饱含泪水的感动。 在我转身的一刹那间,一缕清软的月光轻轻地合上文庙古旧的大门。月光下的文庙,庄严、宁静、苍阔。
2010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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