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莎士比亚的喜剧《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对泼妇的驯服) “自清末传入中国后,多次被排练并上演”。[1]在1986年的第一届莎士比亚戏剧节上，就出现上海人艺和陕西人艺的两出不同版本的《驯悍记》。不久前为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00周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又推出改编版话剧《驯悍记》。此外还曾有德国巴伐利亚州慕尼黑芭蕾舞团的《驯悍记》和英国TNT剧院原版莎翁经典话剧《驯悍记》先后登上中国舞台。可见此剧在中国的受欢迎程度。 这个剧包含三个故事。在序幕里，某贵族老爷想方设法作弄喝醉的补锅匠，让他忘记真实的自己，以为自己是贵人，“就像置身在一场美梦或空虚的幻想中”。补锅匠开始还坚守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经过贵族老爷及其仆人们的一番花言巧语和殷勤侍奉，他最终相信:“我真的是一个老爷，不是补锅匠。”接着，贵族老爷让他看一出喜剧。这个喜剧有五幕，包含两个并列的故事:彼特鲁乔彻底驯服“悍妇” 凯瑟丽娜，让后者“完全变了一个人”;后者的妹妹比恩卡与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青年学者路森修相爱。三个故事都涉及“身份认知”、“真假难辨”的主题。不过，从剧名可以看出，丈夫驯服倔强妻子的过程，是全剧的重点。 以凶悍泼辣闻名的凯瑟丽娜“又有钱，又年轻，又美貌，而且还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就是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脾气非常之坏，撒起泼来，谁也吃她不消。”没有男人愿意娶她。连她自己也担心，一辈子嫁不出去。阔少爷彼特鲁乔“求婚主要是为了钱”。他还没见到凯瑟丽娜，从其父那儿确认“嫁奁丰盛”，就心满意足了。但凯瑟丽娜的父亲认为，彼特鲁乔“最要紧的，还是先去把她的爱求到了再说。”有趣的是，这位父亲在为他最喜爱的、温柔的小女儿比恩卡选丈夫时，就不在意她的爱，只在乎男方的钱财。凯瑟丽娜的个人意志极强，父亲也就没法强迫她嫁任何她不爱的人了。 彼特鲁乔的“求爱”方式，和序幕里那位贵族老爷“作弄”补锅匠的手法极相似。虽然凯瑟丽娜对他唇枪舌剑，他却用花言巧语将凯瑟丽娜形容成最温柔贤淑的女性，并表示自己多么爱她，还暗示她对他有极强的性吸引力。凯瑟丽娜表面上拒绝了他，骂他是“轻薄的恶少”，可实际被打动了，所以并未抗婚。而且，结婚那天新郎没出现时，她还气得哭了。 彼特鲁乔有了夫权之后立刻开始对凯瑟丽娜进行整治和改造。他先是打击她的自尊心。结婚那天，他故意迟到，还穿一身破衣烂衫，骑一匹狼狈不堪的马，让新娘丢尽颜面。在婚礼上他装疯卖傻，撒泼耍混，打骂牧师，欺侮司事，其嚣张的气焰，狂暴的脾气把新娘吓得浑身发抖。 然而，当彼特鲁乔决定他和新娘不留下参加婚宴时，后者开始反抗:“好，那么随你的便吧，我今天可不去，明天也不去，要是一辈子不高兴去，我就一辈子不去。大门开着，没人拦住你，你的靴子还管事，就趿拉着走吧。可是我却要等自己高兴的时候再去;你刚一结婚就摆出这种威风来，将来我岂不要整天看你的脸色吗?” 她还告诉众人;“我知道一个女人倘然一点不知道反抗，她会终生被人愚弄的。” 彼特鲁乔叫仆人强行将凯瑟丽娜带出门，但假装是把她从强盗手中救走。他招呼仆人道:“拿出你的武器来，我们现在给一群强盗围住了，快去把你的主妇救出来，才是个好小子。别怕，好娘儿们，他们不会碰你的，凯德(凯瑟丽娜小名)，就算他们是百万大军，我也会保护你的。”明明是违背她的意愿，强迫她离开，可他却表演成是在英雄救美。置身于这种语言制造的幻觉中，她就没法有太坏的感受和抵触情绪了。彼特鲁乔还向众人宣布，凯瑟丽娜是他的东西，得由他做主。他根本没把她当成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彼特鲁乔彻底降服凯瑟丽娜的办法就是指使仆人们在肉体上折磨她。先是让她的马跌了一交，把她压在泥泞的地上。后来马缰断了，马又逃走。结果她一再延误到达新郎家的时间，在寒冷的天气里挨饿受冻。好不容易到家后，仆人失手将水壶跌落地上，把肉也烤焦了，她只好继续挨饿受渴。彼特鲁乔痛骂甚至痛打仆人，好像是在为凯瑟丽娜出气。可实际上他暗自得意:“我已经开始巧妙地把她驾驭起来，希望能够得到美满的成功。我这只悍鹰现在非常饥饿，在她没有俯首听命以前，不能让她吃饱，不然她就不肯再练习打猎了。我还有一个治服这鸷鸟的办法，使她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那就是总叫她睁着眼，不得休息，拿她当一只乱扑翅膀的倔强鹞子一样对待。今天她没有吃过肉，明天我也不给她吃;昨夜她不曾睡觉，今夜我也不让她睡觉，我要故意嫌被褥铺得不好，把枕头、枕垫、被单、线毯向满房乱丢，还说都是为了爱惜她才这样做;总之她将要整夜不能合眼，倘然她昏昏思睡，我就骂人吵闹，吵得她睡不着。这是用体贴为名惩治妻子的法子，我就这样克制她的狂暴倔强的脾气;要是有谁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驯悍妙法，那么我倒要请教请教。” 这“驯悍”过程类似于极权社会“大洋国”对逆反者的思想改造，那是通过更残酷的肉体和精神折磨来进行的。[2] 在这个家庭，彼特鲁乔掌握着行政、经济等一切大权。凯瑟丽娜明知自己受到愚弄，虽然气恼，但又无可奈何:“我越是心里委屈，他越是把我折磨得厉害。难道他娶了我来，是要饿死我吗?……他用高声的詈骂使我不能合眼，让我饱听他的喧哗的吵闹;尤其可恼的，他这一切都借着爱惜我的名义，好像我一睡着就会死去，吃了东西就会害重病一样。”因为彼特鲁乔打着爱她的崇高名义，让她连反抗都找不到理由。饥饿难忍的她只好甘拜下风。 不过，一旦吃饱后，凯瑟丽娜又开始反抗了。在他们要去她的娘家时，彼特鲁乔不让她戴她喜欢的帽子，她气道:“哼，我相信我也有说话的权利;我不是三岁小孩，比你尊长的人，也不能禁止我自由发言，你要是不愿意听，还是请你把耳朵塞住吧。我这一肚子的气恼，要是再不让我的嘴把它发泄出来，我的肚子也要气破了。” 彼特鲁乔禁止她自由发言的方式是故意歪曲她的意思，把自己的意思强加给她:“是啊，你说得一点不错，这帽子真不好，活像块牛奶蛋糕，丝织的烧饼，值不了几个子儿。你不喜欢它，所以我才格外爱你。” 彼特鲁乔不仅剥夺凯瑟丽娜的选择权，还在精神上折磨她。他叫裁缝照着流行的式样为她用心裁制一件袍子，可在看到她喜欢那袍子时，他大骂那袍子做坏了，叫裁缝把袍子拿走。凯瑟丽娜看穿了他的伎俩:“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件比这更漂亮、更好看的袍子了。你大概想把我当作一个木头人一样随你摆布吧。”彼特鲁乔于是宣布他们都不换衣服了，就穿家常便服去她娘家，还又给出了崇高的理由:“布衣粗服，可以格外显出一个人的正直。” 他还说如果她总跟他闹别扭，他们就不去她娘家了。她只好又屈服。 凯瑟丽娜已经像木头人一样任凭彼特鲁乔摆布了，可还没达到他的最高要求。他要的是自己一贯正确的绝对权威。所以在他们去她娘家的路上，他故意把太阳说成是月亮。当凯瑟丽娜争辩说“这明明是太阳”时，他就怒形于色了:“我要说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我要说它是星，它就是星，我要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要是说我说错了，我就不到你父亲家里去。来，掉转马头，我们回去了。老是跟我闹别扭，闹别扭!”凯瑟丽娜只好哀求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请您不要再回去了吧。您高兴说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您高兴说它是太阳，它就是太阳;您要是说它是蜡烛，我也就当它是蜡烛。”自此，他说什么，她都顺着他说。他把老翁说成淑女，她就形容老翁年轻娇美。 强权之下，“悍妇”为了生存，只好屈服。 她最终习惯于绝对服从，甚至还到了可以黑白不分、睁眼说瞎话的程度。于是，她成了向其她妻子说教的“模范典型”。全剧以她在“讲用会”上的长篇发言告终。 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讲用会”就是由官方树立的模范典型在群众大会上介绍经验体会，对大家进行教育。剧中，在亲友聚会上，彼特鲁乔让凯瑟丽娜示范其她女人，“做妻子的应该向她们的夫主尽些什么本分。” 凯瑟丽娜在其长篇发言中告诉她们，“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头脑、你的君王”;“一个女人对待她的丈夫，应当像臣子对待君王一样忠心恭顺”;“跪下来向你们的丈夫请求怜爱吧。为了表示我的顺从，只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让他因此而心中快慰”。凯瑟丽娜的一番话，实际上把专制丈夫和独裁君主联系起来了。 《驯悍记》引发出夫妻关系，男权女权等无穷尽的话题和争论。有女权主义者批评此剧宣扬大男子主义，但也有女权主义者认为此剧讽刺了大男子主义。著名莎学泰斗布鲁姆认为这些评论都是无稽之谈。他认为彼特鲁乔和凯瑟丽娜是所有莎剧描写的夫妻中最幸福的一对儿。[3]所谓“幸福”，就是表面上没有矛盾争执，关系特别和谐稳定吧。这也正是《美丽新世界》中那个恐怖社会所追求的“幸福”。[4] [1]肖寒，<《驯悍记》在中国舞台上的本土化探析--以上海人艺《驯悍记》和陕西人艺《驯悍记》为例>。 [2]参看笔者的<思想监控和改造--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一文。 [3]Harold Bloom, Shakespeare, 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 Riverhead Books, 1998, p.28 [4] 参看笔者的<幸福和稳定的代价--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一文。 >>更多精彩阅读 在1934到1936年间，也就是鲁迅生命的最后两年中，他曾给萧军萧红夫妇写过53封信。除过当时社会的混乱与文人的不济，鲁迅也聊起了急待不开的稿费、调皮好玩的儿子海婴、对上海生活的不适。【详情】 这位大胡子老爷爷一个人配出了一整部电影的音效，展现了一个女人从起床、穿衣到化妆、出门的整个过程.为了模仿女主角的拉链和走路声，老汉竟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详情】 老师和家长从小就会传授孩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古代经典诗文，表现了历代知识分子把报国为民作为最高理想。【详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