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感觉我离题了。” 男孩搔了搔脑袋,很难为情地说。另几个六年级的孩子,端正正地坐着,急急地抬着眼,像等待检阅的秋天的稻。 这节课,我沿用了那一首《秋叶》的小诗做教学示范点,但多了一个术语词“陌生化写作”。我没有刻意去解释这个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按照俄文构词法生造的新词。我只对孩子们说,说出一些平时我们不会这样说,或者说得极少的又是大人们根本想不到的话来。我很强调“大人们”,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写作的根本目的在于以有限去体会无限,你是独特的,你就可以用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角度、独特的眼光去感知生活,以一种独特的悟性去体会世界。孩子,是最能拥有这种独特的人,他们,原本就是对这个世界最亲近的天使。我们,才最遭天地冷落陌生。 “陌生,就是你写的东西,别人想不到的,却又越读越有滋味,越读越明白。这种感觉只属于你,骄傲吧。”我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只属于你”,独特的你去征服世界。
“坡上,坡下, 这首《秋叶》,我暑假给小学生讲课的时候用过,那一句“秋天的微笑,散落一地”,怎么读都觉得幸福。本来,我想换成顾城的《寒秋》:“枯叶在街上奔跑,枯枝在风中哀嚎;大地冻丢了它漂亮的绿衣,期待着它温暖的雪袍。”写下这首诗时,顾城12岁,和这些孩子一样。 可是,九月的秋天,和“寒”“哀”无关。 九月,秋天终于像秋天了。阳光还晃着眼,却不那么炙热。云朵依旧飘来飘去,却多了点丝丝缕缕的牵挂。树静默着,好像也在写着别人不知道的句子。干干净净的秋天,清清爽爽的秋天,有的是天高,有的是水清。这个时候,应该是有很多灵感的,伤感或者喜悦,孤独或者丰收,很多情愫附在风中,只邮寄给懂的心。 “坡上,坡下,秋天的使者,散落一地。”坐在最前排的男孩是这样写的。 “你觉得改成‘春天的使者’是不是更好?”我商量着问他。 他想了想,惊喜地同意了。我笑笑,不说,任凭另几个在窃窃私语。 “坡上,坡下,甜甜的金色的扇子,散落一地。” 我狠狠地夸奖了:“有味道,有色彩,有形状,真好。” 你们见过树上金色的扇子吗?你们尝过树叶甜甜的滋味吗? “坡上,坡下,大树的心事,散落一地。”女孩的心,细腻善良。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个天堂。秋天的大树有着怎么样的忧伤,又有着怎么样的等待?
我愣了愣,突然羡慕起他们的年龄,他们清澈洁净的眼眸。 “来,你说。”又回到了开篇文字的场景。 “老师,我感觉我离题了。” 他有点臊,不读他的秋天。 “离题?哇,好创意,好有味道!”瞬间,我很大声地夸奖起他来,“同学们,他太厉害了,他用了‘离题’,这是多少人都想不出的陌生啊!” 孩子们一个个瞪大眼睛,没想明白。那个男孩,也惊讶了。 “离题的文字,散落一地。”我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一句话,“同学们,一起读读这首《秋叶》” “坡上,坡下,离题的文字,散落一地。”声音响得像秋天丰收田地里的召唤,那个男孩子读得最响亮。 …… “老师,我明白了,叶子原本是大树身上的文字,秋风一吹,它们落下,就是离题啦。” “老师,这些叶子飘落了,离开大树了,就像我们写作文,写写,就跑远了。” “老师,这个离题,我原以为是‘离体’,离体的文字,也可以吧。” “老师,这个越读越觉得好,比我‘离开母亲的怀抱’要写得有意思。“ 我微笑着,点点头:“你写得也好,大树就是秋叶的母亲。下次把这几话嵌进你们新学期的作文里,老师一定会喜欢。”
…… 有些“离题”,可以那么温润,那么诗意。秋天,就是滋养灵感的季节,没错吧。我狠狠夸了自己一番,九月,我抓住了秋天的一朵流云。 我调皮地向那个男孩竖起大拇指。 所有的孩子都羡慕地看着这个“离题”的男孩。阳光这时也斜斜地进来,落在他的肩上。他骄傲地仰着头,眼睛里一片灿烂。这样站着,竟然真像是一个诗人的姿态。 “坡上,坡下,离题的文字,散落一地。” 拐个调,离题的,都是境界。 课堂,随即一片秋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