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总统在 2008 年的历史性选举，标志着美国历史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被很多人赞颂为民权运动的最辉煌成就。可就在四十多年前，非洲裔美国人在种族隔离的美国南部还遭受着法律的歧视对待；那之前再回数一百年，白宫对面的拉法叶广场上还设有奴隶窝棚 （1）。而现在，一群基本上由非洲裔美国人组成的男仆队伍，正在为这个国家第一个非洲裔美国人第一家庭提供着服务。 刚搬进去时，奥巴马一家在员工面前十分小心翼翼。有些观察人士认为他们可能并不完全习惯有男仆为他们跑前跑后。毋庸置疑的是，这对第一夫妇很清楚他们独特的历史地位。这不光是说奥巴马是第一位当选总统的非洲裔美国人，还包括—正如他在 2008 年初选阶段那次广受赞誉的演说中指出的—他还“娶了一位体内流淌着奴隶和奴隶主血液的美国黑人”。米歇尔·奥巴马的高祖父吉姆·罗宾逊是黑奴，她的曾祖父弗雷泽·罗宾逊年轻时是文盲，后来才自学识字。事实上，奥巴马夫人的一些亲属曾经从事的职业和官邸员工的就很像—比如她的外公珀赛尔·希尔兹曾是芝加哥的一名杂物工，她的一个姑母则当过女佣。 当选之后，奥巴马总统一直刻意避免陷入种族关系的泥沼中，他的助手们也很少谈及第一家庭和官邸员工间的关系。不过，2011 年退休的白宫首位黑人总招待斯蒂芬·罗尚注意到，那些黑人员工和奥巴马夫妇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因为“他们源自同一种文化”。他提到，官邸员工中有一种“自豪感”，因为“这个国家已经进步到了这种水平，选出了一位黑人当总统”。 对德斯蕾·罗杰斯（现任约翰逊出版公司的 CEO、《喷气机》和《黑檀木》 2 杂志的出版人）而言，作为第一位担任社交秘书的非洲裔美国人，服务的对象也是一个有些特别的第一家庭，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就职典礼当天，最让我动容的是官邸那些准备迎接第一位非洲裔美国总统的士我无法不被他们的样子吸引。坦白地说，他们让我想起了我的祖父，他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罗杰斯说，要是祖父能看到这些该多好。 罗杰斯常听男仆们说，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为第一位黑人总统服务。所以他们可能比平时还要更努力一些。“我能看到他们在为迎接第一家庭的入住做准备时的那种骄傲。看着大家为他们的到来收拾官邸，看着这些绅士不辞劳苦地确认每一个细节，力求把 一切做到完美，静候他们从游行归来，对我而言，的确是令人感动的时刻。” 朗尼·邦奇是史密森尼国家非洲裔美国人历史与文化博物馆分馆的创建者、白宫保护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说，如果米歇尔·奥巴马从没和那些黑人员工谈论过他们共有的特殊渊源的话，那才真的叫他吃惊。不过，他也很快补充说，奥巴马一家的种族因素本身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和黑人员工的关系会比他们的前任更密切或更私人。“但是，很显然，对于这些人是谁，他们有一种认同与欣赏，”他说，“我认为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就像米歇尔说过的，这些在白宫服务的黑人，本来可能是我或者我的家人。” 不过，2014 年退休的运营主管托尼·萨沃伊却坚持说，奥巴马一家入主白宫并没有影响他处理工作的方式。“我会尽全力，竭尽所能为那个人服务，不管他是谁，”他说，“要是换成女总统或者白人总统，我付出的也不可能更多。不会有什么区别对待。我仍然会自始至终使出百分之一百一十的力气。” 奥巴马两次拿下白宫，是一场尤为引人注目的胜利，因为白宫曾与奴隶制有过荆棘丛生的过往。19 世纪时，虽然华盛顿地区也有很多有色的自由人，但这里的奴隶贸易仍然十分繁盛：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到南北战争时期，这一地区居住的黑人中有 9029 名自由人、1774 名奴隶。回溯至官邸开始修建的 1792 年时，这个新首都还是一片原始沼泽，远离东海岸的各大主要枢纽—华盛顿特区是从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这两个蓄奴州化分出来的。1800年 11 月，当约翰·亚当斯搬进白宫时，华盛顿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黑人，且多数都是奴隶。实际上，这个国家首都的绝大部分，都是由非洲裔美国人—自由人和奴隶都有—协助建造的，他们打磨出的一块块石头构筑起了白宫和国会大厦的柱子与四壁。这些工人被他们的主人出租到政府在弗吉尼亚阿奎亚的采石场工作，报酬只有食物（猪肉、面包）和酒水（每日每人可分到约五百毫升威士忌）。然而对于他们，除了政府文件中记录的那些名字外—杰瑞、查尔斯、比尔—我们一无所知。 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想象出白宫那片土地在刚开始建造时的样子了。当时，官邸东北部建起了一个石头院子，里面的十几个大窝棚中放着切割石头的工作台。官邸的新墙边上则矗立着两个高高的脚手架，用来把石块吊装到位。这些架子支撑着巨大的滑轮，其中一些的高度甚至超过十五米，令人生畏地悬在巨大的建筑工地上空。不过，尽管它的建筑恢弘壮观—可能是南北战争之前全美最大的房子—但在第一块基石被铺下之后的数十年间，白宫却仍是一个相对简陋的居住之所。 1860 年以前，每位来自南方的总统搬进官邸时，都会带着奴隶来为自己工作，比如托马斯·杰斐逊、詹姆斯·麦迪逊和安德鲁·杰克逊。1830 年，也就是杰克逊政府期间，根据美国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白宫里一共住着十四名奴隶，其中有五名是十岁以下的孩子。朗尼·邦奇指出：“实际上从破土动工开始，非洲裔美国人就在白宫留下了他们的印记。”由于美国早期的总统需要自己支付官邸员工的薪水，所以他们的人手比较少。例如，杰斐逊只有十几个仆人，其中三个是白人，剩下的都是他直接从弗吉尼亚的宅邸蒙蒂塞洛带来的黑人奴隶。 很多早期的南方总统为了削减开支，曾用自家的奴隶替换掉官邸中那些领薪的白人和黑人自由人。詹姆斯·麦迪逊总统同样用的是从弗吉尼亚州的蒙彼利埃家中带来的奴隶。他的贴身男仆是一位名叫保罗·詹宁斯的奴隶—他在最终赎回自由身之后，撰写了第一部有关白宫生活的回忆录。 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是来自田纳西州的奴隶主，搬进白宫后，为了省钱，他把几名白人仆人换成了田纳西家中的奴隶。其中那些要与外界接触的奴隶，还要穿缀着黄铜扣子、制作精美的蓝色外套以及黄色或者白色的七分裤。他们大多数人住在屋顶陡直、光线极差的阁楼上或者拥挤的地下室集体宿舍里，而地下室的房间边上还有一个十几米长、装着巨大壁炉的厨房。19 世纪前半期时，领薪的仆人和奴隶睡的都是破旧的简易床和床垫。 到扎卡里·泰勒在 1849 年 3 月就职时，北方人已经开始表现出对奴隶制度的强烈愤慨。当时，泰勒在官邸只有四个仆人，为了补充人手，同时节省开支，他曾从路易斯安那州的家里带来了十五名奴隶（其中有几个还是儿童）。不过，由于畏惧公众的反应，他基本上不敢让奴隶被人看到。1862 年，华盛顿地区最终废除了奴隶制度。 当然，官邸员工的角色一直在慢慢改变。1835 年时，《联邦公报》（ Federal Register ）所列的官邸管理人员中，只有园艺负责人一人。1866 年，国会设立了管家职位，安德鲁·约翰逊总统雇用了林肯总统的私人通讯员、黑人威廉·斯雷德，担任官邸的第一位正式管家。这个职位的工作内容在很多方面类似于现在的总招待，负责管理官邸所有员工、督导全部公开与非公开活动。由于斯雷德要对官邸内的全部政府资产负责，所以他的契约佣金达到了三万美元—这在 19 世纪时可算是天文数字了。斯雷德的办公室很狭小，位于地下室的两个厨房之间，里面又放满了银器、陶器的独立式橱柜和装着瓷器、盘碟的大皮箱，其中有些器皿甚至可以追溯到詹姆斯·门罗和安德鲁·杰克逊时期，而且在南北战争后还会在宴会上使用。斯雷德随身带着皮箱的钥匙，正式宴会结束后，他会一一清点核对这些被清洗干净并放回原处的器皿。不过自他之后，再也没有黑人担任过白宫的总招待，一直到 2007 年时，斯蒂芬·罗尚少将才成为第二位担任此职的黑人。 在杰斐逊为削减开支把白人仆人换成黑人奴隶的时代过去一个世纪之后，富兰克林·罗斯福从海德公园请来了亨丽埃塔·奈斯比特协助控制第一家庭的庞大支出。就职典礼后不久，奈斯比特帮助第一夫人重新调整了官邸员工的队伍。埃莉诺·罗斯福决定辞退（除奈斯比特外的）所有白人员工，只留下非洲裔美国人。但是，考虑到她在倡导民权方面的总体表现十分杰出，她给出的理由就让人有些吃惊了。“罗斯福夫人和我的共识是，”奈斯比特在回忆录中写道，“肤色单一的员工队伍在工作时更有默契，更能保证机构的平稳运行。” 在这些白人员工被解雇前，白人和黑人员工分别有各自的饭厅。根据当时的黑人男仆阿伦佐·菲尔兹回忆，当黑人员工陪同罗斯福总统到纽约海德公园的宅邸时，他们是不被允许在指定的仆人饭厅吃饭，而是被告知只能在厨房吃。也正因如此，菲尔兹才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白宫作为全国表率这个问题上，我持有保留意见。” 1 奴隶窝棚（slave pens），指的是奴隶交易中，临时关押奴隶的地方。 2 《喷气机》(Jet)和《黑檀木》(Ebony)是两本专门针对非洲裔美国人读者的综合类杂志。 ▍ ▍本文选自凯特·安德森·布劳尔 《白宫往事》，经由出版社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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