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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风赋》

 一片心花正放时 2016-09-24
[转载]《别赋》、《恨赋》、《枯树赋》、《风赋》、《神女赋》、《月赋》、《雪赋》

宋玉《风赋》

原文: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飚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

“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

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

“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译文:

楚襄王在兰台宫游览,宋玉、景差随侍。

有风飒飒吹来,楚襄王便敞开衣襟迎着风说:“这风多爽快啊!这是我和平民百姓共同享有的么?”宋玉回答说:“这只是大王您一个人独自享有的风罢了,平民百姓哪里能与大王共同享有它呢?”

楚襄王说:“风是天地间的一种气流,普遍而畅流无阻地吹送而来,不分贵贱高低吹到每一个人身上。现在你单单以为是我一个人享有的风,难道有什么理由吗?”宋玉回答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枳树弯曲的枝丫上会招来鸟雀做窝,空穴之处会产生风。鸟窝和风是根据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出现,那么风的气势也自然会因环境条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楚襄王说:“风最初从哪里开始发生呢?”宋玉回答说:“风在大地上生成,从青苹这种水草的末梢飘起。逐渐进入山溪峡谷,在大山洞的洞口怒吼。然后沿着大山弯曲处继续前进,在松柏之下狂舞乱奔。它轻快移动,撞击木石,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其势昂扬,象恣肆飞扬的烈火,闻之如轰轰雷响,视之则回旋不定。吹翻大石,折断树木,冲击密林草丛。等到风势将衰微下来时,风力便四面散开,只能透入小洞,摇动门栓了。大风平息之后,景物鲜明,微风荡漾。”

“所以那清凉的雄风,便有时飘忽升腾,有时低回下降,它跨越高高的城墙,进入到深宫内宅。它吹拂花木,传散着郁郁的清香,它徘徊在桂树椒树之间,回旋在湍流急水之上。它拨动荷花,掠过蕙草,吹开秦衡,拂平新夷,分开初生的垂杨。它回旋冲腾,使各种花草凋落,然后又悠闲自在地在庭院中漫游,进入宫中正殿,飘进丝织的帐幔,经过深邃的内室。这才称得上大王之风呀。”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仅只是让人感到凉飕飕而微微发抖,冷得使人倒抽冷气。它那样的清凉爽快,足以治愈疾病,解除醉态,使人耳聪目明,身体康宁,行动便捷。这就是所说的大王之雄风。”

楚襄王说:“你对大王之风这件事论说得太好了!那平民百姓的风,是否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呢?”

宋玉回答说:“那平民百姓的风,在闭塞不通的小巷里忽然刮起,接着扬起尘土,风沙回旋翻滚,穿过孔隙,侵入门户,刮起沙砾,吹散冷灰,搅起肮脏污浊的东西,散发腐败霉烂的臭味,然后斜刺里吹进贫寒人家,一直吹到住房中。”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只会使人心烦意乱,气闷郁抑,它驱赶来温湿的邪气,使人染上湿病;此风吹入内心,令人悲伤忧苦,生重病发高烧,吹到人的嘴唇上就生唇疮,吹到人的眼睛上就害眼病,还会使人中风抽搐,嘴巴咀嚼吮吸喊叫不得,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就是所说的平民百姓的雌风。”

  在中国浩瀚的文学作品中,留下过两篇著名的“骂人艺术”的杰作。一篇是唐骆宾王的《讨武檄书》:“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据说“后读之,笑之。”当然,武则天并没有说骆宾王骂得好,只是认为写得有文采。另一篇就是战国后期的楚国辞赋家宋玉的《风赋》。如果就以骂人的技巧来说,首推的还是后者。

《风赋》说的是这样一件事:楚襄王在宋玉和唐勒的陪同下游兰台。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楚襄王,说:“好痛快,这么清凉的风。寡人与普天之下老百姓共有也。”宋玉说:“大王你错了,哪有共有的风呢?”宋玉告诉楚襄王,风有雄、雌之分;富贵人得到的是雄风,可以“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回穴冲陵,萧条众芳。”富贵人便可“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而贫贱人得到的是雌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至于室庐。”这种风吹到人身上,不是叫人心烦意乱,“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齿昔嗽获,死生不卒。”

因《风赋》是赋体,所以,往往被人认为只是一篇游戏之作,甚至认为仅仅是文学侍臣们玩一些小聪明,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而已。但是,明代学者陈第就一针见血指出:“时襄王骄奢,故玉作此赋以讽之。”他说:“夫风岂有雌雄,人自雌雄耳。以雌雄之人而当天风之飘飒,判呼欣喜悲戚之不相伴也,则谓风有雌雄亦可。……人君苟知此意,则加志穷民,又乌能巳。”(陈第《屈宋古音义》)宋玉正是借风有雄雌之分,说明一个道理,这世上哪有不分贵贱,“寡人所与庶人共者”的风呢,富人的快乐,正是借托在贫贱的痛苦之中。他是针对楚襄王生活骄奢淫佚提出讽谏。

《风赋》的产生是有着特殊的背景的。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也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这“莫敢直谏”,便是产生了委婉的骂人艺术的根源。宋玉不同与屈原。他出身寒微,在仕途上又颇不得志,只是个仰人鼻息讨生活的侍臣,当然犯不着与“高阳之苗裔”,又身负国家重职——左徒的屈原一样去直谏,去投江。他只是个“怆怳懭恨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悲秋”辞赋作家。他想有所作为,“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但,“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宋玉《九辩》)有研究者说,宋玉“他的怨君,是由于忠君君不察、思君君不知而生的,所以他不恨、不怒。”这评价准确。不恨,不怒,那就只有讽刺了。因为,宋玉太清楚楚襄王的德性了。一个连父亲被骗客死于秦都不思报仇,反而“襄王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的骄奢淫佚昏君,你去给他直谏,他不像周纣王对待比干一样,挖掉你的心肝才怪呢。

所以,宋玉能做的只有这篇《风赋》了。这可能是在一个庸君面前,良知未泯灭的文人惟一正确的选择了。因为,毕竟这世上多了一篇传世之作,而汨罗河里少了一个冤死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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