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藏和研究老照片15年之后,仝冰雪于今年出版了一部专著《中国照相馆史》。在这部填补了中国早期摄影史研究空白的著作中,仝冰雪用398张图版呈现了大量鲜活的一手史料。 本职是电视节目制作人的仝冰雪,于2000年开始系统收藏和研究中国早期历史影像。如今的仝冰雪已是国内知名的老照片研究专家、中国摄影家协会摄影史研究委员会委员。因为喜爱老照片,仝冰雪曾特地去一间有复古风格的照相馆,拍摄了一张身穿长袍大褂的全身肖像照。与老照片邂逅后,仝冰雪觉得自己沉静了很多:“面对着一张具有百年历史的原照,细细体验和珍赏这种近百年的历史光影,对比我们自己的生命经验,它让我们高速运转的身体放松下来,让我们纷繁芜杂的头脑平静下来,这种我们从未意识到的历史,带给我们一种特别的温情和厚重,使我们的生活更加沉静和从容。” 仝冰雪与老照片的结缘,始于一次偶然。2000年,他的新房装修后,一直在为装饰用的图画发愁,他觉得现代印刷品质量粗糙且千篇一律,太没味道。一次,他去潘家园旧货市场闲逛,偶然发现了一张民国年间山西洪洞县大槐树遗址的照片,配紫檀木相框,买来挂到家里,感觉非常满意。仝冰雪也意识到,早期老照片虽然难找,但也不是绝对搜寻不到,从此开始了他的老照片收藏生涯。
与其他历史影像收藏者不同的是,仝冰雪一直把照相馆作为自己收藏和研究最主要的方向。他曾系统阅读了《中国摄影史》和《上海摄影史》,从中了解到,新中国成立前特别是最早期的许多老照片,由于战乱等原因已经很难找到原版,致使摄影史研究因缺乏实证而留下许多空白。于是,他开始有意识地跑图书馆、上网收集相关资料,以期为摄影史研究发现新证据。 通过研究清末民初上海、北京、天津等城市照相馆的历史,仝冰雪梳理了一条清晰的中国照相馆发展脉络,他通过研究自己收藏的清末老照片上的照相馆商标,追溯照相馆的历史,从中可以看出摄影术在中国逐步发展和普及的过程。
仝冰雪介绍,在摄影术传入之前,人们要把自己的形象保存下来,需求助于画师和他们开设的“像馆”或者“影像铺”,利用传统的绘画技法把人的容貌留在纸上或布上。虽然摄影和绘画有相通的一面,但相对于画像,摄影不仅价钱便宜、方便迅速而且形象逼真,因此摄影术刚刚传入的时候给画像行业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于是,很多画师想方设法学习照相技术,“像馆”和“影像铺”的画师也成为中国最早学会照相术的人。 在摄影术十分活跃的上海,最早刊登广告的照相馆就是英国人威廉·桑德斯开设的“森泰像馆”。1863年3月7日的近代上海首份中文报纸《上海新报》上,刊登了森泰像馆的广告,其主要内容为:本馆印照上等小像,上午10点起至下午3点钟为止,价钱甚为公道。有闲阶层是照相馆的主要顾客,如当时的戏剧演员、社会名流等,富裕阶层中的一些人把照相作为享受生活、自娱自乐的一种手段。 到了19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照相业的影响逐渐超过了画像业,画像业逐步萎缩。在广州、福州、厦门、上海等地,照相馆蓬勃发展,这时的照相馆大部分起名为“照相楼”,比如上海早期的公泰照相楼、宝记照相楼,福州的宜昌照相楼等。 仝冰雪说,早期照相使用的绝大部分是玻璃底片,感光速度很慢,很多时候要2到6秒。当时又没有灯光和其他人造光,必须利用日光,因此摄影室一般都在楼上开设,还得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拍摄,以充分采光。光线强时,就在顶棚上拉起白布遮挡直射光;光线弱时,则用反光板帮助加光。因为拍照时间较长,坐的椅子和头部都有靠背,以保持被照者稳定不动。拍照时,摄影师敲一下木板子大喊一声,打开镜头盖,然后“1、2、3……”数下去,数到9、10,甚至20,才算大功告成。直到20世纪20年代,照相才用上了人造光,很多照相楼开始了“日夜照相”。 随着玻璃干片的发明,摄影师可以方便地走出摄影室,突破了个人的小圈子,开始面向家庭、社会团体,并逐步开始了城市风光、建筑、民俗的拍摄,这些照相馆可以大规模地印制所拍照片,向市民或旅游者出售,摄影的商业色彩更加明显。天津的“元彰照相号”就曾特别声明,可以进行“集体和建筑摄影”,摄影师还奔赴东北拍摄了“天下第一关”——山海关,以及京师的名胜古迹,大量印制销售。 那时人们走进照相馆时,也如今天人们期待美图效果一样,追求照片的美感。“在照相馆中,从灯光运用、背景道具、人物姿态、表情抓拍等方面,摄影师在模仿西方摄影造型的同时,把中国人所认同的庄重、内敛、隐逸等精神追求融入照片拍摄和制作中,从而创造出有中国特色的照相馆审美范式。”仝冰雪说。
如果没有仝冰雪,叶景吕只是一个逝去半个世纪的普通中国人的名字。2007年,仝冰雪从福州一个兜售老照片的人那里购得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里是一个人从1907年到1968年的留影。 仝冰雪对这本老相册的主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在60多年里不间断地拍下自己的影像。相册中只有一些零散的信息,让仝冰雪推断出此人生活在福州,几经努力,仝冰雪找到了照片主人叶景吕的后人,知晓了他的身份。 照片的主人公叶景吕出生于1881年,是福州人。1896年,叶景吕作为晚清外交官罗丰禄的随从去过英国,就是在英国,他拍下了人生中第一张肖像照。回到福州后,他曾担任过典当行和茶叶店的大掌柜,此外还喜爱收藏。 仝冰雪说,叶景吕是个很细致的人,他不仅每年都去照相馆为自己留下个人肖像照,而且为每张照片都写了备注。他写备注时,是用毛笔小楷写的,一笔一画,非常认真。这些留下来的文字,详细记下了照片的拍摄年份、拍摄者的年龄以及当年的家国大事。备注有些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有时候却是长长的一大段。 通过最早的3张照片,可以看到叶景吕初进照相馆时的心态还停留在年轻人对新事物的好奇上。随着年岁的日益增长,特别是从中年的成熟走向晚年的沧桑,这些都一一体现在每一张老照片上。每一张照片都刻上了一个时代的烙印,都是一部人生的史记。从第一张清朝的长发蓄辫到民国的长袍马褂,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列宁装,照片的主人公也从英姿勃发的青年变成了精神矍铄的老者。一张张照片,忠实记录了一个人从风华正茂走向人生暮年的完整过程。 1915年到1940年及1946年到1951年间,叶景吕采取“一坐一站”每年轮换的方式拍照。1940年前的34张照片都是全身照,从1941年开始出现了头像照和半身照。仝冰雪后来将这些照片做成展览展出,每一位参观者都心生“感动”。 “一年一照,是人生的仪式。一站一坐,年度交替,是主人公的生活方式。六十几张照片,主人公叶景吕的目光始终淡定从容。他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大起大落,但他对世间的勇怯强弱、进退疾徐,洞若观火。正是这种内心的充盈和强大,人格的独立和坚定,才造就了表面上一如既往的恬淡与笃定。他的一生,没有奇迹,也从无荒诞,点点滴滴,时时刻刻,都让身边人享受着与他共处的阳光与温情。”仝冰雪说。 本报记者 苏莉鹏 照片由仝冰雪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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