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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你已跑偏??＂ 当我们夫妻俩这个九月在山西访古探幽的期间，导航仪时不时发出这样的警告。然而当你身陷寂静的小村庄，盘桓在比羊肠小道宽不了多少的乡间小径上，路边芳草萋萋，前路迷茫，你很难不对导航仪起了疑心。老公兼司机开始阴奉阳违。导航仪努力纠偏。经过多轮抗衡，几番走入死胡同，终于在转过某个拐角之后，豁然开朗，一座古寺出现在我们面前。古寺也许破败不堪，也许孤孤单单，但岁月的沧桑让它高贵雍容。它立在那里，地老天荒地等了你成百上千年，等着你风尘仆仆来相会，你怎能不泪湿青衫！ 在平顺县龙门寺门前的空场上，村民们正在搭建戏台，寺内的门柱上也贴上红纸，大戏将连唱三天。上了年纪的村民主动和我们攀谈，说古道今。虽然百分之五十听不懂，但相谈甚欢。 平顺县龙门寺山门 我们悠然游走在寺庙中，看全国仅此一处的五代悬山式木构建筑，看美丽但稍显破败的古老壁画，看字迹模糊的碑碣，亦看大殿外墙上＂多快好省……＂的标语，以及配殿内墙壁上镶嵌的黑板——那里大概做过孩子们的教室。岁月之河一直在这座古老的寺庙内外流淌着。 当我们离开龙门寺时，我对几位村民说：＂好好保护它，拜托了！＂我竟有些哽咽。 平顺县龙门寺大雄宝殿内壁画 平顺县龙门寺大雄宝殿 潞城市原起寺的管理员大妈背转身去，把我们交的门票钱塞进裤腰内侧的暗兜里，然后给我讲解寺中的一塔（青龙宝塔）、二殿（大雄宝殿、三佛殿）、一亭、一经幢。说起塔，69岁的大妈颇有些愤愤不平：＂专家说这个塔是北宋的。完全错了！它是北魏的！唐以后的塔都有基座，而这个塔没有基座，一定在唐之前。再看它的砖，多么长。宋朝没有这么长的砖。他们就信专家的，不信老人的！＂大妈说的＂他们＂，大概是指文物管理部门，＂老人＂是指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我不懂文物，也不懂历史，无法评判大妈的观点是否正确。我只是好奇，专家们有没有征询过老人们的看法。毕竟，当老人们一个个作古之后，这桩公案将永远被人忘记。如果专家是对的（一定有99％的可能性），自然没话说。但，如果老人们是对的呢？ 潞城市原起寺远眺 潞城市原起寺青龙宝塔（后方：大雄宝殿） 再去看经幢，据说专家就是根据它上面的文字，认定青龙宝塔建于北宋。这座经幢已被玻璃罩罩上，只是顶盖不知为何没有盖上。问到大妈，大妈支吾道：过几日就盖上。但似乎有些晚了。大概是因为得到了雨露的滋润，经幢根部已长出一株小小的柏树苗，欣欣向荣…… 长子县祟庆寺里的彩塑有宋塑之冠的美誉。穿着白背心，身材魁梧的崇庆寺管理员，拿着一大串钥匙，一个殿一个殿打开门带我们参观。在千佛殿的墙壁上，我们看到不少涂鸦。管理员向我们解释，很久以前，崇庆寺并无人管理。上世纪八十年代时，仍有群众住在寺庙里，这些涂鸦就是拜他们所赐。到1991年，盗贼刘文忠伙同他人，两次盗窃寺中的彩塑佛像，盗走12尊，损毀3尊。好在天网恢恢，窃贼很快被擒，主犯刘文忠被执行死刑。此后崇庆寺才有了严格的管理。 长子县崇庆寺千佛殿 我们被管理员带领着，来到这些失而复得的佛像面前。我不再提问，只默默地，与这些美丽的佛像久久对望。我双眼濡湿，佛的脸上却是一派淡定从容。 在我们告辞的时候，大殿屋檐下的巨型马蜂窝静静地望着我们，两三只小蜜蜂飞进飞出；两只土狗一东一西，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里呼呼大睡。 愿这份静谧永远永远不要离去……
长子县崇庆寺大士殿内彩塑
新绛县的绛州大堂在我们到来的时候正在进行考古发掘和修复。工地南端被防护网拦着，但有半人高的破洞，屈尊钻入，未尝不可。但我们思忖一番，顾及自己的身份，还是多走了几百米，绕到工地西侧，找到了大门。虽然大门堂而皇之地开着，但我们进入，还是有几分心虚，显得鬼鬼祟祟。工地异常安静。我们悄悄步入绛州大堂。大堂高大宽阔，巍峨壮观。我们置身其间，万籁俱静，四顾空旷，威严之感油然而生。
新绛县绛州大堂外观 大堂前的院面已被考古发掘，开腔剖肚一般，暴露出发掘出的遗址，院面上方搭起了大棚。我们徜徉在遗址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寻找一切角度拍摄。终于有人声隐约传来。四下寻觅，原来在工地东南角有几个工人正在挖土闲谈。我们壮胆走近他们，他们依旧挖土谈笑，并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不知何时，一位老者翩然而至，走近我们身边，和我们闲话大堂及绛州的陈年旧事。老公听得津津有味。我则不时开个小差，捡拾几枚白地蓝花的小瓷片。老者见了，笑道：＂工人们捡了不少瓷片。你若喜欢，下次来，我拿些给你！＂我们笑着拒绝了。
新绛县绛州大堂外考古工地 离开的时候，我们走了捷径。钻出那个破洞时，我有几分担忧：把守这么松驰，会不会让坏人钻了空子？ 但愿天下无贼。
芮城县永乐宫，如雷贯耳的名字。很早就听说，修三门峡水库时，政府斥资220多万，把永乐宫从水库蓄水区搬迁到了芮城县城北。这场搬迁，历时6年，成为世界文物史上人工搬迁的两大奇迹之一（另一例是埃及的阿布辛拜勒神庙的移筑）。
芮城县永乐宫三清殿 但如果我没有走进永乐宫，没有目睹其巍峨的宫殿、辉煌灿烂的壁画，我便很难理解这样的搬迁有多么难。站在三清殿宏伟精丽的《朝元图》前，导游告诉我们，永乐宫共有960平方米的壁画。当年搬迁时，工匠们先拆除宫殿的屋顶，再以特殊的人工锯法，小心翼翼地将附有壁画的墙壁逐块锯下，并画上记号。再以同样的锯法，把附着在墙壁上的壁画分离出来，再画上记号，放入垫有厚棉胎的木箱中，运至新址。在新址已建好的宫殿的内壁上，先铺上一层木板，再将壁画逐片贴上，最后由画师将壁画加以认真修饰。
芮城县永乐宫三清殿内壁画 导游引导我们在衣袂飘飘、满墙生风的画面中寻找壁画中隐匿的接缝。当一个细小的接缝被众人找到时，人群中发出欢快的笑声。我却有些隐隐的心痛。 只因为这瑰宝太完美了，我才无法容忍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但，你又不能不承认，永乐宫的命运算好的。 2004年5月1日，稷山大佛寺因雷击而被烧毁。我在参观时问工作人员：为什么不安避雷针？ 工作人员为难地说：我们稷山县是个穷县……
稷山大佛寺2004年被雷击烧毁后的照片
广仁王庙是中国仅存的四座唐代木构建筑之一，毗邻永乐宫。本来一骗腿儿就能到的，我们却被导航糊里糊涂地引导到了万荣县的一个小村庄。老公搜索了百度之后，发现自己误入歧途，悲愤交加，捶胸顿足，恨自己功课做得不好。 几天来我们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县城村庄中寻觅古迹。寻觅不易，寻着了，铁将军把门，还要寻找管理员。管理员寻着了，又被拒绝参观。需好话说尽，才能一睹国宝的真容。老公说，多跑些路，多看几个景点，哪怕吃点苦，不留遗憾！但，怎会不留遗憾！ 正在我们沮丧的时候，一群羊缓缓而来。我连忙给它们拍照。羊儿惊恐起来，头羊企图带领羊群遁入邻近的小巷，被尾随其后的牧羊大妈喝住。十几只羊儿从我们身边徐徐走过。有了这段小插曲，我的心情由阴转晴。老公也整顿情绪，重新启航了。
羊群
洪洞，人们知道它，大多因《苏三起解》和大槐树。洪洞的广胜寺，一般人多不了解。不过，最近网红女壁画师修壁画的热闹事件，却使广胜寺的游人比以往多了些许。我们到达广胜寺景区的水神庙（传说这里就是美女修壁画的地方）时，庙门紧闭。我们不死心，盘桓良久。已经陷入绝望了，突然来了一个讲解员，带领一男一女两位年轻游客。讲解员打开门锁，推开庙门，带那一男一女进入。我们毫不犹豫，尾随而入。
洪洞县水神庙 讲解员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解殿内精美绝伦的元代壁画，尤其是其中的＂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图，它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幅大型元代戏剧壁画。那女生认真作笔记，并频频提问，和讲解员热烈互动。我们则仔细观赏壁画，努力寻找修复痕迹。但门外汉就是门外汉，我们除了直观地感受到此处壁画比一般寺庙里的壁画干净、鲜艳外，看不出什么端倪。我们终于向讲解员提起网红女壁画师。讲解员立即有些紧张。我问这座殿的壁画是如何修复的。讲解员说：就是扫扫尘土，灌浆。我再问，仍是这个答案。我追问：没有描画？讲解员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讲解员终于带我们出殿。沉重的木门再次被锁上。
水神庙内壁画＂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图 其实，广胜寺不只水神庙有精美的壁画。像下寺的大佛殿，原本也有壁画，而且是寺中最早绘制的，皆由元宫廷画师绘制。可惜早在清末民初，壁画就被僧人勾结古董商出售给了美国文物商人。美国人把壁画连墙皮剥下，切割成百余块，偷运出国。
水神庙内壁画 我们望着大佛殿空空的墙壁，唯有一声叹息。不过，我们忽然发现，大殿东西侧墙脚放置着十几块残存的壁画。仔细观察，大为震惊，这些壁画，虽用木框框起，但画面上并无任何遮挡物，不仅尘埃满布，连壁画上的线条和色泽都朦朦胧胧、若有若无，有的，甚至一片灰白。我们立即询问工作人员，为什么把这些壁画随意搁置，而不是放进库房保护起来。工作人员婉转地回答我们：这应该是领导考虑的问题。
我本是一个山西人，父母一辈在山西长大，又走出山西。我小时在山西也住过一两年。但小时候，我对山西的印象，除了太原柳巷一带的深幽小巷之外，无非是无孔不入的煤尘及难以下咽的高粱面。待长大成人，才知道了五台山，知道了平遥古城，知道了乔家大院……而这次短短10天的山西游，却让我真正了解了山西，让我知道，我原来是多么爱她！ 我和老公，希望她好！
作者此行所去的文物保护单位标志碑 （文中图片来自作者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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