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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28 11:30 | 豆瓣：若锦
X：嗯，从10到20岁这段时期，我也是被直男癌荼毒，身患厌女症的小智障（我也算是比同龄人均水平读得多看得多的小孩，可能接触到的社会和文艺作品，十有八九依然是直男癌思想）。讨厌一切所谓的女性气质，压抑第二性征，全无性别认同。我只说我自己那段时间确实是厌女症，精神直男癌，的确是智障还有我一直喜欢跟女孩子玩，但是这种喜欢类似于贾宝玉看姊妹，属于旁观，没有“自己其实跟他们是同类”的自觉 我：我也是曾经的厌女症直男癌（因为幼年不被允许留长发，所以思想扭曲走向另一个极端）。女性特质，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X: 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都还是精神直男癌状态嘛，你比我还严重些 确实，没有安全感是当年拼命想要在外形上去性别化的原因之一. 我: 也和当时的舆论环境有关。比如高中的时候有几个女生比较爱美，有人披肩发来学校，或者偷偷化妆。有一天我迟到，被罚去教师办公室站着早读，结果见到隔壁班班主任叫了一个女生训话，句句都暗指她是个不自重的骚货，天天不学习，心思都在勾引男生上。 我们读书的那个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女生性别意识觉醒，很可能遭到的直接就是荡妇羞辱。 X: 嗯呢，其实国内小孩哪个不是从小在荡妇羞辱的粪坑中长大的，对于发育较早的女孩的非议和中伤，对女性和女性特质的否定，一直伴随着我们长大。 昨天看到好友状态，回忆起多年前我们的厌女症时期，如出一辙地，都是试图和种种女性特征划清界限，厌恶所有能和“ 女性” 沾边的东西，试图在穿着上，审美上，甚至言行举止和价值观上向男孩子靠拢，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喜欢男性角色，憎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性角色，认为男性化是成功可靠的标志，而女性化是失败而靠不住的标志。 甚至我们中二时期写的那些幼稚难看的武侠小说里，我们也常常有意识地去牺牲掉女性角色，扫除男主角的“累赘”。这样故事才能继续热血勇敢地发展下去。 如今的我，已经能够彻彻底底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不再引以为耻，欲盖弥彰。 这个蜕变的过程有如重新成长了一次，每次发现一个自己与生俱来的女性特质，都像一个新的篇章，像上了新的一课。我由衷感谢这种逐渐发生的自我认同，感谢我能有这样的幸运，毕竟很多人至死都在演绎一个不真实的人格，一生都无法面对真正的自己。 回想一下我童年少年的厌女症从何而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1.板寸头。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妈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就是留长发会影响学习，并且她对于这个想法深信不疑，于是强行带我去剪了板寸。 在一个第二性征还未发育的孩子身上，其实只有头发和裙子能证明我是女孩子。板寸发型直接导致了我小学初期噩梦般的经历，因为没有长头发，被所有同学认为是不男不女，没资格当女孩子，这种论调迅速在孩子们中间形成了一个规则和价值观，于是他们会禁止我去女厕所，在我穿裙子的时候撕扯我的裙子，说我没资格穿。颇有中世纪时聚众揪斗女巫的架势。 “板寸头----不男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穿裙子就是变态------进女厕就是耍流氓------若锦是一个坏人------打坏人，揪斗坏人是可以的，正义的” 以上就是小孩子们的逻辑链，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跟成人世界如出一辙，所以说孩子们多么聪明，有多少事都是与生俱来，无师自通。 这期间我多次哀求我妈：“ 妈，我发誓我一定次次考第一名，就让我把头发留长一点，留到童花头就行了，我不扎辫子，童花头就够了。” 我妈说：“ 重要的不是童花头还是扎辫子，重要的是你已经起了这种歪心思。学生就应该一心学习，什么穿着打扮，互相攀比，都是影响学习的！别人扎辫子你就要扎辫子啊？！别人拿奖别人参加竞赛你怎么不去比呢，你怎么不去效仿呢？好的不比，尽比歪门邪道！” 我彻底断了念，但世事难料，我悲惨的童年居然以极其戏剧化的方式来了个大反转。 二年级结束后我转了学，同时疯狂地蹿个子，等我到了新学校，居然是年级第一的身高，加上短头发，我比起那些萝卜头男孩子，更像一个小少年，加上当时租书店流行，日漫里雌雄莫辨的尖脸少年们大行其道，我这个瓜子脸+竹竿腿+不男不女的形象在女孩子里大受欢迎，成为众人争相交往的对象。 别的班女生会来我们教室门口看我。放学回家会有七八个女生拥着我。我尝到了不男不女的甜头，男生形象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友谊和关注，我十分享受这一切，觉得自己真是个幸运儿，是个chosen one，果然之前的噩运是一种磨练，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 那一刻起，我真的他妈的以为我找到了我自己，我已经解决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终极命题，我以为我注定是一个要抛弃女性特质的人。 并且我真的带着这个想法一路走下去了。 2.性教育的缺失 到了初中高中，性成了老师家长谈虎色变的东西。 “ 这个年纪，最无知！最容易犯错！” 大人们总是一脸悚惧说出这句话。 事实上，信息的接收，信息的交换，自身发育开始，荷尔蒙的作用。。。青少年们怎么可能对性一无所知？ 那个时候能自由使用电脑的孩子不多， 往往是一大帮男生跑到一个男生家里上黄网，第二天在班上大肆宣讲，交流经验。我那一代人，男孩子的最初性教育就是黄片，充斥着和现实世界有着相当距离的黄片。 他们一开始就对女性的身体和性交这件事有着极其错误的认知。 认为半推半就就是同意，say no 其实是在享受。认为强奸和轮奸是个good idea，是正常的，是可实施的，强奸也可以给女性带来快感。认为大就是一切。认为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姿势很享受，女性一定会喜欢，一定会高潮。。。 青春期剧烈的荷尔蒙无处发泄，于是发育较早，发育非常好的女生就成了他们编排，造谣，羞辱的对象。 比如夏天的时候，有女生穿了半袖或者无袖，男生就会互相窃笑，从肘窝的开口窥伺女生的腋毛，女生的内衣，胸部。只要一个人发现有女生走光，很快所有男生都会故意找角度去窥伺女生的隐私部位。 体育课的时候，会故意在跑到旁聚众站着，大肆评论每个跑步女生的晃动的胸部。我有一个女同学，大概初中时已经是D杯，只要她跑步，跑道两旁可能会同时聚集几个班的男生，嘘声调笑声震天，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提关键词，所以即使体育老师心知肚明，也无法点破，制止他们。 另一个发育较好的女同学，不知怎么有一张一寸照落到了男生手里，他们将那张照片放进小便池，每天无数人在上面射尿，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集体狂欢项目。 我不敢想象，那些作为当事人的女生，被各种编排，造谣，起哄，窥伺，性骚扰，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个年纪的男生好玩和宣泄第一，他们也根本不知尊重为何物。 我当时依然头发很短，165的身高，在发育前期的男生群里也不矮。加上学习成绩优秀，打扮中性，故意扮酷，很多男生都叫我一声“ X哥”，现在回想起来傻逼透了，但那时我是十分暗自庆幸的。 幸好我长得完全像个男生 ，没有什么供他们关注的第二性征，才能在毫无善恶观的男生圈里免被编排。 我更加觉得要把中性路线走到底了。没有女性特征，真的是太好了。 3.荡妇羞辱 记忆深刻的有两次。 一次是数学课上。女生A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 数学老师眼一斜，破口大骂：“ 喝水就喝水！还喝得那么慢慢吞吞，矫揉造作，养颜啊！！！穿的像什么似的，大热天头发不扎起来，披头散发，什么意思！！！学生来学校有你这样的吗？天天搞得像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的，还引以为荣，不想学赶紧滚，现在你就去社会上好了！” 我们都不傻，她这一番骂，尽管没有点破关键词，其实就是在骂那个女生像坐台小姐。 女生A究竟长相如何呢？她烫着离子烫，披着直发，穿了一件无袖T恤。 仅此而已。数学老师能这么一气呵成地骂出来，想必很多老师都看女生A不顺眼，已经在办公室里嚼舌无数次了。 还有一次我早读课迟到，被罚去老师办公室站着早读。我班主任离开办公室去教室里监管了，于是办公室里就剩下我和另外两个别的班的老师。 很快，女生B被传唤进了办公室，她是隔壁班学生，我们年级有名的漂亮女生。 她班主任开始质问她，昨天晚上放学，跟两个男孩子一起回家，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女生B回答就是普通同学。 班主任说，不对吧，你天天这么精雕细琢地打扮，不是为了交几个普通同学那么简单吧。 女生B不语。 班主任说，你年轻，你想干嘛干嘛，你无所谓。但老师要劝你一句，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要天天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心思都放在打扮上。打扮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我不知道你哪儿学来的，假如不是你爸妈教的，那你真的挺厉害啊你。小小年纪就会这一套，不简单啊。但老师警告你一句，玩火自焚，你今天不自爱，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就是一坨臭狗屎了你知不知道！ 你就是一坨臭狗屎了你知不知道！等你再大个几岁，你还怎么找对象啊！谁还敢碰你啊！谁还稀罕你啊！我告诉你，臭狗屎，是没有出路的。你会自食其果！ 我在一旁捧着书，装透明。 我和女生B唯一一次面对面对话，是有一次她忘带课本，到我们班门口借，我刚好出教室门，被她捉住，就借给她了。她说话温柔礼貌，一头干干净净的长发仔细梳过，皮肤白细无暇，可能最多也就是一层隔离霜。一双眼睛是天生的桃花眼，脉脉含情，让人说不出的喜欢。她说“ 若锦我看过你写的作文，写的特别好。” 我那天还想跟她多讲两句，结果立刻就打上课铃了。 她看起来像白天鹅一样美好，要有多嫉妒多恶毒，才会把她形容成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臭狗屎。 回想起来，还有N多次细节不具体的事件，都是因为女生留了披肩发，剪了一个比较流行的刘海，或者偷偷打了耳洞，涂了指甲油，结果被老师当众批评，当众赶回家，甚至叫了家长，说该女生开始穿着打扮，是起了歪心思，是早恋和勾引男生的先兆，如果不扼杀在萌芽中，孩子一生就毁了。 我幼儿园的时候，已经会摘小花戴在头上，已经会偷偷抹妈妈的口红。一个女孩子天性爱美，是多么正常的事。一个女孩子开始发育，又是多么正常的事。这最单纯，最简单的生理和心理现象，因为成人世界对教育的漠视和扭曲，竟然被如此残酷地扼杀和妖魔化了。 我少年时期扮假小子的行为，其实就是对女性特质的过度不安，过度缺乏安全感。女性特质会遭到攻击和性骚扰，爱美之心会影响学习甚至影响品德，我被这些糟粕洗脑，一度抛弃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女性身份。 在逐渐找回自己的过程中，我要感谢三件事： 1.我妈妈在我高中的时候忽然醒悟，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夜之间改掉了很多过去的坏毛病。她忽然开始给我买衣服，买护肤品，甚至给我在美容院办卡，开始关心我的外貌。我说，学校管得严，不能打扮。她说，去做做保养，也不刻意打扮，老师也不能讲什么。 我母亲的蜕变从而导致了我的蜕变，我开始把那个歪斜的自己慢慢往回拉。感谢她走出了第一步。 2.脱离父母，自食其力。在彻底离开家后，我很快走上了自食其力的道路。金钱的自由直接保证了个人的自由。真正解开了受制于人的枷锁后，失去的灵魂像光速一样统统找了回来，重新拼接成了完整的我。 自由，是最重要的东西。 3.来自男性的尊重和爱。我很幸运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他给予我的，是一种完全建立在尊重上的爱和认可。这是和其他事情都完全不同的体验，也是自我探索可能无法企及的一个部分。 作为一个普通女性，要经历如此多的荒谬事件，要经历无数的努力，要抓到流星一样的幸运，才能停止厌恶自己，才能逐渐接受自己，找回自己，尊重自己。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些偏见和妖魔化该多好？我衷心希望科学的教育能让人少走弯路，文明能够战胜愚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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