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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诗里的博物学“密码”

 老沈阅览 2016-10-01
中国古诗里的博物学“密码”

                 2016年10月01日
无图说

        ■胡淼

  国庆长假,人们悠游山水之间时,不妨带着文学与博物学的双重眼光来打量风光。这将是一种内涵丰富的“阅读”和与众不同的旅途。
  正如,用博物学式的方法对万物在诗词中所起的比兴之义进行释读,是今天我们理解古诗词真实意蕴的一种独特而有趣的途径。
  近日,在由上海图书公司和上海书店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海上博雅讲坛上,先后出版了《〈诗经〉的科学解读》和《唐诗的博物学》两部著作的农学家胡淼,为读者从博物学的角度另辟蹊径解读古诗词,一一破解文学作品中那些闪闪发亮的博物学“密码”。

  经年逐月积累下来

  中国古诗当中的博物学,内容非常丰富。
  在有人类文明的地方,就有博物学存在。古人与外界环境发生关系的时候,积累了好多经验。这个经验有的转化成为技能、技术,有的积淀为知识,这些知识不断累积传承下来就是博物学。博物学的知识,因为有助于人类的生存与生活,所以在古代的家庭、家族、氏族里口口相传,代代相传。
  口口相传的方式有两种,一个是语言,一个是歌唱。所以,博物学知识借助着我们的诗和歌,在历史的长河里传承下来。这些被传承下来的博物学知识有三个明显的特点。
  第一,是它的历史性。人类对博物知识的认识与认知有时间上的先后,从原始社会开始一直到现在是在不断发展的。今天,仍然有许多新的博物学知识在产生,而且产生的速度更快。
  第二,是它的积累性。博物学是经年逐月积累下来的,而文字的出现让这种积累变得更为方便和有效。
  第三,它有强烈的地方性和多样性。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博物学知识。中国古代属于农耕文明,中国古人大多过的是定居生活,流动很少,交往不多。这就使得当时各地博物学知识的相互传播很少,让博物学的地方性特色更为浓厚。

  “雎鸠”是种什么鸟

  我统计下来,《诗经》 里有492次提到动物,505次提到植物,235次提到自然现象,可谓是世界最早的一部百科全书。
  《诗经》的开篇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记得我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念到的这首诗。当时,我问老师雎鸠是什么东西,老师回答说就是斑鸠。
  后来,我才了解到,关于“雎鸠”到底是种什么鸟是很值得探究的。首先,它并不是老师告诉我的斑鸠。其次,过去一般都认为它是鱼鹰,但争议很大。
  几年前,我经过研究,提出“雎鸠”很可能是东方大苇莺。东方大苇莺是一种比麻雀稍大的棕黄色小鸟,四五月间由南往北飞,遍布江河之间,在芦苇中求偶。当它们完成交配后,就开始筑巢。雌鸟在巢中抱窝生蛋,繁衍后代。雄鸟则日夜在巢外发出“关关”之声,以守护自己的妻小,它的鸣叫要到一个月后小鸟会飞才结束。
  关于“雎鸠”到底是种什么鸟,我也关注过古人的许多解释。比如,有人说“雎鸠”是鱼鹰,也称鸬鹚、鱼鸭子,就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在水里捕鱼的鸟。这种鸟在杜甫的诗里叫“乌鬼”,就是浑身乌黑的鸟。我想,这种鸟形象不够美,怎么能成为“君子好逑”的对象呢?另外,这种鸟是不叫的。那就不存在“关关雎鸠”里的“关关”叫声了。所以,“雎鸠”起码应该是会鸣叫的鸟。想来想去,我从生物学、鸟类学等各方面梳理了一下,认为“雎鸠”就是东方大苇莺。对这个说法,有人很赞同,但也有人提出了质疑。
  为此,这几年,我又对前人所说的鱼鹰进行了仔细的观察。特别是我观察到了鱼鹰求偶的过程。一到求偶期,雄鸟从头到脖子会长出非常美丽的婚羽,雪白的羽毛上带着一点红。求偶的时候,雄鸟就把翅膀展示出来,通过一定的舞蹈动作,朝雌鸟靠拢。令我意外的是,在求爱的过程中,这种鸟也会叫,虽然它的叫声不是非常优美,但感人。也有点“关关雎鸠”的意思了。
  这让我又想到,也许我们不一定非要死死地认定“雎鸠”就是这种鸟或那种鸟,正如博物学呈现出了那么丰富的地方性和多样性,那么,不同地方的人对于文字中物的对照与感应很可能也是丰富多样的。

  《楚辞》博物学名词非常多

  《诗经》之后,屈原的《楚辞》里博物学名词也非常多,我初步统计了一下大概有1100条左右。
  《楚辞·离骚》:“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这一句是很有名的。
  那么,这里的“薋菉葹”分别是哪样植物呢?
  “薋”就是蒺藜,是一种草场有害植物。
  “菉,王芻,叶似竹,开碧花。本草谓之压脚莎,俗语竹叶菜。”菉是禾本科植物,它基本上是平铺生长的。其实,这种植物是有节的,它应该直立却没有直立生长。所以,在文学作品中“菉”常用以形容没有节气的小人。
  “葹”就是苍耳。我在秋冬季节的野外拍过苍耳,它的果实上长满了带钩的刺,把它捻碎后会闻到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我还看到一些书里把它叫做“刺头婆”。
  在这句话里,屈原把这三种植物放在一起,目的就是要借这三种植物来说明当时楚王的昏庸之至,把这些有刺的、臭的植物都当成香花,放置在自己的王宫里。以此形容楚王的王宫里都是小人当道,朝廷一片混乱、黑暗,那么,这个国家很快就要败亡了。
  同样,屈原也用动物比喻当时良臣受排挤迫害、小人当道的黑暗现状。说现在凤凰一天一天越飞越远都不来了,来的都是什么呢?来的都是麻雀、乌鸦这样的鸟在楚王宫廷里安家落户。

  “拔心”而不死的志向

  唐代文化留给世界的最大珍宝是唐诗。我想,用博物学式的方法对世间万物在诗歌中所起的比兴之寓义进行释读,也是我们今天读懂唐诗的一种方法。
  隋唐有一位诗人叫李百药。隋炀帝的时候,李百药被流放了,流放到东北。他一路上顶着寒风朝东北走,写了一首诗《途中述怀》,其中有一句是“拔心悲岸草”。这里的“拔心”就是拔心草,是很有寓意的。
  唐朝诗人李贺在 《七月一日晓入太行山》里有一句诗“老莎似豆镞”。我认为,“老莎”和“拔心”是同一种植物,是一种叫香附子的莎草科多年生宿根性草本植物,又名“莎随”、“候莎”等,而老百姓叫它“回头青”。
  拔心草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当人们用手拔它时,它的心叶总是在近地面的最幼嫩处断裂,拔不出它的地下茎根来。即使被连续多次从地面铲除,也会很快有新叶从地下重新长出。这种草还有一个特点,它有香气,因此古人把它归到香草一类。拔心草全株有香气,块茎香气尤甚,中医能入药。
  古人认为,拔心草被“拔心”是很悲惨的,但它顽强的生命力却又令不少诗人对之赞许有加,往往借其入诗,以抒情志。
  李百药是一个有才能、正直的人,面对着逆境,他拿这么一株小小的香草来自比,写“拔心悲岸草”是想表达自己虽被夺爵贬官、左迁僻壤,依然有拔心而不死的志向。
  李贺写的“老莎似豆镞”这句诗意思是说,太行山上的莎草虽长得不如平地里那般高,却叶如针刺、果穗如箭镞,很是健壮。他以此抒发自己虽然因病辞官,但情绪开朗、雄心不死。由这株小小的植物可见,李贺并不是一个抑郁绝望的人,他也有以拔心草自许,与疾病苦斗顽强生息的雄心。

  “寒蝉”是一个诗意的名词

  唐代诗人骆宾王因事下狱。住在牢里的他心里很煎熬,我能不能活着出去?我能不能申冤啊?秋天里,蝉叫个不停,骆宾王听到了,于是心里有很多感慨,写了一首诗 《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关于这首诗里的博物学知识,我想提两点。
  第一,《在狱咏蝉》诗的序中,骆宾王提到了“蟪蛄”,我认为这与庄子《逍遥游》中的“蟪蛄”,不是同一种东西。
  第二,根据我的知识,根据我长年野外工作的经验,我认为这里的“蝉”是寒蝉。寒蝉又称寒螿、寒蜩,较一般蝉为小,青赤色,有黄绿斑点、翅透明。它实际的生发期是在盛夏,不是在秋天,但由于它延续的时间长,所以,当秋天别的蝉都不叫了,它还在鸣叫不息。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寒蝉”是一个诗意的名词,是诗中的重要意象之一。骆宾王在《在狱咏蝉》的序里,写蝉的形态、习性及美德,写蝉随季节变化的变化……最后,他以蝉自喻,以蝉为自己的人格化身。

  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前面讲了诗歌与博物学的关系,使我们感觉到诗中的博物学词语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为了表达某种特定的思想情感,是经过深思熟虑挑选的,难以用其他文字取代的最佳词语。因此,我认为,诗歌与博物学不是彼此一厢情愿的关系,而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诗,因为有了博物学词语变得丰丽多姿,变得更有意蕴。如果,我们对诗中的博物学词语一无所知,往往很难完全读懂诗的真实含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这些博物学词语,就像作者安放在诗中的一个个用珍宝做的黑匣子,外面闪闪发亮,里面藏着十分有意思的密码,是我们解读诗意的要词。
  博物学涉及了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所以,今天我们研究古诗中的博物学,既是研究古诗词的需要,也是研究古代科学的需要,同时又是研究社会科学的需要。对诗词中博物学名词的解读,既要对科学负责,也要对文学和历史负责,需要我们严肃而又细致地工作,不能急功近利。
  (本报记者 黄玮 整理)

  延伸
  花鸟虫鱼的书香

  博物学是人类与大自然打交道的一门古老学问,涉及知识、情感和价值观等多个维度。
  近年来,博物学的著作竞相成为各大出版社的选择,由此形成了一股满溢花鸟虫鱼之味的阅读潮流。

  《昆虫记》[法] 让-亨利·法布尔 著戚译引 译天津人民出版社

  1879年,法国著名昆虫学家让-亨利·法布尔买下一块乡村荒地,种上百里香和熏衣草,邀请心爱的虫子们到来。他用一生时间忠实记录着奇妙的昆虫世界,达尔文盛赞他是“无法效仿的观察家”。而他所撰写的《昆虫记》,则成为了“博物学入门必读经典”。

  《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潘富俊 著商务印书馆

  本书被视为“中文和植物的宝典”,描绘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是作者多年来文献研究与田野考察的总结,其内容几乎囊括了植物与文学这一主题的方方面面——文学作品中植物名称的辨析与古今演变、植物的文学意境等等。

  《杂草的故事》[英]理查德·梅比 著陈曦 译译林出版社

  英国博物学作家理查德梅比说,杂草的定义取决于人类看待它们的方式。杂草和我们比邻而居,在《杂草的故事》中,梅比一方面为自然界不被待见的植物辩护,一方面从历史、小说、诗歌、戏剧和民间故事中钩沉杂草与人类的复杂关系,充满启思之义。

  《博物学文化与编史》
  刘华杰 著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博物学文化与编史》荟萃了北京大学教授刘华杰多年研究博物学的学术成果,并从博物学文化与博物学编史两个方面对当今的科学现状进行了独特解读。书中首次提出了基于博物学编史纲领的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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