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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审计杂志 筱望村曾是海滨市的“明星村”，地理位置优越，集体经济发达，早在2005年即成功创建了省级小康示范村和地市两级文明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头顶各种光环的“明星村”，在短短8年的时间里，村级账面收支亏空上千万元，2014年11月7名村干部也因贪污等罪名被“一锅端”！这个在海滨市一度引起较大社会反响的事件发端于一次乡镇长任期经济责任审计，起因是审计期间的一次“讨债”风波。 “ 讨 债 ” 海滨市的8月，正是江南一年当中最闷热的季节，永安镇政府大院三楼会议室里，永安镇镇长任期经济责任审计现场实施已进入尾声，“村级财务监管的审查”是本次审计的最后一个审计事项。与窗外的烈日相呼应的，是海滨市审计局审计人员热火朝天的业务讨论： “集体资产管理薄弱是村级管理的‘老毛病’，我们从资产入手，一定会有所收获。” “我认为应该将违法用地审查作为重点，永安镇的农村违章建筑很多。” “违法用地情况是突出，但是面太广尚难以切入，我看还是先去抽几个村进行现金盘点。” “我听说永安镇的‘吃喝风’比较严重，我建议先去检查下招待费的控制情况。” 讨论陷入了僵局，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此时，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吵起来了！ 几分钟后，审计组里年纪最轻的张靓“打探”回消息：“几个饭店老板在向镇里讨要筱望村的‘赊账吃饭钱’，听说赊了好几十万元呢。” “赊账吃饭！刚才我们还在说是否要把村级招待费的管理控制作为一个事项对全镇所有村进行一次调查，这下可撞枪口上了！”吴珊比张靓年长几岁，职业敏感让她迅速警觉起来。 “筱望村??”审计组长周逸沉思片刻，“这个筱望村还涉及违法用地防控案件，举报信也不少。我的想法是，先去弄清讨债细节，把筱望村作为村级招待费控制事项的突破口。” 在确定审计方向后，审计组以招待费为切入口，对筱望村财务状况进行了两天时间的摸排，结果让审计组瞠目结舌：筱望村账面累计亏空高达1000多万元，各类群众信访不断；近三年除账面反映的22万元招待费外，还在当地7家饭店“赊账”消费了72万元，村委会班子成员甚至保安、临时工都可以直接在饭店签字消费?? 交 锋 审计组将初步情况向局领导汇报后，决定调整审计方案，进一步彻查筱望村1000多万元资金亏空和饭店“赊账”消费问题，重点查找违法违纪问题线索。接到任务后，审计组兵分三路同步开展了调查：第一组对筱望村进行突击现金盘点，第二组对7个饭店的餐费情况进行对账，第三组对村账面收支情况进行梳理并查找线索。 第一组由张靓带队进行突击现金盘点，盘点结果是现金与账面余额分文不差，现金管理看似非常规范。但正是因为“太规范”反倒引起了张靓的疑心：“会不会早有准备？” 张靓对保险柜细细观察，意外地在保险柜底层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叠饭店的收据，总金额有3万多元，张靓马上追问出纳人员。出纳对审计组已经掌握的情况并不知情，也完全没有料到审计人员会发现这些收据。犹豫了片刻后，他故作镇定地说：“我们村以前是‘明星村’，来参观和视察的人很多，招待费用比较大，但是镇里对招待费是有限额控制的，这些票据都是超过限额由村干部自己掏腰包支付的。”张靓心里犯嘀咕：“村里招待客人，金额也不小，村干部收入又不高，还自己掏钱？可能吗？”但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张靓没有追问下去。这是审计人员与村干部第一次小小的交锋。 审计组长周逸带人抽查了7家饭店中最主要的4家，取得筱望村近五年的付款消费和赊账消费记录，并与村财务账进行核对。发现筱望村在这几家饭店的消费非常频繁，最多的一段时间里，天天都会有饭局，而且大部分消费都是用现金直接支付。撇开赊账的情况，仅在这4家饭店消费支付的资金就已经远远超过村委会账面列支的招待费。这些资金的来源是什么？ 周逸带着疑问回到审计组办公室，看到吴珊同样一脸困惑。吴珊对筱望村账面收支进行了疏理，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筱望村近几年主要支出是工程款和各类补偿款，尤其是‘青苗补偿’资金量特别大，而且都是以大额现金形式支付给村民的。” “会不会以这种方式套取资金？”周逸问。 “有可能！我问了村里的报账员，他说老百姓不习惯打存单，都喜欢直接拿现金。我觉得这个解释比较牵强。” “嗯，”周逸继续布置，“你仔细核对领款单上的签字，判断一下支出的真实性。” “好的。另外，我还发现账面有预收农贸市场房屋租赁款300多万元，但对应的农贸市场建设支出却很少，只有20多万元鱼塘赔偿和一些零星的管道铺设款，而且都是用现金直接支付的。” “300多万元收入??小小一个农贸市场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租金收入？其中会不会有小产权房呢？”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吴珊眉头紧锁，“可是工程的建造支出在哪里呢？”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个筱望村存在账外资金是十之八九了，资金来源不外乎两种，收入不入账和虚列支出套取资金。农贸市场的收入和支出不匹配，是否有资金账外运转，还待查；农民补偿款和工程款以现金支付，是否有‘假造清册领取’的情况，也待查。我们顺着这两条线再走一走。如何？”周逸建议。 待审计方向明确后，审计组调整为兵分两路：一组查收入完整性，另一组查支出真实性。 僵 局 周逸和张靓一组从踏勘农贸市场现场入手，走访了多家店铺租户并未发现可疑的地方。但当两人绕到农贸市场后面时，映入眼帘的除了农贸市场的一排车库外，还有一幢四层楼的商品房，商品房的外墙材质、新旧程度都与农贸市场高度一致。 “不会就是我们怀疑的‘小产权房’吧？”张靓脱口而出。 “问问就知道了。”周逸走上楼梯。入住商品房的户数还不多，好不容易碰到一位户主，经询问，果然如审计人员预料，房子是向村委会买的。热心的户主还拿出了当时的“购房协议”,但审计人员发现“购房协议”上的出售方不是村委会也不是村干部，而是一个陌生的姓名——“严嗣”。 有必要去村委会走一趟了！ 由于筱望村党委书记已离任，审计人员找到了当时经手农贸市场开发建设的党委副书记范武，面对审计人员的到来，范武表现得很客气，主动向审计人员介绍起了村里的情况。 “你们的房子造得怎么样了？”当介绍到村级收入来源时，周逸打断了他，故意含糊其辞地问道。 “就快交房了。”范武一变脸色，略有所思后回答道。但还没等审计人员追问，他又接着介绍：“村里也是为了增加点集体收入，集体商量了利用村委边上的空地建造点‘小产权房’。确实违规了，您也理解村里的难处，但保证不会有其他问题。” 经过范武的介绍，审计人员了解到，范武所说的“房子”确实就是农贸市场后面的商品房，当时是与筱望村一个名叫严嗣的企业家合作开发的，由村里负责出地、严嗣负责出资金，双方共同建设、分享利润。后由于承建工程的老板意外去世，导致双方资金一直无法结算，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周逸又询问了一些建设和管理上的细节，范武都回答得很坦诚，也合情合理。 调查一时陷入僵局。 走出村委会办公楼，年轻的张靓显然有些失望，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一直情绪低落。周逸拍拍张靓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审计就是这样，不可能一抓一个准，有点曲折很正常。而且??今天也没有白跑。” “还没白跑？范武肯定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地承认了违规建房问题，明显是知道我们想查问题，弄个小问题搪塞我们！”张靓一脸愤愤不平。 “说得没错。”周逸说道，“其实我们今天已经达到目的了，如果真如范武所说‘保证没有其他问题’，他怎么会那么快承认违规建房？这不是进一步证明我们对账外资金的猜测是对的吗？” “对村里来说，账外资金的形成不外乎收入不入账和虚列支出。工程老板死了，留下一副烂摊子，对于收入我们已经很难查清楚了。支出方面，吴珊发现农贸市场收入支出不匹配，支出方面只有20多万元的鱼塘赔偿款和部分零星支出??这和范武所说资金全部由严嗣垫付，村里基本没有开支是矛盾的。”周逸继续说道。 张靓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刚才反复向范武确认这块地原来的状态，难道说这笔鱼塘赔偿支出可能是假的？” “回去再说。”周逸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吴珊在查找支出真实性时也有了新发现，经过仔细核对现金领款单的签字笔迹，她发现多张清单上相同姓名笔迹前后不一致，而不同姓名笔迹却相同的情况。 “尤其是农贸市场那笔20多万元的鱼塘赔偿支出，签名刻意模仿的痕迹很严重，”吴珊说，“我给其中几个领款人打了电话，他们都说没有收过类似款项。” “用卫星地图软件对比筱望村农贸市场地块这几年间的变化，查一下建房前到底有没有鱼塘。”周逸说着点开了软件。地图上清晰地展现了农贸市场建造前该地块上只有几幢房子和小块农田?? “看来虚列支出套取资金的情况肯定存在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取得账外资金全貌，弄清资金的真正去向，”周逸眉头紧锁，“明天我们再去会一会范武。” 吃 喝
第二天，审计人员再次来到筱望村村委会。 为了营造紧张的氛围，这次周逸要求单独准备一间谈话室，审计组成员一字排开，开门见山地对范武进行了询问。 “农贸市场的鱼塘赔偿是怎么回事？” “20多万元的鱼塘赔偿款到底谁领取了？” “领款单上有你的审核签字，说不清去向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面对铁证和审计人员严厉的询问，范武只得承认：建设农贸市场工程比较大，需要各方打点，招待费用也多，村委账上无法直接开支，他们就动了歪脑筋，虚列了几笔赔偿支出。 审计人员要求范武把当时的发票和付款凭据拿出来核对。范武有些犯难，几番推脱说发票已经遗失。 看到范武微妙的表情，张靓故意拿着腔调说：“发票丢了，这钱的去向可就难说了，不会是你贪污了吧？” 被这么一“将”，范武明显有了一丝犹豫，经过一番思考后道：“发票应该在财务室里面，我现在去找找。”说着匆匆地走向财务室，周逸急忙和张靓使了个眼色，两人紧跟着范武走了出去。 进门时，只见范武正埋头从角落柜子的一个胀鼓鼓的塑料袋里翻着什么，过了许久他从塑料袋里抽出一叠餐费发票交给审计人员，并急忙关上了柜子。 张靓拿起发票加总了下金额后问道：“发票的总额是22万多元，你们虚列的支出总共也就20万元多一点儿，这怎么回事？而且这里有些发票日期都在账面支出之前，该不会是你凑个数字给我们吧？” “既然这个柜子是保管财务资料的，请你打开柜子接受审计检查。”周逸直接严肃地说道。 范武的脸色“唰”地变了，看没法再阻挡，无奈地打开柜子拿出了袋子。原来，这一袋子都是餐费发票和点菜单，其中夹杂着一些现金领款单和汇款单的存根。 周逸乘胜追击，质问这些发票的来源。 范武顿了顿，说：“这些发票是我和几个班子成员私人的。” 张靓随即用计算器好一阵“噼里啪啦”，最终核算出这些发票的总额竟达200多万元。 范武显然自己都没料到金额会如此大，整个人有点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见此情形，周逸决定对范武晓之以理，说服他讲出实情。 “虚列支出套取资金首先违反了财经纪律，这些单子上也不是你一个人签字的，我知道也不是你个人的行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隐瞒吗？”周逸说道。 “这也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认定了后会怎样处理？”范武还是有所顾虑。 “如果说不清每笔资金的去向，那谁签字了谁就要负责！所以说清资金去向是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周逸劝道。 “我们这是在保护你。”周逸见范武明显软了下来继续补充道。 此时的范武知道已经无法抵赖和掩盖，最终承认筱望村公款吃喝风甚重且由来已久，这些钱主要就是通过虚列支出套取的，资金都付给了当地几家饭店。 “ 奖 金 ” 审计组把情况向局领导进行了汇报。局领导认为此事已经可以向海滨市纪委移交，同时要求审计组配合纪委对餐费的资金来源、去向再详细核查确认。经过审计组和纪委联合调查组一个多星期的逐笔核对和资金流向查询，确认大部分套取资金流向永安镇的几家饭店。但其中有一笔“名贵树木赔偿款”6.2万元，经核对签字领款的人员都不在筱望村村民清册中，有刻意捏造的嫌疑，而这笔钱最终被证实为虚列支出套取资金后用于7名村干部发放“奖金”。用当事人的话说“征迁工作辛苦，经常加班加点，就发点奖金慰劳一下大家”。 毫不夸张地讲，曾经的“明星村”就是这样被吃垮喝垮的，“大吃大喝”成了该村开展工作的一种习惯。据统计，2005年以来筱望村账内外开支的招待费用超过了300万元，平均每年近40万元，再加之农贸市场等合作项目管理混乱形成的负债，使得账面收支赤字进一步扩大，截至审计日，账面亏空额高达1000余万元。7名村干部都曾经为“明星村”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但因为贪念，拖垮了整个村的发展，也毁掉了自己的人生。2014年11月，这７名村干部分别以贪污、受贿等罪名被海滨市法院判刑。 注：文中有关名称均系化名 文：周伟峰、吴晓珏 浙江省海宁市审计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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