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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治理的最大难题

 育则维善余言 2016-09-22

原题为《“两化叠加”:中国治理的最大难题》


近几年常有人提问说,中国治理难在何处?


有人说,中国治理难,难在“治官”,诸如此类。这样的说法,实际上是对中国发展中所遇到的某一方面的难题的一种强调。对此,我的看法是,中国治理遇到的最大的“全局性难题”是所谓的“两化叠加”——即几乎在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中国都面对现代化与后现代化相互交织的问题。简单来说,中国现在在治理上,既要面对现代化阶段的各种问题,又要同时面对社会发展中的许多后现代问题。


中国应建立“管理-服务型政府”


我把治理的难题分成有形和无形,有形的比如环境、资源、人口、转型等问题,还有这几年热议的老龄化问题。但是,我要谈的是无形的东西。在欧美,它的现代化和后现代化是两个阶段,截然分开,很清楚;在日本和韩国,这两个阶段到现代化阶段的后期是有叠加的;然而在中国,这两个阶段近乎是重叠的。中国自1978年启动现代化进程后,实际上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个问题就开始突显出来了。


问题的成因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人们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但同时国家底子薄、历史欠账比较多,有些问题解决得比较好,已经到了后现代水平,有些问题解决得不好,现代化水平还没有达到。二是比较视野下的示范效应,就是经济全球化的拉动,公众把目光集中于最发达国家所造成的高期望值,但中国直到今天整体还处于现代化的中期阶段——除了部分东部沿海地区到了后期。但是,民众关注和比较的重点,包括国家宏观和微观层面上的诸多领域,比如对社会保障方方面面的诉求,已经逐渐贴近后现代的水平。这也造成一种现象,在最基本的东西还没能得到之时,诉求已经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准。


此外,作为学者也需要自我批评——我们还是比较缺乏科学精神,或者说比较缺乏理性分析的传统。据我观察,中国的大学,1995年之前还是人文与社科不分,只讲文科,直到近十年才越来越注意人文与社科的严格区分。如今,中国社会科学的人文色彩还是偏重。以写杂文、随笔的形式分析国家大事是可以的,但实际上与严格的社会科学相比,有的时候相差很远。我们提建议、做决策的总体特点,还是“想法蛮多,计算甚少,缺乏调研”,很多想法性的东西似是而非。我们在历史上积累下来的统治经验比较丰富,但在社会管理,特别是城市管理方面,缺乏足够的理论和经验积累;“治理”的理念毕竟也才刚刚进入。


从治理的角度看,政府在现代化阶段主要解决的是加强管理的问题,而后现代阶段主要解决的是提高服务能力的问题,相当于我们现在讲的“推进服务型政府”的概念。这两个阶段的焦点是不一样的。我不赞同有人提出的要“从管理型政府(或管制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的提法。这个提法的目的和意思是好的,但并不严谨。中国现阶段推动建立的服务型政府还应该是一个“管理-服务型政府”,因为我们管理提升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单纯地强调服务,容易发出错误的信号,似乎我们强化管理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应用后现代的眼光看待现代化的努力


那么,“两化叠加”的情况下,政府治理难在何处?


首先,达成社会共识的过程更为复杂和艰难。比方说,可能会出现用后现代的眼光看待现代化的努力。一条马路拓宽以后,如果还是天天拥堵,大家会说政府的方案太滞后;但一条高速公路完工后如果车流较小,又往往会被指责为太超前。如果大家能理性看待,用科学的方法分析问题,了解到我们既有现代化的任务没完成的一面,同时又已超然迈入后现代化的阶段的一面,就比较容易达成共识。可惜,现在大家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想得很清楚。


其次,会导致政府发展理念上的错位。由于处于“两化叠加”的时期,政府的发展面临着双重任务,但简单强调从管理型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的呼声又显得有点急。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当时的中国地方政府都在忙着招商引资,因而有不少声音呼吁要求地方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变。但由于我们的思路不清晰,出现了在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的同时,地方政府把招商办企业的热情开始转向开发房地产,引发了较大规模的“土地财政”,造成了不理想的结果。


去年,国务院成立了推进职能转变协调小组,并在积极推动“放管服”的政策——放松审批、加强监管、扩大服务。不少人说,这当中有个“放开大门、还有小门”的问题,意味着即便上面放开了,但没有落实到下面,有些企业家也感受不到真正的放开。这些现象确实存在。但我要指出的是,行政审批改革毕竟是政府职能转变的突破口,并非职能转变的根本和全部,还需要时间和成果的积累。切实实现政府职能的转变,涉及到一系列政治问题、社会问题、行政文化传统问题,不可能一蹴而就。


另一方面,这个问题要放在一个大的框架里面来看——中国五级政府的职责基本上是一样的,这和其他国家有所不同——很多国家是不同层次的政府只行使各自所负责的特定职责。对这一点,理论界和政界的朋友们注意得不够。我认为,想要将数百项行政审批改革事项逐件落到实处,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才会看到明显的效果。


最后,这也很不利于正确认识当前社会发展中客观存在的某些差距。比如说,我们现在的收入分配差距实际上最主要的成分还是城乡差距。我们所说的发展失衡,不是差在个体之间的生活水准上,而是差在东西部整个社会结构、经济活动的不平衡。如果不做细致分析,只是不加以区分地对比,不讲究可比性,不讲究对比的尺度,可能会带来认知上的偏差,从而无益于正确的决策。


城市化建设提速与精准扶贫相结合


对于上述难题造成的双重压力,我们又应如何应对?


首先,我们要继续强化管理因素,即便在大力推进服务型政府建设的同时,也要强调继续强化政府管理水平提升的理念,特别是强化我们以往注意不多的流程控制、过程管理、精细管理,强调工作的深化、细化、具体化。没有精良的管理,服务水平也上不去。


其次,要正确认识城市化进程的伟大意义。虽然城市化的过程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中国在治理方面存在着的大部分问题,最终还是要靠城市的带动作用来解决。当中国的第一产业流动人口减少到几千万的时候,现在存在的许多问题就都解决了。中国的发展,没速度不行,不通过调结构解决规模问题不行。我们应当用加速而不是降速的办法,用“融合”而不是“划界”的办法,用城市化提速与精准扶贫相结合的办法,去积极消弭“两化叠加”所导致的社会压力。“精准扶贫”也是一种精细化管理。


再次,相对地肯定“有为政府”。在我看来,这个有为政府指的是一个偏强和积极一些的政府,但并不是指要比现在的政府更强,而是比现在的相对偏弱一点。但和其他国家的政府比起来,它还是要处在一个比较偏强的情况上。它的特点是职责优化、行政主导、注重绩效、规模适度、制约有力、敏捷灵活。


这当中强调两小点。首先,注重绩效还是要坚持。虽然我不赞成搞成“企业型政府”,但中国政府比较讲绩效,这个不能一概否定。此外,要肯定地方政府敏捷灵活的特点。我接触国外一些同行,发觉经济学教授对中国地方政府的评价要好于政治学教授,虽然他们的角度不一定全面,但基本会褒奖说地方政府做事积极、反应快。在我看来,地方政府要“有为有不为”。我们现在是讲有为多,讲不为少。我们期望看到,地方政府要敢于在职责的承担上说“不”,有些事应当负责,但有些事不该政府管,是下面自己的事,这才叫做转变政府职能。


此外,也要明确肯定必要的社会分化、鼓励社会流动,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淡化“全得”意识和“攀比”陋习。我们要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加强公共政策整体的平衡性,既包括经济领域,也包括政治和社会领域,也要考虑纵向平衡。


中国相对落后的环节,主要还是体现在“三农”问题上和公共卫生等很基础领域的建设。近年来,很多人在大讲中国基础设施建设过剩,不能再投了,但其实,中国城市的管廊建设还没有起步、村庄的垃圾管理大多不到位、高速公路很多还没有路灯、自来水的清洁度也不算高——这些“小事”的解决对整个社会平衡发展、对我们较好地应对“两化叠加”所带来的压力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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