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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西方小说，中国古代章回体小说的开头确实乏善可陈，很难找到可以媲美《百年孤独》的开头，但是章回体小说有以诗词引首的传统，在整个世界文学史中算是独具特色，这些诗词通常具有对全书旨趣概括的作用，颇可玩味，在此，我摘取一些例子。 《三国演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若论卷首诗词的知名度，无过于这首《临江仙》，其实在《三国演义》最初的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并没有这首词，该词是明代杨慎作于十六世纪初，远在《三国志通俗演义》成书之后，直到十七世纪晚期，毛宗岗大面积修订了《三国志通俗演义》，在卷首加上了这首词，同时还加上了我们现在熟知的开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首词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成了电视剧主题曲，更是广为传播。 《水浒传》  试看书林隐处，几多俊逸儒流。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占据中州，七雄扰扰乱春秋。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霎时新月下长川，江湖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恐伤弓远之曲木。不如且覆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水浒传》卷首有一首词一首诗，词应是本书作者（公认为施耐庵）所作，诗是北宋邵雍所作。这首词的旨趣与上面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颇为相近，都是山林野人笑谈古今，因为是作者所作，有一点夫子自道的意味。邵雍这首诗则直接引出了全书的历史背景——北宋。 《西游记》  混沌未开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相比《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笑谈古今，《西游记》的卷首诗更为宏阔，说了混沌未开，说了盘古开天辟地，引出了本书——《西游释厄传》就是《西游记》较早的传本之一，这首诗应该也是作者（公认为吴承恩）本人所作。 《金瓶梅词话》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请看项籍并刘季，一怒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这首词明了易懂，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是“此一支词儿，单说着‘情’、‘色’二字，乃一体一用。故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亘古及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 《儒林外史》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儒林外史》里的人物，费尽心机，从生到死，都在追逐“功名富贵”四个字，作者吴敬梓说“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东周列国志》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姓名，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东周列国志》是历史演义小说，这首诗应该是作者冯梦龙所作，贴合小说主题，非常通俗，有点像是相声的定场诗，文学性和格调远不如《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平山冷燕》  富贵千年接踵来，古今能有几多才。 灵通天地方遗种，秀夺山川始结胎。 两两雕龙诚贵也，双双咏雪更奇哉。 人生不识其中味，锦绣衣冠土与灰。 道德虽然立大名，风流行乐要才情。 花看潘岳花方艳，酒醉青莲酒始灵。 彩笔不妨为世忌，香奁最喜使人惊。 不然春月秋花夜，草木禽鱼负此生。 《平山冷燕》是一部才子佳人小说，大概成书于明末清初，署名荻岸山人，不知何许人也。这本书叙述的是四位才子才女（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书名即由四人的姓氏连缀而成，他们才华出众，深得皇帝赏识，最后双双成亲的故事。这本书的基调轻松，可以说是一部轻喜剧，所以这首卷首诗也没有出世的消极情绪。 《野叟曝言》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野叟曝言》这本书似乎知道的人不多，但绝对是一大奇书，作者是康乾盛世时期的夏敬渠。这本书长达一百五十四回，字数近一百五十万字，以明代成化、弘治两朝为背景，叙写文白（字素臣）一生的英雄业绩，情节跌宕起伏，想象力非常丰富。作者在卷首直接引用了唐朝崔颢的名诗《黄鹤楼》，说了一大段解读的话，解读人就是小说的主人公文白，由此再引出下文。 《绿野仙踪》  辅幼主，忠义不寻常。白雪已倾须发绿，青山不改旧肝肠。千古自流芳。 困棘围，毛颖未出囊。解元谁屈龙虎榜，麟儿已产麝兰芳。接续旧书香。 此《绿野仙踪》非彼《绿野仙踪》，大家所熟知的是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出品的电影，而实际上这个译名是用了清代李百川所创作的小说的名字，却导致李百川的小说湮没无闻。《绿野仙踪》描写了主人公冷于冰在其成仙的道路上，收徒并且帮助其亲人弟子诛杀为祸世间的妖怪的故事。看起来像是神魔小说，但反映了大量民间风俗民情，更像是一部世情小说。这首诗说的无非也是书香门第的愿望，符合主人公冷于冰的家庭身份。 《孽海花》  江山吟罢精灵泣，中原自由魂断！金殿人才，平康佳丽，间气钟情吴苑。车轩西展，遽瞒着灵根，暗通瑶怨。孽海漂流，前生冤果此生判。 群龙九馗宵战，值钧天烂醉，梦魂惊颤。虎神营荒，鸾仪殿辞，输尔外交纤腕。大千公案，又天眼愁胡，人心思汉。自由花神，付东风拘管。 《孽海花》是曾朴的作品，完成于光绪末年，到了20年代末还进行了一次修订。这本书描写了从同治初年到甲午战争这三十年中国的官场和社会，刻画深刻，被鲁迅纳入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列。正是因为创作于清末深受西方冲击、同时满汉矛盾激烈的环境，在这首诗中，出现了“自由”这样的新词，也出现了“又天眼愁胡，人心思汉”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以上列举了十部中国古代章回体小说的卷首诗词，涵盖了历史演义、神魔小说、讽刺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世情小说等多个门类。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古代章回体小说都有卷首诗词，比如《红楼梦》、《老残游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书就没有。总的来说，卷首诗词是古代章回体小说最喜欢采用的开头形式，也算是历史遗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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