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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物理主义与解释鸿沟(上)

 花间挹香 2016-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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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物理主义与解释鸿沟*

劳尔(Brian Loar)版现象概念策略

的拓展分析【第二版】(上)

王晓阳**

(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系,上海,200240

该版本刊发在《中西哲学论衡》第四辑

简略版本刊发在《世界哲学》2013年第4期)

摘要:作为心灵哲学里的一个著名论证,解释鸿沟试图从知识论层面来质疑物理主义。物理主义的一个新近回应被称为现象概念策略。然而,不同的物理主义者对现象概念策略的理解也不相同,本文选介的是一个具有广泛影响的版本——劳尔版现象概念策略。我将论证,该版本不但能有效化解解释鸿沟带来的困扰,而且为我们开辟出物理主义的一条新航向——后天物理主义。关键词:物理主义;解释鸿沟;现象概念策略;后天物理主义;心灵哲学在许多人看来,我们虽身陷于一个拥挤不堪的物质世界,心灵却始终具有某种“卓尔不群”的高贵品质。对此一个相当靠谱的解释是,心灵似乎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那条最普遍规律——因果律(causal law)的约束。[1]因此,长久以来,我们大都也普遍具有心灵不同于外部世界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该信念在知识论层面的一个自然反应就是两种知识的区分:我们有两类知识,一种是关于内部心灵状态的知识,另一种是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在心灵哲学里,前者被称为心理知识(mental knowledge)或现象知识(phenomenal knowledge),后者则被称为物理知识(physical knowledge)。由于现象知识描述的仅是种种具有主观性的(subjective)心灵状态,因此被认为是一种主观知识。相对地,物理知识描述的则仅是构成外部世界的种种具有客观性的(objective)事实(fact),因此被认为是一种客观知识。

稍稍考虑一下就会发现,这两类知识之间的差异不仅在于所描述的对象不同,还在于我们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任何用以连接一种客观知识和一种主观知识的桥接规律(bridge law)或似律陈述(lawlike statement)。在这两种知识之间,似乎永远存在一个无法闭合的认识论鸿沟。在心灵哲学里,这个鸿沟也被称为“解释鸿沟”(the explanatory gap)。[2]由于解释鸿沟的存在,我们用以描述外部世界的知识似乎完全不适用于描述心灵状态,即我们无法物理地解释(physically explain)心灵状态。

实际上,在当代心灵哲学的三大反物理主义论证里,都可以见到解释鸿沟的身影:

蝙蝠论证:一个人即使知道关于蝙蝠的全部的物理知识,也不可能物理地解释“成为一只蝙蝠是什么样子的”(what it is like to be a bat)(Nagel, 1974)。

知识论证:一个人即使能够知道关于大脑以及颜色的一切物理知识(physical knowledge),她仍然不能够物理地解释关于红色的经验感受(Jackson,1982,1986)。

僵尸论证:对于一种跟我们人类在物理层面完全一样,但是缺乏内在的意识经验感受的生物而言,即使他们能够掌握全部的物理知识,也无法物理地解释人类的意识经验感受(Chalmers, 1996)。

不难看出,三大反物理主义论证攻击物理主义的角度尽管各有侧重,却无一例外地表明,如果物理知识不能用来解释经验感受,那么物理知识论很可能不是完备的(complete),[3]因此物理主义是错误的(Levine, 2001)。可见,对于当今的物理主义者来说,如何应对解释鸿沟?这无论如何是个绕不过去的难题。

近年来,一种被称为现象概念策略(phenomenal concept strategy)(以下简记为PCS)的物理主义方案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4]PCS说的是,尽管物理主义在本体论层面只允许物理事实(physical facts)存在(OP)。然而在知识论层面,物理主义却可以允许我们有两套“相互独立”的知识体系,一套是由物理概念(concept)和命题构成的物理知识体系,另一套是由现象概念和命题构成的现象知识体系。[5]因此,尽管在知识论层面存在一个解释鸿沟,但PCS认为,这充其量只表明了物理知识和现象知识之间不存在任何桥接规律而已,并未表明物理知识是不完备的。因此,尽管解释鸿沟存在,物理知识仍有可能是完备的,物理主义也不一定会因解释鸿沟的存在而受到威胁。换言之,在处理解释鸿沟难题上,PCS采取的是一种兼容主义(compatiblism)的立场:一方面,接受解释鸿沟在知识论层面存在的合理性;[6]另一方面,则通过区分两种知识(现象知识和物理知识)来化解解释鸿沟对于物理知识完备性可能构成的威胁。

咋一看,这种兼容主义的立场,似乎有效地缓解了解释鸿沟对物理知识的完备性造成的压力。但在不少学者看来,PCS却因此而遗留下诸多亟需进一步解决的困惑。比如,为何我们可以有两套知识体系?如果有,但既然这两套知识之间不存在任何桥接规律,那么这两种概念/知识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等等。就我所知,近年对于PCS的质疑大都可归结到如下两个维度:一个是如何理解物理概念/知识和现象概念/知识之间的关系;另一个是认知者要具备怎样的认知能力,才可以拥有两套完全不同的概念/知识。对于前者,物理主义给出的最新回应被称为“后天物理主义”(a posteriori physicalism)(本文第五部分将集中讨论关于PCS和后天物理主义的一些常见质疑)。对于后者,目前的研究工作则主要集中在认知科学层面(王晓阳, 2012, pp12-13)。本文主要关注前者,后者需另文论述。

一、完备性原则与先天衍推论题

现象概念/知识和物理概念/知识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关于这个问题,两种回答较常见:二元论和后天物理主义。前者认为,由于解释鸿沟的存在,那么任何认知者S将不可能仅仅通过掌握某些物理知识(甚至是全部的物理知识)来先天地推断某一现象命题的真假。因此,现象概念/知识和物理概念/知识之间不存在任何先天的必然联系。后者则认为,两种概念/知识之间即便不存在先天的必然(a priori necessary)联系,也存在一种自成一格的(sui generis)后天的必然(a posteriori necessary)联系。可见,二元论和后天物理主义对此问题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二者的具体差异及争论,下文会有详细论述。现在我们先来看看“两种知识/概念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为何显得如此重要?因为在一些二元论者(如,Chalmers and Jackson, 2001)看来, PCS通过区分两种概念/知识,至多使物理主义和解释鸿沟在知识论层面达成一种临时性的和解。若不能进一步论证,现象概念/知识和物理概念/知识之间存在先天的必然联系,那么物理主义依然岌岌可危。通过考察知识/概念之间的衍推(entailment)关系,我们可以明白这一点。二元论指出,物理知识是完备的,当且仅当如下论题为真:

APET:任何掌握了全部物理知识的S都可以先天衍推出一切真命题。

这个主张也被称为先天衍推论题(a priori entailment thesis, APET)。二元论认为,由于物理知识是完备的,当且仅当APET为真(CP?APET)。因此所有物理主义者(包括采取PCS的物理主义者)如果接受CP,也应该一并接受APET。但是我们知道,解释鸿沟恰恰表明,任何掌握了全部物理知识的S也不可能先天衍推出任何现象真命题,因为现象知识/概念和物理知识/概念之间不存在任何桥接规律。因此不难理解,解释鸿沟与APET不可能同时为真,由此二元论指出,PCS将不得不面临如下这个令其尴尬的两难(dilemma):一方面,如果PCS接受解释鸿沟而放弃APET,则等于宣布放弃物理主义的完备性原则(因为CP?APET);另一方面,如果PCS选择APET而放弃解释鸿沟,则等于宣布放弃自身的兼容主义立场。这不但会导致二元知识直觉得不到维护,而且等于宣称自己是错误的。总之,选择前者,得出物理主义是错误的;选择后者,则得出PCS是错误的。可见,无论PCS选择二者中的哪一个,都将表明PCS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物理主义辩护策略。

确如二元论所言,PCS是个不成功的辩护策略吗?坚持PCS的物理主义可不这么认为,而是认为,APET仅仅适用于刻画物理命题间的关系,并不适用于物理命题和现象命题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 PCS认为APET并不是CP的充分必要条件。但二元论认为,可以接着问下去,一般来说,我们认为一种知识如果是完备的,当且仅当可以从其中先天衍推出一切真命题。但是如果PCS既坚持物理知识完备,又同时认为任何现象命题都无法从这种完备的知识中先天衍推出来。那么PCS就有责任至少为以下两个关键问题提供进一步解释:第一个问题是,PCS所说的物理知识的“完备性”究竟是什么意思?第二个问题是,现象知识/概念和物理知识/概念之间如果不是先天衍推关系,那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对第一个问题,PCS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就是设法为CP“松绑”。PCS认为,“物理知识是完备的”仅仅是说,物理知识可以解释一切本体论层面的事实。因此,这种关于知识完备的解释,并不要求物理知识就是一切知识。如果物理知识只是解释一切(本体论层面的)事实的知识,而非一切知识,那么APET就不再是CP的充分必要条件了。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目前尚未有一致看法。但有越来越多的物理主义者倾向于认为,这两种知识/概念之间是一种同一关系(identical relationship)。[7]

二、心物同一命题与后天物理主义

为了论述的需要,我们先简要介绍一下心物同一命题(Psychophysical Identity),再来考察PCS的具体辩护策略:

(1)pain =c-fiber stimulation

(1)是个典型的心物同一命题。它说的是,疼痛(pain)就是(is identical to)C-神经激活(c-fiber stimulation)。不难理解,(1)不可能是先天真的。因为完全可以想象,随着认知科学,尤其是认知神经科学的发展,我们有可能将来发现pain本质上就是c-fiber stimulation。就像随着物理-化学的发展,我们最终得以发现水的本质是H2O的聚合物一样。因此一般认为,(1)的真假也同样需要依赖于经验的发现。总之,(1)要么后天可能/偶然真,要么后天必然真。二者必居其一。换句话说,通过经验研究最终会发现,我们关于c-fiber stimulation的物理概念/知识和关于pain的现象概念/知识之间要么是一种后天可能的同一关系,要么是一种后天必然的同一关系。二者必居其一。

PCS为物理主义的辩护策略正是从这一点开始。首先,PCS指出,既然APET不是CP的充分必要条件,那么二元论为物理主义制造的上述两难就失效了。因此坚持PCS的物理主义可以避开那个尴尬的境地。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PCS如何进一步解释物理概念/知识和现象概念/知识之间的关系。经过上述关于心物同一命题(1)的考察,不难理解,仅有两个可能的回答:要么是后天偶然的关系,要么是后天必然的关系。如果是前者,那么物理主义是偶然真的,如果是后者,则物理主义是必然真的。二者必居其一。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何PCS一直认为物理主义无论如何都是个“去不掉的”可能选项。

下面我们来具体考察PCS的辩护思路。由于学界对于PCS的理解存在多个不同的版本,为论述故,本文选介的是劳尔版PCS(以下简记为LPCS)。[8]之所以选介劳尔版PCS,主要理由有三:第一,劳尔(Loar, 1990/97)首先提出了现象概念,而且提供了一个可以有效应对二元论上述质疑的PCS版本(LPCS)。这随后激发了众多物理主义者和反物理主义者的争论。目前能见到的其它绝大多数版本的PCS或多或少都受到了LPCS的影响。第二,就我所知,与其他版本的PCS(以下简记为Non-LPCS)相比,LPCS对现象概念的考察至今为止仍是最精致的,而且较好地维护了我们大多数人(包括多数二元论者)所具有的那种“二元知识直觉”。[9]第三,与Non-LPCS以及其他没有采取PCS的物理主义者(以下简记为Non-PCS)有所不同的是,LPCS还产生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后果:为物理主义开辟出了一条新航向——后天物理主义。[10]

三、如何回应二元论的两难?

上文提到,借助解释鸿沟、CP和APET,二元论为物理主义构造了一个两难:一方面,如果PCS接受解释鸿沟而放弃APET,则物理主义将是错误的;另一方面,如果PCS选择APET而放弃解释鸿沟,则二元知识直觉不但得不到维护,而且PCS自身也将是错误的。对此两难,原则上,坚持PCS的物理主义可以有强弱两种回应。这两种回应实际上都能为物理主义做有效辩护,但是严格地讲,各自辩护的却是不同的物理主义。弱回应辩护的是一种后天可能/偶然物理主义(a posteriori contingent physicalism),强回应辩护的则是一种后天必然物理主义(a posteriori necessary physicalism)。以LPCS为例。劳尔多次指出,LPCS的辩护只是“物理主义是可能的”这个命题(Loar, 1997, P614;Loar, 2003b, P124)。因此LPCS可以看做是一种弱版本的物理主义回应,即LPCS至多只能为后天可能/偶然物理主义做辩护。关于LPCS的辩护,下文将有详细介绍。这儿需要强调的是,下文除了介绍LPCS之外,我还将为以下观点做论证:如果借助模态逻辑的相关研究成果,我们实际上能对LPCS继续做些有益的拓展工作,从而可以得到一个强化版LPCS(以下简记为Strong-LPCS)。Strong-LPCS能为后者(后天必然物理主义)提供辩护,因此也可称为强版本的物理主义回应,即Strong-LPCS可以为后天必然物理主义做辩护。下面我们先来考察弱版本(Argument1/LPCS),随后(在本文第五部分)再考察强版本(Argument2/Strong-LPCS)。

物理主义回应之弱版本(Argument1/LPCS):

(2)解释鸿沟可以接受,因为体现了二元知识直觉。

(3)由(2),对于任何可能世界W中的S而言,这是可能的:关于某一可能世界W中的全部事实,存在两种不同的知识体系,一种是完备的物理知识体系,另一种是(完备的)现象知识体系。[11]

(4)由(2),如果解释鸿沟为真,则APET为假,即APET不适用于心物命题。

(5)对于任何可能世界W中的S而言,心物同一命题是一类特殊的后天必然###命题,这是可能的。[12]

(6)由(3)(4)(5),如下一种关于APET和CP之间关系的理解是可能的:APET不是CP的充分必要条件。理由是:如果对W中的S而言,“心物同一命题是一类特殊的后天必然###命题”是可能的,则“物理知识和现象知识之间不是一种先天衍推关系”是可能的,则“即使APET不适用于心物命题,CP也没有受到威胁”是可能的。

因此,

(7)由(2)(6),APET和解释鸿沟一起,也不一定会对物理主义构成威胁。

简单解释一下弱版本。Argument1的关键就是,为上述困惑(现象知识和物理知识之间是何种关系)提供了一种可能的物理主义解答。即(6),心物同一命题是一类特殊的后天必然###命题,这是可能的。而这也是LPCS的关键之处(下面会具体分析这一点)。因此,凡认可心物同一命题是一类特殊的后天必然###命题者,也被称为后天物理主义。[13]

一言以蔽之,LPCS为物理主义辩护的关键在于:为心物同一命题的后天必然###性(a posteriori necessity),提供一种不同于克里普克(Kripke, 1980)的全新解释。要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们需要先弄明白现象概念的本质特征(及其与物理概念的区别)。

四、现象概念的本质

在劳尔等人(Loar, 1990/97, 2003a, 2003b; Balog, 2009, 2012a, 2012b; Diaz-Leon, 2008, 2010)看来,现象概念具有如下几个区别于物理概念的重要特征:

(8)现象概念是一种第一人称概念(the first- person concepts)。一般认为,现象概念的指称(reference)是认知者S本人从第一人称视角获得的。即S当下的现象意识经验,如,“那种类型的感受”,“那种特质的视觉经验”等等。现象概念也因此被认为具有主体性(subjectivity)或私密性(privacy)的本质特征(Loar, 1997, P597, pp609-610)。[14]

(9)现象概念是一种识别概念(recognitional concepts)。这是LPCS的一个基本点,劳尔花了很多精力来阐述它(Loar, 1990/97, 1991, 2001, 2003a, 2003b)。我们认为,这可能也是劳尔关于现象概念本质特征的阐述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因为现象概念的其他特征实际上都可以看作与之相关或是从不同角度来说明了这一点(识别概念)。在劳尔看来,识别概念具有如下四个基本特征,第一,原初概念是识别的(the original concept is recognitional)。他举例说,我们可以先获得关于瓷器的技术性的描述的知识,但这无助于我们在实际情景中直接辨认出瓷器,只有等到我们经由视觉听觉味觉等亲知的方式接触过具体的个例(如,瓷碗等)之后,我们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才能真正无困难地识别出瓷器。这表明原初的概念是识别的。第二,识别概念不需要一个过去的实例(a past instance)来帮助其确定指称。即这儿不存在一个与记忆中的具体例子来进行比对,以确认其指称是否正确的心理过程。第三,识别概念是格式塔式非还原的(irreducibly gestalt)(Loar, 1990, P89)。[15]第四,识别概念是视角化的(recognitional concepts are perspectival)。劳尔让我们考虑: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从不同的视角识别出同一个事物(特别是移动的物体)是如何可能的?下面是“认知者S观赏热带鱼”的一个例子(Loar, 2003b, pp117-118)。设想当S站在鱼缸面前,一条热带鱼正朝他迎面游过来,中途又突然转向鱼缸左侧,并消失在一堆水草之中,随即又出现,继而又很快消失在水草后面的岩石中,旋即又在鱼缸的右侧出现了。劳尔让我们仔细考虑一下S辨认(discriminate)热带鱼的整个过程:S或许是先看到热带鱼的正面,继而是热带鱼的左侧面,继而是右侧面。作为一个视力和心智都正常的人,S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用眼睛)追踪(track)这条热带鱼的活动过程,S或许正在欣赏着这条热带鱼的妙曼身姿在鱼缸里忽隐忽现地游动着。Loar问我们:S(也许)实际上看到的是三个不同的侧面,甚至是忽远忽近的不同身影,但是为什么S却毫无疑问地认为这些(不同侧面、远近身影)都是关于同一条热带鱼的呢?还有,为什么S认为只是同一条热带鱼忽隐忽现地游动着,而不怀疑是两三条或更多条很相像的鱼相继出现呢?事实层面,完全有可能是两三条十分相像的鱼,甚至很多条很相像但不同的鱼相继出现。这些情况毕竟是可能的,为什么S一般不怀疑会有这种种可能?劳尔解释道,当S第一眼看到一条热带鱼A时,S会倾向于(be dispose to)认为 “热带鱼A就是这条鱼”(A is this fish)。这儿的“this fish”是一个关于A的类型识别概念。以后当A在鱼缸中其他部分出现时,或者以不同的身姿出现时,S都能顺畅自如地一次次识别出A。这里,一个怀疑论者可能会问:对于S而言,在本体论层面,怎能确认(confirm)随后在水草或岩石后面出现的热带鱼,就是S第一眼看到的那同一条热带鱼A呢?这的确是个问题,S确实没有客观的证据(evidence)或公共的标准(criterion)来表明自己确实正确地再认同了(reidentify)热带鱼A(参本文注释15)。现实情形中,S的确有时也会错把另一条很像的热带鱼B当做A。但重要的是,劳尔指出,在多数情况下A并没有被认错,而且即使出错,S一般也会(很快地)发现错误并纠正过来。尽管在S看来,A的身姿忽远忽近时隐时现,A的周边环境也一直在变化,S实际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把A辨认出来。劳尔认为,一方面,这就表明S的确具有一种识别能力(recognitional capacities),这种识别能力承担着使S可以稳定而有效地使用识别概念this fish辨认出A。[16]另一方面,在S看来,在近处和远处的A显然是不同的。即尽管都是这条鱼A,但是严格说来,在整个观赏A的过程中,S的视角一直在不断地变化着,因此S实际上有许多不同的识别概念,每一个视角都对应一个识别概念,如,this fish1, this fish2, this fish3……因此,因其构成视角(constitutive perspective)各不相同,每个识别概念都是(或部分是)个体化的(individuated)。但是尽管视角不同,识别概念也不同,然而S却可以用这些不同的识别概念辨认出同一条鱼A。劳尔认为,这就表明识别概念能归属出它的构成视角(ascribe outside its constitutive perspective)。这被称为识别概念的视角化特征,也成为现象概念第三人称归属(third-person ascriptions of phenomenal concepts)用法的关键理由(Loar, 1997, P601)。

(10)现象概念是一种类型指示概念(type-demonstrative concepts)。识别概念指称一种类型(type)现象经验,而不在乎引起这种类型现象经验的殊型(token),即殊型的变化并不会影响现象概念的正确运用。换言之,对于运用现象概念的S而言,运用现象概念辨认的是某种类型的现象经验,而非引起这种类型现象经验的殊型或个例(particulars)。可见,现象概念不仅是一种类型概念(type concepts),而且是一种非语境依赖的指示概念(contextual-independent demonstrative concepts)(Loar, 2003b, P117)。

(11)现象概念和现象属性之间具有一种“一体化关系”(incorporated relation)(Loar, 2003b, P118)。S在运用一个现象概念来固定(fix on)其指称的过程也是现象属性形成的过程。即,现象概念和现象属性是“一体的”。如,当某个认知者S看着一朵红色的花时,S此刻具有如下信念命题K: 我具有某种关于花的颜色的现象感受[…]。填到K中的方括号[…]里的是S此刻的一个特定的现象经验/属性“红感”(redness﹡),而非(仅仅)一个语言层面的现象概念红感(redness)。这种关于现象概念和其现象属性之间关系的解释,也时常被称为引用说明(quotational account)(Papineau, 2002; Balog, 2009, 2012a, 2012b)。不难发现,引用说明的基本思想类似于维特根斯坦关于心理感受和心理词项之间关系的论述(参看本文注释19)。

(12)现象概念直接指称(directly refer to)物理属性。这里“直接”的意思不是因果指称理论意义上的那种“直接”(Loar, 2003, P118),而是指,现象概念是一种“必然###的”呈现模式(necessary mode of presentation)(Loar, 1997, P602; 2003b, P115)。请注意:这里的“必然###”不是指一种形而上学的必然#(metaphysical necessity),也不是一种法则学的必然##(nomological necessity),而是一种概念的必然###(conceptual necessity),即现象概念和现象属性之间是一体关系,当现象概念Q被运用时,特定的认知者S就会同时获得现象属性Q﹡。[17]尽管我们直觉上以为,现象概念是指称现象属性(经验感受)的,但实际上现象概念直接指称物理属性,而非现象属性。但是,物理主义如何解释我们的这种直觉呢?劳尔指出“对于物理主义而言,一个现象概念其实是在构成(conceive)它的指称过程中姑且把一个现象属性作为其指称。因此可以说,这个现象属性其实完完全全就是物理的”(Loar, 2003b, P123)。这个作为现象属性的物理属性,不是属于(belong to)该现象概念(Q)的指称(F)本身的物理属性(P1),而是运用该现象概念的认知者S脑中所具有的,说到底,是S的一种特定的脑神经状态(N1)的生物化学的-功能的属性(P2)。(Loar, 1997, P614)。[18]从这个解释,我们实际上可以看到劳尔辩护的是一种关于现象属性和物理属性的殊型同一论物理主义(token-token identity physicalism)(这是一种非还原的物理主义)。但是另一方面,劳尔也指出,关于这种直觉的物理主义解释,(至少在逻辑上)并没有排除掉还存在另一种可能的(反物理主义)二元论解释:对于运用Q的S而言,当N1出现时,可能有一种非物理的现象属性Q﹡和N1/P2同时出现(我们暂且不讨论Q和N1或P2之间的关系),而Q直接辨认出(directly discriminate)的是Q﹡,而非直接辨认出(indirectly discriminate)N1/P2(Loar, 2003b, P124)。物理主义该如何回应这种可能性呢?劳尔(1997, 2003b)似乎倾向于一个较温和的回应(Argument1/LPCS的另一种表述):劳尔指出, LPCS首先要辩护的仅仅是,物理主义是否有可能解释这种直觉,而不是关于这种直觉是否仅仅存在唯一一种物理主义解释。因此,尽管关于上述直觉,(逻辑上)存在两种可能的解释,但这一点并不一定会对物理主义的知识论原则(CP)构成威胁,更不用说本体论原则(OP)。其次,后天偶然物理主义(LPCS)正是关于这种直觉的一种可能的物理主义解释。也就是说,心物同一命题是一种自成一格(sui generis)的后天必然###命题这完全是可能的,不管这一点看上去有多奇怪,我们在逻辑上都不能去掉它。“问题是,物理主义是否是一致可设想的”(the question is whether physicalism is coherently conceivable)(Loar, 2003b, P124),LPCS已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们不应要求它做的更多。[19]因此对于我们而言,在逻辑上,现在至少存在两个可能的选项:后天(偶然)物理主义(LPCS)和二元论。用劳尔的话来说就是“柏拉图主义和自然主义尴尬地坐到了一起”(Loar, 1997, P614)。

(13)现象概念是一种隐晦的(oblique)视角。相对于物理概念,现象概念是一种隐晦的视角(oblique perspective),而物理概念是一种显透的视角(transparent perspective)(Loar, 2003a)。对于S而言,既可以以一种理论的-物理的方式来认识世界中的事实(F),S获得的是关于F的物理属性的知识,即物理知识。也可以说,对S而言,这是经由一种显透的视角把握了(grasp)F的本质(如,了解到水是一种具有H20微观物理属性的物质)。另一方面,S也可以以一种隐晦的视角来认识F,在这种隐晦的视角中,F以一种现象的模式呈现出自身(F displays itself by a phenomenal mode of presentation)。尽管这时S所具有的特定脑神经状态N1(具有物理属性P2),使得S体验到一种现象感受/属性Q﹡(如,对于S而言,水是一种具有无色无味无嗅的现象属性的物质),但LPCS认为,F依然是一个只具有物理属性P1的物理事实F。[20]

未完,请看今日下一篇

* 基金项目:201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意识研究”(11CZX023);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欧洲生命哲学新进展的研究”(14ZDB018);2014年度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解释鸿沟难题研究”(14ZS069);2013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认知哲学研究”(13JZD004)。

** 【作者简介】王晓阳(1978- ),江苏泰州人,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系副教授。目前主要研究方向为,心灵哲学,形而上学,语言哲学,认知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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