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道德经》被误传两千年!

 桃花背 2016-09-17



《道德经》即《老子》,被误传三千年。本文虽证明误传两千多年,但已很难再入世人心识了,而我倡导修复三千年前的文化,更是艰难。两千年来,在《道德经》已非真经的情况下,天下学者总是牵强附会的强解《道德经》。


很多人更是连怎么读《道德经》都没学会,就要解释「真正」的《道德经》,沽名钩誉,遍地大师误导他人。也不知道三千年的《道德经》能不能面世,但两千年的却是证据确凿有基础、能大力传播的,仅供参考。


老子作为中华文明的代表性人物,其著作历来受到高度关注。在宗教文化出版社 2012 年出版的《老子集成》中,共收录了自战国到 1949 年 265 个不同时期、不同注解者的版本,其中称《老子》的 120 部,称《道德经》的 145 部。但最古老、最完整而又没有注释的本子,却是 1972 年从长沙马王堆西汉古墓群中出土的帛书《老子》。


帛书《老子》出土 40 多年来,海内外学者们对帛书《老子》的研究一直没有间断,著述颇多,他们也从多方面、多角度证实了古今学者认为今天通行本《道德经》「多后人所改」,「与古《老子》相远」,「谬误实多」的推论。


1、《道德经》对《老子》改动 700 多处


经过精确对比帛书《老子》与《道德经》的文本,发现后者对前者的改动多达 700 多处,导致原文 350 多句话中有 160 多句发生了重大改变,使《老子》原来的主题内容和思想体系遭到严重破坏。其中仅因避讳从汉高祖刘邦到汉昭帝刘弗 5 个皇帝的名字而产生的变异就达 100 处之多。


以《道德经》最知名的第一章为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所对应的帛书《老子》原文:「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有玄,众妙之门。」


显然,这一章《老子》所有全部 6 句话都被修改,总共 64 个字中修改了 25 个。《道德经》把这一段中的所有「也」字删除,把全部四个「恒」字换成了「常」字,再把两个「无」字改成「無」字。第三句中的「万物之始」,改成了「天地之始」,把第四句中的「以观其所噭」,改成了「以观其徼」。「噭」是「呼喊、鸣叫」的意思,「徼」是「边界、巡查」的意思,第五句改动很大,还多了「同谓之玄」这个赘句。第六句把「有」改成了「又」。 


正因为《道德经》对《老子》原文改动太多,其中还包括几个大段落的前后大挪移,导致其主题、思想和叙述逻辑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人们才感觉《道德经》违背常识,逻辑不畅,费解难思。连大文豪白居易也读不懂,为此他还写了《读老子》一诗:「言者不知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著五千文」,表达了对《道德经》「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说法的怀疑。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老子》原文为「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弗」,据《汉典》,为甲骨文字形,中间象两根不平直之物,以绳索束缚之,使之平直。其本意是「矫枉、校正、有所约束」。「弗言」指「有所约束地阐发言论或观点」,这当然不是「不言」;「弗知」指「言者的认知和知识都是有局限性的」,并不是指「言者完全不懂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知者谨慎而言,而不会信口开河;发表观点的人即便言之有理,也难免没有局限」。


2、《老子》不是「無为之学」


帛书《老子》中有 83 个「无」,5 个「無」,而《道德经》把 83 个「无」全改成了「無」,彻底湮没了老子区别定义地使用「无」和「無」二字的深意。


帛书《老子》中的「無」,表示的是虚拟的「没有」。而对于「无」,帛书《老子》以「无,名万物之始也」作出了专门的定义,指明「无」字专门用于描述「万物初生萌始的状态」。「初生萌始」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单向的开始,也就是开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种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


「无」这个定义的目的就是让读者能够准确理解与「始」相关的一系列词组的含义,如「无为、无知、无欲、无事、无道、无德、无不治、无敌」,也是为了让读者能够区别其书中「无为与弗为、无有与弗有、无名与弗名、无敌与無敌」的不同内容。在这个定义中,「万物」既包含了「天地」这样大而遥远的事物,也包括从前的、当下的、未来的、有形无形的、有象无象的、无穷大的和无穷小的一切事物。


而「无,名万物之始也」,到了《道德经》变成了「無,名天地之始」,将定义的主体由「无」变成「無」,再将「万物」改成「天地」,不仅使「無」应用于「始」的范围极大地缩小了,原著中 83 个「无」字的消失,也彻底使「无」的概念及其所讨论的内容令人无从知晓和分辨了。


了解了「无」的定义,就能理解老子主张「无为」的真谛了。「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有两层含义,一是「探寻探索事物起始状况的作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作为,是一种科学研究发现的作为;二是「清零复位,使生命巨系统清零复位,使系统恢复到初始状态的行为」。这样再去读帛书《老子》里的这句话:「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就可以正确理解了。「无知」指「打破沙锅问到底或使生命内环境清零复位的知趣」,「无欲」指「探索未知或实践超级低觉醒状态的愿望」,「无不治」指「把可能造成不可收拾局面的问题消灭在初始状态」,这里所描述的方法,是一套「通过科学的生命修炼实践而使人脱凡入圣,提高人的认知水平和生命质量的积极方法」。


再看《道德经》,它把这句话改成了「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無为,则無不治」。历朝历代直到今时,人们对它的解释几乎都是「常使人民不执成见、不生贪欲,使那些智者不敢为所欲为。从事于无所作为的作为,即可以得到全面的治理」。难怪朱熹要义正词严地批评「老子所谓無为,便是全不事事」,老子的思想是愚民和消极的了,这和其作为我国文化思想史上的主要思想家显然是不相匹配的!


3、《老子》不是「不争之术」


影响更大的是,《道德经》把帛书《老子》里的「有争」「弗争」「不战」统统改成了「不争」。


帛书《老子》里如下三句话:「水善利万物而有争……」,「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天之道:不战而善胜……」,到了《道德经》里,它们则分别变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天之道:不争而善胜……」。


「水善利万物而有争……」这一段文章的主题是借对水的自然属性的探讨,引导读者沿着人人都熟悉的水,去思考天之道和人之道的属性。水往低处流、水火无情、洪水猛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水固然可善利万物,但怎么会「不争」?


「弗争」是指「有约束、有条件、有规则地展开竞争」。「人之道,为而弗争」是对个人积极参与社会竞争的正面鼓励,也是社会发展的文明方向,「为而弗争」是健康的、充满正能量的。「不争」不仅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也是一种自寻烦恼的愿望,因为人类的本能就是怀疑、挑战和竞争。宣扬「为而不争」既是自欺欺人,也是对人性的摧残,更有逆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悖谬。我们察看历朝历代的注释,除了拐弯抹角、令人眩晕的自圆其说外,确实看不到任何积极的力量。


《老子》的作者之所以强调指出「天之道」是「不战而善胜」的,就是要导引读者在「不战」二字上思考自然规律与人类竞争的发展方向和模式。历史上亲注《道德经》的唐玄宗、宋徽宗自认为对「不争」有超越他人的玄思妙解,将「不争而善胜」的荒谬引入治国的实践,都导致了「鼎盛之败」的可悲结局是令人深思的。


把水「有争」的自然属性、人道「弗争」的社会属性和天道「不战」的客观规律,一并变异为「不争」,不仅使《老子》原文中四处「不争」的探讨,失去了深刻的发现和思想价值,也使《道德经》中的老子成了「不争之术」的代表,以至于朱熹还曾刻薄地指出:「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与人争者,乃所以深争之也,其设心措意都是如此。闲时他只是如此柔伏,遇着那刚强底人,它便是如此待你。」显然他是极端厌恶这种「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的学说谬说的。诚如陈荣捷先生在《中国哲学文献选编》中所说:「假如没有《老子》这本书的话,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性格将会截然不同。事实上,连作为中国历史和思想主流的儒家,也会不同。因为它并没有逃过道家的影响,佛家的情况也是一样。」由此足见《道德经》畸变《老子》后所带来的危害有多深多大。


4、读懂帛书《老子》的密码十分重要


帛书《老子》的作者把他所用的文字发挥到了极致,简练精准。全文约为 5400 余字,其用字以不重复计算,共用 790 余字,其中常用字约占 95% 。比如「不」字,全文共使用了 194 次;「以」字,共使用 166 次;「其」字,共使用 149 次,也就是说,仅这 3 个字,就使用了 500 余次,约为全文字数的十分之一。


但这却是一篇带有密码的著作。里面的字和词,既有通常的用法,又有特别的指定;既有全文一致的定义,又有简繁、字同音不同的区别,具有很高的密码性。也正是因为使用中文形声等的高超手法,在让人读后一目了然的字和句式背后,隐藏着超越的智慧和重大的机密。如上面所说「不与弗、无与無」等,如果不能掌握这些字词的确凿定义和含义,常常难以发现帛书《老子》的深邃和情趣,不仅无法了解作者的本意,甚至还会误解他。


根据研究,包括上面谈到的「不与弗」、「无与無」在内,帛书《老子》共有 17 组、50 多个具有密码性的词,如「恒与常、毋与勿、国与邦、吾与我」等,都是在围绕着生命现象来探索宇宙的奥秘。研究发现,这些对我们当代人而言像「加密」了的概念,就像现在的微信、微博一样,在老子生活的那个时代则是「公知公识」,是当时学者们普遍讨论的话题。与帛书《老子》一同出土的 52 部著作中有一部被称为《十六经》(由多篇文章组成)的,其中题为《立命》的文章中讲「吾敬天爱地亲民,立无命,执虚信。吾敬天爱地亲民,立有命,执虚信。」另一篇题为《观》的文章也探讨了「以观无恒」的问题。都涉及到「有」与「无」等这些基本命题的探讨。


5、《老子》是一部关于生命实证科学的书


众所周知,人有两种生命状态,一种觉醒,另一种是睡觉。科学研究表明,人从觉醒进入睡觉,从睡觉到觉醒,都只在「咔嚓」一瞬间,如同拉开关一样。两千五百年前,老子却对这个司空见惯的现象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在前人发现的基础上做了个实验,把从觉醒到睡觉的「咔嚓」一瞬间缓慢地展开,让自己从觉醒状态慢慢地进入趋向睡觉但绝对不睡眠的超级低觉醒状态。正是反复地经历了这样一个状态,老子发现了生命的自行组织和自行稳定的现象和过程,透过这些现象和过程,老子发现了「道」,发现「道」是生发万物、使万物自行组织和自行平衡的机制和原动力,并把这个关于人体天下的发现应用到了对大自然的天下和人类社会的天下的探讨之中。在这本我们称之为帛书《老子》的著作中,生动、具体、严谨地报告了这个模型的具体建模方法和建立过程、实验步骤、注意事项、实验现象、安全性和可重复性以及发现道的具体经历。


帛书《老子》不仅是一部建立在实证科学基础上撰写的学术论文,还是一部其科学发现和发明在今天仍具有重大领先性的科学巨著。《道》重在证明什么是道,《德》重在讨论道的客观存在性及其如何应用。他认为,帛书《老子》有力地证明了中华文明是发祥于生命科学的文明,中华文明最伟大的成就来自于对生命的发现和发明。我深信,发掘和弘扬中华文明独特的科学发现和发明成果,中华民族最有可能在继承人类农业文明、工业文明、贸易文明和金融文明成果的基础上,在本世纪内实现以生命文明来引领世界文明发展的新的辉煌。


人类的历史发展是有其客观规律的,当我们惊讶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时,不能忘记那是摒弃黑暗中世纪神学统治,对古希腊、罗马文明重新发现的结果。从中华文明经典的正本清源做起。我想这正是信息互联网时代,中华文明面临的新机遇和新挑战。


注:本文节选自旅美学者肖钢所著《道论:帛书<老子>破译报告上部》,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
































第四章兄弟



 


姬大老倌建这座房子的时候,姬老先生刚好十二岁,五年以后,姬大老倌有了第二个儿子,吃饭的时候,孩子拖着鼻涕站在姬大老倌的小桌子旁,眼睛盯着姬大老倌桌上的鸡蛋不动,姬大老倌便笑笑,夹了菜递过去。这孩子倒是聪明伶俐,小小年纪竟然会说:“守业知道,爹就是比娘好。”惹得姬大老倌哈哈大笑。“你这个老崽呀!”


的确,守业是姬大老倌的老崽,也是姬大老倌最小的孩子。可不是吗?老崽老崽,老来生的崽。守业他是姬大老倌五十岁才生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比守成整整小了十七岁。潞溪这个地方有句俗话:“爷嬷爱长孙,爹娘卫晚崽。”姬大老倌就有点儿偏爱守业这个晚崽。不信?有点儿吧?


你看,守业四岁,该读书了。守业说:“守业还小,不读书。”姬大老倌就说:“好,守业你就不读书。”守业说:“守业不读书,守业会唱歌。”姬大老倌就说:“好,守业就唱歌。”守业就咿咿呀呀的唱:“正月里来是新年,庚玉小姐去采莲。头上梳起青云发,手捧云生笑连连。二月里来是花朝,颠三倒四王志高。心中思想花会女,失手捞起马上昭。……”姬大老倌就笑。守业说:“守业会唱歌,守业还会唱采茶。”姬大老倌就说:“好,守业就唱采茶。”守业就摇摇摆摆的唱:“我将你海哥哥好一比呀。好比那哪一个哪呀?……”


小小年纪的守业也实在是够机灵的。《刘海砍樵》,他只要看一遍就会唱下来,《流遢鬼看相》,他只要看一遍就会演流遢鬼、梦话婆,《崔氏逼嫁》,他只要看一遍就会连做带唱说给别人听。他常常就是这样,看了戏一回到家就学唱学演,把个姬大老倌逗得哈哈大笑。


守成是姬老先生的名字。那时还不是先生,更不是姬老先生,姬大老倌就叫他守成,别人也叫他守成。我们现在也叫他守成吧。守成十岁才进私塾。守成进私塾的时候,姬大老倌对先生说:“孩子吗,不打不成器。守成不服教,你给我放手打。”守成刚刚开笔的时候,姬大老倌正儿八经的说:“你现在能读书写字,你就是读书人。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等守成会拨弄算盘的时候,守成刚好十三岁,姬大老倌说:“我这一百多亩水田,五十多亩地,两百多亩茶山,还有这一栋房子迟早要交给你们兄弟。你是长子,你要学着管这个家。你先去监割监收吧。”守成便一边读书一边学着做管家,做账房先生。夏季秋季收割的时候,守成就到田间地头,看佃户收割,督促佃户交租,秋天寒露霜降到了,守成又要和长工们一起上山摘油茶,十月,十一月一来,又和长工们到油坊里榨油。


后来,姬大老倌又说:“读书人还得懂礼节,你就先跟着我学吧。”逢年过节的时候,守成便跟在姬大老倌背后焚香跪拜祭奠祖宗,跟在姬大老倌背后访亲会友,招待来客,每逢红白喜事,守成又得当半个主管。守成学得很快,不久竟然做得有模有样,大家都说:“守成这孩子到底读过书,真像个先生。”大家便叫他姬先生,后来,大家又叫他姬老先生。


我们还是叫他守成吧。据说,年轻的时候,守成也有过懵懂的时候。头一样就是不好好读书。窗外有蜜蜂蝴蝶飞过,窗外有小孩玩耍,窗外刮风下雨、花开花落的时候,年轻的守成正背着书,背着背着,竟然就会盯着窗外,傻呆呆的看上半天。后来,姬大老倌一顿毒打,打得守成在地上东滚西爬,哭爹叫娘,身上,地上到处都是守成的口水、鼻涕、眼泪。打过以后,守成就变了,一心一意的读书,一心一意的学着做事,这书就越读越好,这事就越做越好,后来,后来大家就叫他先生。不过,这先生也有不像先生的时候。姬大老倌老了学会了抽烟。据说,有一天早晨,姬大老倌父子两个上厕所,姬大老倌“咳咳咳”的咳嗽得很厉害,等缓过劲来,姬大老倌说:“昨天抽烟受烟害,今天我老子把烟戒。”守成接过话头说:“有人戒了烟,黄狗不吃屎。”这话说得姬大老倌顿时就拉下了脸,盯着姬老先生看,一言不发,提起裤子就走。“该死的畜牲!你冤枉读了这几年书啦!你读了金书懵了心啦!你开口教训你老子啦!我打死你这孽畜!”姬大老倌一看见守成进屋,拿起鞋子就打过去。守成又是一场皮肉之苦。


 


姬大老倌过去后,当家的就是守成了。守成又买了一百亩水田,一百亩地,一百亩茶山。守成年纪轻轻就当了姬氏家族的族长。


守成的弟弟守业长大了。长大了的守业喜欢喝酒,喜欢唱采茶,喜欢拉二胡,喜欢找唱戏的人、三教九流的人。守业喝了酒就唱采茶,守业一边唱,一边拉二胡,没有二胡就一边“格里个隆、格里个隆”的哼,一边摇摇摆摆的做。娘看见了就骂人,娘要是骂人守业就笑。娘要是再骂人,守业就东倒西歪,搂着娘说:“嫂嫂叽,嫂嫂叽,兵到了哑子坪啊!还不躲兵去!”守业一遍又一遍的说,说得咬牙切齿,说得一遍比一遍快,一声比一声高。


也许是守业真的喝醉了,竟然开起了老娘的玩笑。据说,早几年闹南兵北兵的时候,有一回南兵北兵突然就打到了潞溪对岭坳,枪炮响了两三声,突然就打到了哑子坪,一个离姬家大屋不远的地方。外面就有人喊她:“嫂嫂,嫂嫂,兵到了哑子坪啊!”娘就匆匆忙忙跑出去躲兵,一躲就掉进地窖里,弄得一身泥土一身蜘蛛丝,灰溜溜的活像个叫花子,还跌断了一条腿,娘从此以后就是一个瘸子。


拿老娘的伤口开刷,这还了得!守业这么一说,娘就哭,哭自己命苦,哭死去的姬大老倌,哭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疯不疯、傻不傻的儿子,哭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这么一哭,守业就安静多了,傻傻的站着,一言不发。后来喝酒,娘再出来骂人的时候,守业就唱《十送情哥》,或者《十八摸》。“……五送情哥抽屉边呀,扯开啦抽屉抽支烟呀……”“一摸姐姐手指尖,孤家寡人好可怜。想姐好比蜜拌胆哟,一边苦来一边甜。二摸姐姐发辫辫,孤家寡人好可怜。恋姐偏隔无桥河哟,泪洒江边水涟涟……”娘就再哭,娘一边哭一边骂:“不务正业的家伙……”


娘一哭,守成就要动用家法。这是父亲姬大老倌的遗训。姬大老倌发病的时候,自己知道不行了,坐在床上和守成谈了三天三夜,谈自己这一生,谈自己的发家史,谈自己的父母兄弟,谈自己做人的经验教训,谈自己的未了心愿,谈自己的后事,谈自己的子女。父亲姬大老倌就谈到了守业。姬大老倌说:“守业这孩子叫我惯坏了,喜欢吹吹打打,唱唱跳跳,是个唱戏的材料。他现在只有五岁,只是一棵笋芽芽,再不拗过来长成竹就拗不过来了。我死以后,你就是当家的。长兄如父,你得替我把守成这棵笋拗过来。我们姬家以前靠种田为家,现在要靠种田读书兴家,可不能出个戏子、败子啊!”


守业一次一次的喝酒胡闹,娘一次一次的哭骂,守成一次一次的动用家法。终于,娘故去了,守业长大了,也和哥哥守成一样,娶妻,生子。树大分枒,人大分家。过了几年,守业又成了姬家半份家产的主人。


 


娘临走的时候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守成看。娘的口张了又张,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娘就很着急,一只手指了指守业,指了指门窗,指了指楼板,摇头又摇头。另一只手对着守成,摇了又摇,喉咙里“咕噜咕噜 ”响。守成就跪在地上猜娘要说的话,守成最后说:“这房子田产林产是我姬家的,就总是我姬家的,不能流到别人家里去。守业要是败了,我守成一定如数收回来。娘,你就放心吧。”娘就放心了,慢慢的闭上眼睛,走了。


娘走了以后一年,守业成家了。守业成家的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守成守业兄弟两个谈了很久很久。兄弟俩都眼泪汪汪,临出门的时候,守成说:“我做大哥的也没有别的意思,父亲、娘临终时说过的话你我都知道……为人子就得记住先人,按先人说的话去做……你也好好去做吧……父亲临终时说的话你应该记得,娘临终前说的话你也应该记得……虽说是父母过后,长兄如父,可你现在也成家立业,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兄弟了……我不能再用家法来教训你……哥这份心意你知道了就好……你好自为之吧。”这一件事,这一番话,只有兄弟俩知道。


分家以后的守业像一条回归大海的龙,喝酒、唱歌、唱戏、拉二胡,样样都来,样样都行。他家里天天人进人出,热热闹闹,屋子里天天飘着酒香,飘着二胡琵琶锁喇笛子锣鼓的声音,生旦净丑科白吟唱的声音,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争吵哭闹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守业说要拉起一班人马搞个戏班跑江湖混饭吃,这好比是晴空里燃放了一只花炮,震得姬家大屋咚咚响。


这一只花炮震得守业的老婆哭哭啼啼回娘家去了。


这一只花炮也震动了守成。


守成发硬话了。守成说:“我姬家大屋的人有饭吃,有衣穿,靠的是种田读书兴家,可不是靠什么戏子去丢人现眼,给祖宗脸上摸黑。谁要搞什么戏班子谁就不要从我姬家大屋门口进出!”


守业没有发硬话,当然,也没有说什么软话。只是自己动手,搬砖,和泥,砌墙,要在姬家大屋晒谷坪正中砌一堵墙!这意思很清楚:你守成是守成,我守业是守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你不让我从姬家大屋门口进出,我就另开一门自己进出。


守成气得一脚踢过去,墙“哗”的一声倒了,狗吓得跳起来,一溜烟跑了,鸡“呼”的一下像被风吹走了。砖倒在地上,溅起一团稀泥,把守业糊得像一只臭水沟里爬出来的甲虫。


守成看得眼睛里就要冒火,牙齿咬得“磕磕”响,“谁瞎了狗眼!在我姬家大屋晒谷坪上砌墙!好大的狗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姬家兄弟也就不再是以前的兄弟了。旁人一看这架势,就彼此劝说,守业的一班朋友就在姬家大屋晒谷坪上故意大声说:“守业,你们兄弟还是兄弟,戏班的事就散伙吧。”有的说:“守业,我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就不去了。”还有的干脆就把戏装道具送来,放在地上,一言不发就走了。只有一个叫喜生的人一声不响的看着这一切。


守业的戏班子没有办起来就散了。


守业的岳父也发话了,他说:“我谷家虽说比不上你姬家富裕,可也都是要脸要面的人。要是找个唱戏的来做女婿,那女婿就不如先写封休书给我谷家,我谷家闺女也好再去答应别人。你守业人大志大,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姬家祠堂的人说:“翻翻家谱看看吧,查查我潞溪姬家二十五代人,有没有一个戏子?你守业要去当戏子,你就不要做姬家的人。”


守业一把火烧光了戏装,道具,乐器。


花花绿绿的衣服,大大小小的刀枪剑戟,还有京胡、云板、笛子,很多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在火光和烟灰里熊熊燃烧。


火光把守业的脸映得红红的。


烟灰腾空而起,熏得守业眼泪鼻涕婆娑,像一个哭鼻子的小孩。


 


守业开始养羊、种蓝草、种漆树。


守业的羊早出晚归。守业的羊“咩咩咩”叫着出去,又“咩咩咩”叫着回来。守业的羊吃得饱饱的,一头头吊着大大的肚子,圆滚滚的,肥嘟嘟的四条腿走起来往两边一拐一拐,圆滚滚的肚子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四只蹄子踏得地上“嘚嘚嘚”的响。领头的公羊不时停下来,伸长脖子回头看看自己这一支队伍,“咩——”的叫一声,身后的母羊便拢陇乱窜的羊犊子,其它的羊左右瞧瞧,立刻就走得直直的。这一群羊有黑色的,白色的,花驳色的,像一团团黑的、白的、花驳的会走路的草,把窄窄的路面铺得严严实实。


守业挥动羊鞭,“啪”的一声脆响,羊一头一头走出圈,从姬家大屋后面的侧门走出去,满山吃草。傍晚,守业的羊鞭又一声脆响,羊一头一头下山,从姬家大屋后面的侧门走进去,走进羊圈。在山上,守业要是坐下,羊就拢过来,在守业身边吃草,吃饱了的就躺在地上反刍,嘴一遍一遍嚼着,胡须一闪一闪的晃动着,羊犊子东蹿西跳,有的就安安静静躺在母羊身边。守业看着羊,吸一袋烟,脸上笑眯眯的。


相识的人问一声:“放羊呢?”守业答一句:“哎,放羊。”相识的人又说一句:“你的羊真好,又肥又壮。”守业就笑,笑得脸上像一朵花。


守业在自家茶山上放羊。高大的油茶树下有守业搭起的茅棚,茅棚里有守业的炉灶、铁锅、油盐柴米,还有守业的镰刀、锄头。不远处还有守业茅房,茅房里的羊粪堆得满满的。


守业的中饭是在山上吃的。守业穿一身短短的竖领子对襟衣服,一条大筒子裤,一双草鞋。早晨出门的时候,守业拿一根长长的羊鞭,腰里挂一袋米,一把青菜萝卜,一根烟筒,一个烟袋。


中午的饭,守业吃得很香。


守业一边放羊,一边就种蓝,种漆树。守业忙着放羊,除草,施肥。守业的脸晒得黑黑的。守业的蓝草长得长长的,一根根又肥又大,又青又绿。到夏天,守业的漆树有一人高了,到秋天,大一点的漆树应该可以收漆了吧?蓝草也会有收获吧?


有时,守业捏着烟筒呆呆的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阳光照着他的羊,他的蓝草,他的漆树,还有远远近近满山遍野的油茶树。这些都是他守业的呀!从前,这里没有羊,没有蓝草,没有漆树,只有油茶树,人们说这是姬大老倌家的茶山。从前的从前呢?这里也只有油茶树,这油茶树是谁家的?这茶山是谁家的?他守业不知道。这不知是谁家的油茶树、茶山又是怎样成了姬家的茶树、姬家的茶山?恐怕只有老爹姬大老倌知道吧。姬大老倌!我的爹!你当年起早贪黑贩布卖布,一点一点积攒起钱财,买田,置地,建房子,让我这兄弟读书,不就是为了兴这个家吗?哎!我守业呢?我守业也不想败这个家呀!耕读兴家啦,我的老爹!我现在就是耕字兴家吧?我从前想搭个戏班,走南闯北跑码头做生意,养家糊口,就不是为了兴这个家了?哎!我的兄弟,我的岳父,还有我的姬家族人,都是那么绝情的反对我!谁对?谁错?这理当初是周公定的,还是周婆定的?这理要包大人来判,还是彭大人来判?哎!谁说得清楚!说不清楚。不说了。


 


秋天终于到了。


守业开始收漆。收下来的生漆又稠又黏,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弥漫在姬家大屋,熏得人晕晕乎乎,头好像一天天胀得大起来了,沉起来了。三天以后,姬家大屋的人一身红红的,热热的,身上又胀又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姬家的人眼睛起泡,一根根血丝像渔网,把眼睛网得红红的。


姬家的人开始看医生,医生说这是漆风,生漆惹的祸。医生便清热解毒祛风,活血化瘀,大包大包的开药,有喝的,有洗的,有涂的,姬家的人身上有一股药味,姬家大屋也有一股药味。但是,姬家的人身上仍然是红、肿、热、痒,姬家的人仍然迷迷糊糊的想睡觉又睡不着。隔了十天半月,有人说用螃蟹试试看吧,兴许有用。姬家的人就大江小河里捉螃蟹,把螃蟹捣得烂烂的敷在身上,姬家的人身上、姬家大屋里里外外就有一股腥臭味,臭得人想吐想呕。想不到,敷上这又腥又臭的螃蟹之后,一夜之间,姬家人身上竟然就不热、不肿、不痒。这一天夜里,姬家人睡得又香又甜,第二天,姬家人就好了。


秋天,山上来了一群豺狗。豺狗伸出长长的舌头,专舔牛、羊的屁股。豺狗一舔,牛羊的肠子就像被钩子钩住了一样,一截一截的拉出来。拉出肠子来的牛羊就倒了,死了,牛羊一死,就成了豺狗的美食,豺狗把牛羊吃得干干净净,一点皮毛,一根骨头也不剩。


这十天半月以来,守业整天晕乎乎的,无精打采,身上痒痒的,血痂脱了一层又一层。豺狗好像就知道守业奈何不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光顾守业的羊群。守业的羊就一头头倒下,死去,在豺狗的胃里消化掉。没有倒下的浑身是伤,摇摇摆摆的,站不起来,也走不了路。守业的羊圈里,每一天都有死羊,守业家里每一天都在吃羊肉,吃得人口里、身上有一股浓浓的羊骚味,连衣服上也是羊骚味。这一股羊骚味骚得守业顷刻间血本无归,骚得守业欲哭无泪。


守业的蓝草也许能收回一笔吧?


守业把收割的蓝草放进锅里熬,熬成一锅一锅靛蓝色的浆水。靛蓝色的浆水晒干了,变成了一把把靛蓝色的粉末。这靛蓝色的粉末放进水里,水里再放进一匹两匹布,经火煮、熬,这布就染成了靛蓝色,再也消退不了。染布的人买进这种粉末,就有了染布的颜料。这种颜料就叫蓝。


守业熬蓝草熬了整整十天,最后,收获了一百斤蓝。守业挑了这一百斤蓝到县城去卖。染坊的老板好像约定了一样,东挑挑西挑挑,竟然就不买守业的蓝,除非按他们开出的价钱出卖吧。那是一份比青菜萝卜还便宜的价。守业一算,除开功夫钱,这价钱连买蓝草的成本也收不回啊!染坊老板笑笑说:“货是你的,卖不卖随你的便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守业的犟劲就“噌噌噌”的上来了,脖子一犟,扭头就走。


守业挑着这一百斤蓝在街上走,过三总桥的时候,一辆马车迎面飞奔而来,守业来不及躲避就被马车蹭了个趑趄,这一担蓝便连同箩一起掉进桥下的护城河里。这时,马车里露出一张戴墨镜的脸,这张脸恶狠狠的说:“乡巴佬!找死啦你!”


这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一张戴墨镜的脸,这一句恶狠狠的话,让守业一下子像疯了一样。他几乎是跑着走完了从县城到潞溪的三十里路,一到家拿起镰刀就往山上跑。守业一刀一刀的砍下去,砍倒了所有的漆树,砍倒了所有的蓝草根。砍倒了这一切,守业就哈哈大笑。哈哈大笑之后,守业就跑回了家。守业跑回家就满满的喝了几壶酒,醉醺醺的倒在地上唱:“一块哩个花边啦一啦二钱三啦呀,妹子咐我打金簪金簪啦软担担啦。一啦一啦哩个一啦二钱三啦,妹子咐我打金簪金簪啦软担担啦……”“一送情哥抽屉边呀,扯开啦抽屉抽支烟呀……”“一更明月月那个边,半夜起床为哪里个事……”


醉酒以后,守业就不再上山放羊、种蓝草、种漆树了,羊圈里剩下的几头羊跑了,守业说:“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跑了好,跑了好。”守业就整天喝酒、唱歌、唱戏,不喝酒、不唱歌、不唱戏就拉二胡,不喝酒、不唱歌、不唱戏、不拉二胡就去猜标、赌钱。


“正月里来是新年,庚玉小姐去采莲。头上梳起青云发,手捧云生笑连连……”


如今的守业就特别爱唱这一首猜标歌,唱着唱着,就去猜标。


第五章  姬老先生

现在,我们该叫守成“姬老先生”了。当初,人们为什么叫守成“姬老先生”?这个“老”字是什么意思?谁也说不清楚。


 


守业又开始喝酒唱歌唱戏拉二胡了。


姬老先生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敲开了守业家的门。


那一次,姬家兄弟像猜哑谜一样吵闹一番之后,姬家兄弟就好像陌生人,他们两个在堂屋里进进出出,谁也不跟谁说话,谁也不进谁家的门,只有两家的孩子“伯伯”、“叔叔”、“爷爷”、“奶奶”的叫着,两妯娌之间、守业夫人和姬老先生却格外亲热。姬家大屋闹漆树风的时候,姬老先生一家人也是一身红红的,热热的,又胀又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姬老先生的婆娘痒得哇哇大哭,言语里就开始流露出骂人的意思了。姬老先生瞪起一双圆圆的眼睛,婆娘就不敢再哭再骂了。后来呢?后来,姬老先生找到了一个治漆树风的偏方,这偏方就把姬家大屋人的漆树风治好了。


姬老先生进屋的时候,守业正在一盏桐油灯下喝酒。桐油灯闪闪烁烁,发出一团黄暗的光,不时“噼噼啪啪”的响一声。这一团黄暗的光裹着守业,守业模模糊糊的只显出一个人影子。


姬老先生说:“前些日子,你守业养羊、种蓝草、种漆树,虽说干的事粗活,倒也走的是正路,也是为了这个家。活是粗活,可这人是正正经经的人。这也好啊。父亲在世的时候,告诫我们兄弟两个今后要耕读兴家,你这沾了个‘耕’字,这是好啊。”


守业淡淡的说了句“你喝酒。”眼睛望着桌上的桐油灯。灯芯子结了一个花,灯光渐渐的更小更暗了。守业倒拿一双筷子夹走了灯花,火光一闪,亮亮的,再一闪,灯光一下子又淡了,暗了。


姬老先生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吃五谷杂粮,受风吹雨淋日晒,哪有不得个头痛脑热的?神仙也有个三灾八难的呢!你一个人刚走上做生意这条路,哪有个不磕磕碰碰、坎坎坷坷的?你卖蓝碰钉子,这是别人看你是一个生手,不识行。今年你是一个生手,明年不就入行了吗?你收漆弄个一身漆风,这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生漆,身体受不了,要有一个习惯过程,以后就不会再闹漆风啊!豺狗咬了你的羊,这是天灾!天灾要是来了,谁挡得住?一个人总不会年年走霉运、遭天灾吧?再说,你的羊也没有死光啊,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再不济,靠这田、土、茶山,你就是收个租也能平平安安过啊。年岁不饶人。这人啊,看看就老了。为什么要自己倒下去,再走以前的路子呢?”


守业再淡淡的说了句“你喝酒。”眼睛继续望着桌上的桐油灯。桐油灯的灯光像一颗黄豆,一闪一闪的。灯光里面的桌子,桌子上的酒菜碗碟,还有桌子旁边的人,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影子。灯光之外,黑糊糊的,一团一团,一片一片,一点一点,晕乎乎的看不清,也分不清。窗外是一个黑乎乎的世界,除了黑,什么也没有。


文昌宫重开经馆之后,姬老先生当起了六团孔教会的会长。


早在清代咸丰年间,六团的乡绅在神迁贡生陈宝琨的倡议下,集合六团的财力物力建起了一座书院,这就是文昌宫书院,六团人就叫它文昌宫。文昌宫是这里的书院,也是六团乡绅议事主政的地方,还是六团举行诸如做盂兰等重大公益活动的地方。但实际上这里最初只是一座六团公办的地方书院,较之私塾,这里的“级别”要高一些,教授的是童生,用一句行话来说,这是一个地方的经馆,而不是蒙馆。六团的经馆就此一家,奇怪的是这所经馆办办停停,由此一来,从清代同治年间开始,六团读书应试的人就越来越少,到民国年间,科举制度废除了,文昌宫只剩下两个用场:乡绅在这里议事主政,六团人偶尔在这里举行公益活动。就这样,地方上的人便有些议论了。


姬老先生接手姬老先生当起了潞溪孔教会的会长之后,首先提议重开文昌宫经馆。他说:“如今虽说是天下革命,改号民国,废科举,倡共和,但孔孟儒家之道不可废。欲正人心,淳世风,当以孔孟之道为先。人心正,世风淳,焉有天下不治、不平之理?故曰‘孔孟儒家之道不可废’。欲兴孔孟儒家之道,必当教化为先。欲行教化,必当延师科教,重开经馆。诸位以为如何?”孔教会的先生们个个点头,姬老先生就带头捐十亩田给文昌宫做延师教学的束脩金,其他的人也一亩、两亩的捐,结果文昌宫一下子就有了三十多亩水田。姬老先生首倡其事,又带头捐田,而且又捐得最多,大家就推举他做孔教会的会长。文昌宫这座书院的经馆就这样重新开办了。


每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是孔子诞辰,这一天是各地孔教会举行祭孔仪式的日子。


六团的祭孔仪式在文昌宫举行。


早在两天以前,姬老先生就开始准备了。姬老先生一天三餐吃的是素食,一天洗一个澡,换一次衣服,晚上独住一间屋。等到二十七日这一天,姬老先生早早的起了床,吃过早饭以后,姬老先生戴上黑色宽边礼帽,穿着竹布单层长袍,青布圆口鞋,不疾不徐的走到文昌宫。姬老先生站在主祭人位置,在司仪的口令声中,上香,上供,跪拜,叩首。他的身后,有一群带宽边礼帽穿长袍的人,还有文昌宫的教书先生和学生,跟着姬老先生一次一次的跪拜叩首。香火的青烟微微的打着旋,一绺绺缓缓的升起,然后弥漫在书院的享殿,渐渐的,青烟越来越来浓一点,映得享殿神龛上白色的“大成至先师”的牌位若隐若现。在司仪的口令声里,姬老先生目视前方,笔直的跪着,慢慢的伸出双手,把双手平放在地上,手掌朝下,再慢慢的叩首,头轻轻地磕在手背上。


祭孔仪式结束以后,姬老先生在文昌宫的教书先生陪同下,开始翻看学生的作文,点学生背书。姬老先生眼睛看作文,耳朵听背书,有时点头微笑,有时皱起眉头。


 


清明和冬至是姬氏家庙祭祖的日子。


姬氏家庙祭祖的时候,姬老先生要换两套衣服。祭祖时穿的是宽边礼帽竹布长袍青布鞋,除此以外的时间穿的是竖领蓝布对襟衣服,青布直筒裤,圆口黑布鞋。穿竖领蓝布对襟衣服的姬老先生和轮值的一起打扫祠堂,清理祖先牌位,架炉灶生活,拿刀切菜。吃过饭,又和大家一起清算一年来姬氏家庙的收支账目,宣布第二年轮值的名单。


在潞溪这个地方,读书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家庙是什么。通常只是说某某家族的祠堂,某某家族的祠堂,而不说某氏家庙。这是一个通例。还有一个通例是每一个祠堂里面都有一面大鼓,如同衙门里的大鼓一样,这是供人鸣鼓告状用的。照例,一个家族内,有父母告子女儿媳不孝的就去祠堂里击打这一面鼓告状,请族内长辈按族规主持公道。这就是大家说的“到祠堂里去打鼓”。后来,大凡族众有了争持纠纷也去祠堂里击鼓,请族内长辈秉公处理。姬老先生当了姬氏家族的族长之后,主持处理过许多这样的案子。


几十年以后,老年人说起姬老先生处理儿子、儿媳不孝,虐待老人的案子时,都说姬老先生总是双眼瞪得圆圆的,又大又恨,拉长个脸,就像一块铁板,样子很吓人,几乎每一次都要动手打人,“打的是什么人?姬老先生说:‘我打的就是姬氏家族的不肖子孙!’有父母来告状的,不用说告的就是儿子不孝顺,告的就是儿媳虐待家婆。姬老先生说:‘是人就是父母养的,连父母也不孝顺的人,就得好好教训一下。’来人告状了是吧?好!姬老先生一看,火气就来了。高声喊:‘多罚他几桌酒席!’然后就了解情况,然后就训诉人,训着训着,姬老先生大喊一声:‘自己搬了凳子来!’这就是要打人了。姬老先生就从执法的手里夺过家法,自己动手,‘啪’、‘啪’、‘啪’的打。打过以后就高声喊:‘多罚他几桌酒席!谁舍不得花钱孝敬父母,就让他花钱请吃请喝。’被打被罚的人恨他恨得要死!”


老年人说,姬老先生真的得罪了很多人,姬氏家族也有不少人恨他。有一回,姬氏家族一个寡妇来告状:某某霸占了自家的鱼塘。被告的人说我这是买来的,你不信?有字据为证。果然就有一张字据,白纸黑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由谁作证、在什么地方、花多少钱从寡妇家买了这鱼塘。姬老先生眼睛一瞪:人家孤儿寡母还冤枉你不成?一定有问题!一看,字据上有寡妇签的大名。这寡妇睁眼瞎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哪来的签名?这一问,被告的支支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姬老先生说:“人家孤儿寡母一个,不容易呀!你为什么要占了人家的鱼塘?虽说她是一个寡妇,可是人家守志不嫁,这也是我姬家的人呀!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何必呢?”寡妇千恩万谢,就差跪下来磕头。被告的人呢?这被告的姬礼仁后来就成了整治姬老先生的一个领头人。


老年人又说,姬老先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有一回,他家的牛不见了,家里人找了又找,最后在一个彭姓人家的牛栏里找到了牛。彭姓人家说这是自家的牛,姬家人说是姬家的牛,有哪些哪些记号——还要什么记号?牛一见姬家的人就“哞哞”叫。再说,彭家人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买牛?两家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持不下。姬老先生知道了,你猜怎么样?姬老先生说:“我家里没有丢什么牛,争什么争啦?”


许多年以后,老年人常常说起两件事,觉得不可理解。姬老先生在处理这两件事时,真的犯糊涂了吧?


第一件事情是这样的:姬氏家族有一个寡妇要带着吃奶的孩子再嫁,夫家人起初怎么也不答应。姬老先生知道后说:“留得住人,留不住她的心。她年纪轻轻的,想嫁就嫁吧,只要她把孩子抚养成人,再让他回我姬家就好。”夫家就答应她再嫁,她嫁给刘家。结果,第二年正月,这个女子在刘家生了一个孩子,姬家的这个孩子呢?偏偏在母亲坐月子的时候病了,而且,一病就病死了。这一下,前夫家里人就来兴师问罪。两家就打起了官司,双方请来的乡绅最后裁定:人死不能复生。前夫生的孩子,现在生的孩子,都是做娘的生的孩子,做娘的当然不会害死自己的孩子。但是,肯定违背了当初双方的约定,这就要罚款,赔偿。“不多不少,罚款三百大洋给姬家,一年内付清。”偏偏在这个时候,姬老先生当起了刘家的担保人。三百大洋罚款交清了吗?当时,姬老先生拍着胸脯说:“一年内交清,一年内不交清,你们就找我要。”结果呢?刘家当时交了五十块大洋之后,五月端阳节,不再见刘家来交钱,八月中秋节,也不见刘家来交钱,年关看看就到了,还不见刘家来交钱,大年三十了,刘家该来交钱吧?刘家也不来交钱!怎么办?既然姬老先生是刘家的担保人,就找姬老先生要吧!姬家的人就真的来找姬老先生了。姬老先生正在睡午觉。姬家的人说:“姬老先生,这钱总该交清吧?”姬老先生睡了,还没有醒来。姬家的人又说:“姬老先生,这钱总该交清吧?”姬老先生还没有醒来。姬家的人第三次说话的时候,姬老先生醒来了。他说:“大年三十的,什么人在我家大呼小叫的?什么钱钱呀?我家里不欠任何人的钱。谁在我家里乱喊乱叫的?给我打出去!”姬家的人就再也没有要过钱了。


有人说,姬老先生这是怎么啦?姬家本家人不卫护,偏偏要去卫护姓刘的外姓人?大概得了刘家人什么好处吧?也有人说,小孩是病死的,又不是人家刘家给害死的,干嘛要人家赔呀?姬老先生只不过是清醒做糊涂,给刘家做个人情。


这谁说得清呢?


第二件事情更绝:这张氏家族有一个年轻人,高小在读学生,两夫妻合不来,就离婚了。当时,主持离婚的是下坊六团的乡绅。偏偏这乡绅里面少了两个乡绅,一个就是姬老先生,一个就是这个年轻人的远房堂叔张碧林。姬老先生是有意不到场的,年轻人的远房堂叔呢?大概是年轻人忽略的原因吧?远房堂叔很生气,他和张氏家族的族长说:“这还了得,读书人还没有出息就随便离婚!这样的大事,竟然把族里的长辈撂在一边。将来他要是出息了,发达了,那就不知道要怎么样!那时,他眼里还有你这个族长,我这个堂叔和其他的长辈吗?”族长觉得有理,就决定按祠规办事,严肃处理。怎么处理呢?“三条随你选一条:要么受体罚,跪在祖宗牌位前,直到打断三根扁担为止,要么出钱修谱,张氏家族重修家谱的钱,你一个人包了,要么捐田三亩充当祠产。”年轻人脑瓜子灵,眼睛一眨,有了一个主意。“让我回家问问爹娘吧。”他说,转身就走了,一走就悄悄地来到了姬老先生家里,求姬老先生出面摆平。姬老先生说:“你要是做个怄气的人,就捐了家里三亩田,你以后就在你们张氏家族低了头做人;你要是做个出气的人,就卖了家里三亩田,请我们六团人大吃一顿。要做出气的人并不难,只要你老娘来大骂一场就可以了。”年轻人得了姬老先生这句话,“咚咚咚”就跑回家请来了老娘,老娘围着张家祠堂点名道姓把这个堂叔张碧林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的走了。事后,年轻人备了三色大礼来酬谢姬老先生:一头肥猪,一担酒,三亩田。姬老先生哈哈大笑,什么礼物也不收。年轻人千恩万谢,他的远房堂叔张碧林却把姬老先生恨得咬牙切齿。


哎!不图人家的好处,又得罪人,这姬老先生又是何必呢?


姬老先生自有他的道理。潞溪地面上有“八大王、四金刚、四天王”,这“八大王、四金刚、四天王”就是总揽潞溪乡政的一十六个乡绅。他说:“什么‘八大王、四金刚、四天王’啊?不官不仕,你就安心做个老百姓,为什么要包揽乡政呢?你姓张的不就是一个大天王吗?我就要挫一挫你这个天王的威风!”


姬老先生这一挫就挫出了张大天王的一个阴谋。


张大天王大名叫张碧林。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碧林纠集一班人用布袋子盖了头和脸,一人拿一把刀,打着火把来到姬家大屋高声叫喊开门。姬家大屋的人一听一看,不对,叫门的打着官腔拿着火把,用布袋子盖了头和脸,肯定不是善良之辈,便偷偷的从后门出去叫来所有的本家男子,这伙人就脚底生风,早早的留了。但事情也闹大了,有人连夜从乡政府请来来了乡警,乡警一进下坊六团地面就朝天放枪。枪声惊起了所有睡觉的人,一时间,六团陇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大家慌慌张张的收拾粮米油盐准备去深山老林躲兵。也难怪,这个时期,一会儿闹南兵北兵,一会儿闹红兵白兵,一会儿又是抓壮丁,老百姓要想晚上睡个安稳觉,难啦!


乡警一道姬家大屋就像模像样的问案,又像模像样的四处搜查,一下子就抓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绑在姬家大屋的雨门上,身边是他的东西:一担皮箩,一头是米、油、盐,一头是衣服,衣服里面竟然有几块白白的大洋!不是贼是什么?姬老先生一看,心里什么都知道了:这不就是老尹吗?姬老先生拿出几块大洋请乡警队长去喝茶,乡警队长一声令下,老尹就挑起皮箩走了。


 


姬老先生离开守业家里不久,守业发了一笔发了一笔财:花一百个大洋猜标,不过是举手写几个字的功夫,竟然就赢回了五百个大洋!庄家这一赔,竟然赔得卖田卖地!


猜标这种赌博形式近似于猜谜语,它的“谜底”是三十六个人的名字。据说,这三十六个人都是因赌博而死的,这三十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涉及了各种各种身份和职业。猜标的游戏规则是这样的:庄家向外宣传于某时某地开设标场;参与猜标的人纷纷以钱压标,中标者可获得五倍的赔偿,否则,压标钱归庄家所有;每一次猜标的标底只有一个。猜标的方式有四个:猜标,就是直接买中标底,压向,就是压中了标底所在的方向,射子,就是买中了与标底所在的方位、位置相对的一个人的名字,nia子(方言字,有音无字,意思是靠近、接近。民间写作两个“身”,会意的成分很明显,读音为nia),就是买到了与标底临近的一个人的名字。庄家先拟定标底,当众把标底封好,悬挂在高处,到了一定的时间当众开封,公布标底。这就是所谓的开标,一旦开标,一场猜标就结束了。


守业赢了五百个大洋之后,身上脸上都喜洋洋的。他一下子就买进了十亩水田,十亩土,十亩茶山。守业一夜之后,就成了六团水田最多,土最多,茶山最多的头号财主。哈哈,比姬老先生的田土茶山还要多!


守业制了一身新衣服:黑色宽边礼帽,竹布单层长袍,青布圆口鞋。一身新衣服之外,守业还买了一根文明棍。守业穿着新衣服,拄着文明棍,走起路来“哆”、“哆、“哆”的响。路上有人问:“守业,发财了?”守业点点头,拱一拱手说:“托你的福,托你的福。”问话的人就要守业请客,守业就真的请客。


赢钱之后,守业依然去猜标。不猜标就去压宝、推牌九、打字牌。守业的财运似乎开始懒惰起来了:只喜欢顺坡下滑,不情愿走平整的路,也好像更不喜欢爬坡上坳。守业口袋里的大洋就哗啦啦的顺坡滚下去,一块一块滚进别人的口袋里。守业的水田、土、茶山,还有一家人住居的房子,这时就一天一天换成一块一块大洋,然后,在标厂和赌桌上一块一块的滚进别人的口袋里。


守业知道,自己在一夜之后成了六团的首富,现在一夜之间却成六团的一个新穷光蛋。守业好像从梦里刚刚醒来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守业站着,看看天空,天空阳光明晃晃的。


守业有过自己的梦吗?那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里,守业梦到了什么?那一声又一声的梦话里,守业说了些什么?这一切谁知道呢?


 


庚辰年,姬老先生做了一件让老年人念念不忘的事情。


每年早稻抽穗的时候,六团的稻田里就会有一种虫子,黑漆漆的身体,黑漆漆的甲壳,专钻进禾蔸里啃禾芯子,啃完禾芯子,这禾蔸也就死了。往年都是小打小闹,这一年这虫子好像疯了一样,铺天盖地都是。禾苗一片一片的死去,照这个阵势下去,看看就要颗粒无收了。下坊六团人的急,姬老先生也急。


照习惯,大家都说这是一场鬼魅精怪作祟引发的天灾。遭遇这样的天灾就得做盂兰。下坊六团的乡绅一合计,真的就做盂兰了。一时间,文昌宫搭神坛,布法场,架架香,架戏台,热热闹闹。东边是和尚念经的法场,西边是道士歩虚缭绕的神坛,南边是神汉立的牌位,北边是唱采茶湘剧的戏台。和尚“哆哆哆”的敲木鱼,道士“呜呜呜”的吹牛角,神汉咿咿呀呀的又唱又跳,唱戏的呜里哇啦的又做又说。在和尚、道士、神汉、唱戏的人之间,架香烟雾缭绕,各种各样的宫衣、神像或慈颜善目,或面目狰狞恐怖,或形容滑稽丑陋,让人如同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恍恍惚惚的世界。做盂兰的结果是,所有有法术、有神通的都说这是上坊杨柳仙庵子里的马精作祟的结果,要赶走这个马精,保禾救人的办法只有一个:毁了杨柳仙庵子,让它无处安身,乖乖的滚蛋。


姬老先生是这场活动的主事人之一。姬老先生的意见是:既然神是这样昭示六团人,下坊六团人就的这样做。姬老先生说:“我六团人都要饭吃,大家齐心合力,还怕打不倒这座庵子不成?”


六团人真的就齐心合力,所有的男丁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呐喊一声,咚咚的就跑到十里之外的杨柳仙,爬上高高的山顶,和上团人一场血战,死伤二十几个人之后,真的就把杨柳仙山顶的一座庵子毁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老年人的嘴里没有下文,大概是年长日久,老年人的这份记忆也和杨柳仙山顶上这一座小庵子一起毁了吧?老年人谁也说不清楚。老年人只是说:“姬老先生好魄力!没有他,这事做不成。”


 


“守业扯拢弦,扯过拢弦再卖田,姬老先生出大钱。”这话说得姬老先生又羞愧难当,又无可奈何,又怒火万丈。


老年人喜欢说陈年故事。老年人说起守业就笑,一笑就说一段相同的话:“守业扯拢弦,扯过拢弦再卖田,姬老先生出大钱。”这话说得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又像唱歌,又像吟诗,又像读书,声音长长的,夹着“哈哈哈”的笑声。笑过之后,就要长叹一声,叹得听众的心突然就像从高高的山上跌进深深的湖底:“哎!这可苦了姬老先生啊!”


可不是吗?姬老先生无法劝阻守业去赌,更无法阻止守业把自己的水田旱土茶山卖成一块块的大洋输给别人。姬老先生只能厚着脸皮把守业卖出去的东西一点点的赎回来。


守业到底是守业,他输得卖田卖地就是与众不同。要卖田了,好,不急,先在饭铺里喝一通酒,美美的拉一场二胡,拉得摇头晃脑,拉得眼泪鼻涕涟涟,拉得天昏地暗,然后就出手卖田了。别人说一亩田十块大洋,守业把酒杯子一放,说:“好,十块就十块。”要卖地了,好,不急,先在饭铺里喝一通酒,美美的拉一场二胡,拉得东摇西歪,拉得手舞足蹈,拉得如癫如狂,然后就出手卖地了。别人说一亩地五块大洋,守业把二胡一放,说:“好,五块就五块。”守业的田、地、房子就是这样卖得光光的。


在潞溪方言里,二胡叫做“拢弦”,拉二胡就是“扯拢弦”。守业一扯拢弦就要卖田卖地卖房子,这是六团人乃至潞溪人公开的秘密,大家就说“守业扯拢弦,扯过拢弦再卖田”。这句话里还有几个字,说的是姬老先生:姬老先生得厚着脸皮、明里吃亏把守业卖出去的东西一点点赎回来。守业十块钱卖出,姬老先生得花三十块、四十块,甚至更多的钱买回来。


哎,姬老先生又何尝愿意丢这个面子、吃这个亏呢?


姬家大屋的所有家产终于都回到了几家人的手里。姬老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随喜转发,功德无量!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