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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昵称535749 2016-09-27

2016-09-26 17:01 | 豆瓣:Cor de Mel 

豪达不过是南荷兰省的一个小城,比我居住的莱顿城还要更细小些,以繁荣的奶酪市场与古老的城市建筑闻名。然而这座小城的性格却并非我想象中桃花源式的低调和内敛。正如它的名字,豪达小城其实有着胸怀天下的豪迈和豁达。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我来到圣约翰大教堂时时间尚早,豪达似乎尚未准备好迎接新一天,路上行人寥寥,教堂也刚刚开门迎客。教堂守门人是个身着米色西装、精神矍铄的老爷爷,正在仔细地检查着纪念品商店里的明信片。一声响亮的“Hello”后,他竟找出了一份汉语的教堂导览给我,还仔仔细细地对着教堂平面图标出一定要细心看的地方,生怕我错过了教堂最美丽的部分。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踏入这座全荷兰最长的教堂,只见一扇接一扇的巨大彩窗闪烁着微光,每一扇都充满了颜色与线条,似乎满含表达的欲望,错过了哪一扇都会留下遗憾。

圣约翰大教堂的声望得益于它制于十六世纪、精美绝伦的玻璃彩窗。这六十余块彩釉玻璃被称为“豪达之窗”,它们艺术地记载了浸信会与荷兰的历史,占现存十六世纪彩釉玻璃总数的一半。这些脆弱的艺术品躲过了宗教革命的动荡年代、躲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无情炮火,至今仍完好地保存了400多年前的模样,实为历史一大幸事。而当时的神职人员也颇有远见,他们要求彩绘玻璃艺术家保留与彩窗同等尺寸的设计图,以便玻璃被破坏时得到完美的修复。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彩窗上的菱格与黑色勾线常让人忽略了彩釉玻璃也是一种绘画形式,正如油画与蛋彩画一样。圣约翰大教堂彩窗的设计草图本身已是优美的艺术画作,即便它们尺寸巨大,却同样讲究精确的透视和细致的明暗处理,在英文中有专门的称呼——Grisaille,指用灰色调模仿雕塑的画作。要知道,许多留名艺术史的画家都是无法娴熟地处理大型构图的。将纸面上的画作转化为高高悬起的玻璃更绝非易事。工匠们根据图纸切割出不同颜色的玻璃,将其边缘细细打磨,防止坚硬的玻璃给画作带来生硬感。至于阴影,则也要单独绘制到切割好的小块玻璃上,并通过化学手段使其持久保留。最后,工匠根据设计图将绘制好的玻璃重新拼接成图画并焊接,一面彩窗才算基本大功告成。即使知道了彩窗最基本的制作工艺,仍然难以想象固体的玻璃怎样才能模仿出飘逸的衣裙和柔软的发丝。更何况,十六世纪的主流艺术审美,追求的仍是“浑然天成”,艺术品的制作过程必须被小心地隐藏起来。下笔踌躇、染色不均、火候欠妥……任何一点技艺上的瑕疵,都会让彩釉玻璃有不自然的人工痕迹。圣约翰大教堂的玻璃彩窗,越是细看,便越发为它们的精致折服,就越是不能理解几百年前的工匠们究竟怎样生产出这些艺术品。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天使报喜

可惜这些玻璃彩窗的细节,只有走出教堂不断放大照片才能看个清楚,而高高地安装在教堂内的彩窗,本意并非叫人欣赏它们的艺术性。正如其他宗教艺术一样,这些彩窗画帮助目不识丁的基督徒“阅读”圣经,也是达官贵人们表现自己德财兼具的道具。

圣经场景变成了光滑的彩色玻璃,圣人们光洁的肌肤因为阳光照射而闪闪发光,那些熟悉的故事的基调仿佛也跟着改变了。Judith砍下Holofernes的头,既不惊心动魄,也无鲜血横流,只有Judith的优雅和淡定。加百列(Angel Gabriel the Archangel)带来玛丽受孕的喜讯,他俩的气质却不像圣母和使者,而更像两个密友正在享受秋日的暖阳。圣约翰大教堂彩窗构图清朗大方,线条流畅生动,颜色优雅而不阴郁,一扫圣经故事中的残酷和压抑,将宗教的单纯和喜悦放大。第12扇彩窗描绘耶稣降生(Birth of Jesus),人们围成一圈,又欣喜又虔诚,脸上挂着笑,慈爱地看着小小的耶稣。不像有些人描绘的耶稣降生,将玛丽画得愁眉苦脸,好像是圣殇而不是圣诞。这些彩窗愉悦的氛围让人不禁想起代尔夫特老教堂的彩窗作品,然而圣约翰大教堂的彩窗更追求写实,用色也更加沉静,所以比老教堂中的作品更为耐看,如同一个把画作嵌入墙壁的美术馆。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绕过中廊走向南侧袖廊,彩窗故事愈发精彩。编号为1的彩窗名为“自由意志之窗”,这正是教堂守门人嘱咐我千万不要错过的“伊拉斯谟(Erasmus)之窗”。伊拉斯谟是北部文艺复兴(Northern Renaissance)的人文主义者,精通拉丁文,即是优秀的思想家,也是优秀的旅行者,如今欧洲学生的交换计划,便以伊拉斯谟命名。虽然他一般被称为“来自鹿特丹的伊拉斯谟”,但他其实在豪达度过了人生中最长的岁月。伊拉斯谟一生成就无数,与圣约翰大教堂这扇彩窗相关的,要数他于1524年写成的《论自由意志》(De libero arbitrio diatribe save collatio)。在这本书中,他反击著名的宗教改革者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的神学观点,站在了罗马教会一边。路德拒绝承认人有自由意志,自亚当夏娃偷食禁果那一刻起,人类的一切行为就被刻上了深深的罪孽,唯上帝拥有自由意志,可以决定谁将躲过永世的诅咒。伊拉斯谟则认为,人类必须可以从善恶中自由选择,人自主选择后的行为决定救赎或是堕落。彩窗上“自由意志”与一位手持剑盾的女子坐在战车上,战车正碾过一位穿着血红衣服的暴君。而拉着战车的,则是五名分别代表了慈悲、正义、团结、信仰与坚韧的女子。我想那伏地的暴君应该代表了彼时腐败的罗马教会吧,伊拉斯谟作为温和的宗教改革者,不相信路德激进、强硬的改革方式体现了上帝的善与正义。他始终是为宽厚平和的人,寻求像古希腊英雄一般高贵地战胜敌人,而拒绝像路德般“野蛮”地改革罗马天主教会。如今的圣约翰大教堂属于荷兰归正教堂,而伊拉斯谟终其一生都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自由意志的真伪大概很难辩出个所以然来,但慈悲、正义、团结、信仰与坚韧是切实存在的,如今荷兰的宗教宽容政策与普世教会合一运动,不得不没有它们。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Erasmus之窗

一扇一扇窗看过去,让我惊讶不已的是,有一扇“豪达之窗”居然描绘了“解放莱顿”的场景。400多年前,正值八十年战争,莱顿第二次被西班牙军队围城,不同于第一次围城时有援军协助和充足物资,这一次的莱顿孤立无援、物资短缺,投降似乎一度成为唯一的出路。这时,沉默威廉从忽然城外传来信息,要求莱顿市民继续顽抗,等待援军开掘运河引海水灌入城中。然而几个月过去,沉默威廉仍未能成功攻城,莱顿城饿殍遍野。将近半年之后,滔滔海水才终于冲入城中,送来了沉默威廉的军舰,西班牙人落荒而逃,莱顿得救了。后来,沉默威廉建立了莱顿大学,以纪念与奖励莱顿市民的英勇和坚韧。这第25扇彩窗描绘的正是莱顿解放的场景,舰船带着食物顺蔚蓝的海水驶入莱顿,沉默威廉指示士兵向市民们分发食物。没想到我会在豪达而非莱顿学到这段历史,豪达好似有某种使命感,要隆重地纪念一段并不直接属于它,而属于整个荷兰的历史。站在“解放莱顿”的窗下,我感到对豪达有种温馨的亲切之感,就像突然回到了莱顿似的。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解放莱顿


豪达圣约翰大教堂

我在教堂缓慢地绕行两圈才舍得离开。离开时,教堂守门人称赞我的佳能相机很漂亮,可是即使是像素这么高的一部精密光学仪器,都不能真实地拍下教堂彩窗的样子啊。西方古代艺术喜欢通过写实和透视创造出一种“虚拟世界之窗”的效果。观者立于一幅画前,仿佛是透过一扇窗户,窥到另一重现实。由此说来,圣约翰教堂的“艺术空间”相当广阔,每一扇窗都开启一个不同的场景。那些场景由光、色彩与玻璃的独特质感构成,眼睛看不完全,相机记录不清,唯有通过亲身在教堂中的体验才能将美丽的彩窗保存在记忆当中。

(题外话:参观完圣约翰大教堂后,我又去了教堂对面的豪达博物馆。博物馆由医院改建而成,参观时有关于Erasmus的展览,布展非常精致,让我惊讶。豪达博物馆的馆藏不多,甚少有令人惊艳的作品,但布展水平极高,馆内空间运用极具艺术性,实在是很愉快的观展体验。最重要的是,馆内工作人员都非常热情,显然对这个博物馆十分骄傲,有很深的感情。在豪达短短半日,我碰到了许多对豪达感到自豪的荷兰人,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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