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蜻蜓发卡 (下) 接上期 大概是在下午上课之前吧,那天阳光出奇地好,我路过花坛,看见霍筱然蹲在那儿,面前是一大片那种校园里经常能见到的三叶草,她手里还抓着一片呢。哦,又是这类小女生的玩意儿。 “你是在找四叶草吧?”我居高临下地问。同时不无挑剔地注意到她脚踝上露出的两截鲜艳的袜子,一只姜黄,一只墨绿,相当漂亮的颜色,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特别是衬在肥大灰暗的校服下面。 “四叶草?其实也没那么难找,你看——”似乎并不为我突兀的问话感到吃惊,她抬起头笑着说,随即利落地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手上的草拿给我看,还真是四个叶的,“准确地说,这叫酢浆草,有很多品种的,所以找到四叶乃至五叶、六叶都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三叶草,叶子跟这不一样,那种要能找到四叶的就是真正的幸运草咯??” “哦,这样啊??”其实我不怎么感兴趣,平时当然也没留心过。 “我喜欢植物,偶尔也会看看这方面的书。”她说着,随手把所谓的“酢浆草”扔进嘴里,“哇,好酸!”她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怪相,又拔了一根给我,“你要不要尝尝?” 我怀疑她是在捉弄我,不禁有点生气。 “不要。”我生硬地说,然后大步走开了。
“你有过喜欢的男生吗?”美莉有一天突然问我。 我吃了一惊,照我看来,只有关系非常亲密的朋友才会谈及这么隐私的话题。不过倘若我对美莉指出这一点,她肯定会以一副极其无辜的神情说,我们是同桌啊,难道关系还不亲密吗? 她是在吃完一个驴肉火烧后这么问我的。顺便说一句,这是她的早饭,美莉是个吃货,她书包里永远装满了各式各样能吃的东西,还常常让我和她一道分享。我觉得,这是个令人尴尬的举动,所以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果断拒绝的,有时候实在招架不住她如火的热情,只好象征性地咬上一口。如果这算得上是亲密的话,那好吧。 但我还是没说实话:“没有。” “也是啊,芸芸你这么清高,想必也没哪个男生能入了你的眼??”她倒是相信我的话。 “那霍筱然——她有喜欢的男生吗?”想起电影院里霍筱然的同伴,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这个倒不知道,她没跟我们说呀。不过她跟男生的关系很好哎,特别是跟隔壁班那个学霸帅哥——”她哧哧地笑着,在“特别”两个字上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调,“你也知道她多受人欢迎啦。” 当然,她俘获人心的本领难道还有谁没有见识到吗?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芸芸,你不喜欢霍筱然吗?”美莉突然出人意料地问。 “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这样回答。 这场对话过去没多久,有一天美莉指着窗外说:“喏,罗曼。” “谁?” “学霸帅哥啊。” 我立刻发现这正是电影院里与霍筱然在一起的人,要是我对周围的人和事更留意一点的话,可能更早就会发现。 “是不是有点像福山雅治?”美莉一脸花痴,见我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又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霍筱然说的。” 谁知道福山雅治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倒是有点像另一个人。较之上回在电影院里只是看了个侧脸和大致轮廓,这回仔细看清之后,我在心里不情愿地承认。 另一个人,我一直记得。奇怪的是,我却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大概他的名字的确很普通,并不像“罗曼”这么响亮好记。 那是我偷偷喜欢过的男生。身材高且瘦,笑起来眼角有恰到好处的一点弯。我和他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周星驰的喜剧片,周围的人都在哈哈笑,我的心却紧张得怦怦跳,因为他的手和我的手离得那样近——就搁在同一个扶手上。 这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去看电影,也是最后一次。 这件事第二天我爸妈就知道了。你问他们怎么知道的?非常简单,他们偷看了我的日记。在此之前我并没发觉他们一直有偷看我日记的习惯。 对于像我父母这样的人,后面的剧情可想而知。他们火速找到我的班主任,接着又找了对方的家长,几个大人就此事长谈了一番。 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当然,甚至可以说也没再见过面。我见到疑似他的身影都是绕道走,我想他大概也一样。这其实值得庆幸,最起码我不用看到他嫌恶的表情。 我的父母,他们怎么也不会明白他们口中“还不是为了你好”的举动究竟带给我一种怎样的羞辱感。 我没有再写过日记。一篇也没有。 窗外的男孩已然走了过去。 或许只有我注意到了,在那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里,他向教室里坐在座位上的霍筱然投去热切的一瞥,而原本低头写作业的她也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回应他的眼神。这无端地让我心里一阵烦闷。 “我见过他。”我轻描淡写地对美莉说,“在电影院里,他们手牵着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说这个无聊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谎言。不过这究竟是不是谎言谁知道呢。 “啊啊,这么说,他们俩真的是一对?”美莉兴奋得两眼发亮,好像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似的,“不过这两人真的很般配哎,芸芸你觉得呢?”
放学铃响的时候,我还在做数学题。理科实非我所长,进了高中后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为了不被其他人甩在身后,我不得不为它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季节已至深秋,天黑得格外早,教室里的日光灯提前开了,校园里一片灯火通明,在此背景上缭绕的是不绝于耳的喧闹声。无疑,这是一个礼拜里气氛最为欢乐、最为轻松的时刻,原因无他——明天是周末,不上课。 “你不走吗?”美莉一边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奋力塞进书包,一边问我。 “把这份卷子做完再走。”我咬着笔帽,心烦意乱地回答。最后两道大题,似乎不太好对付。 “你也太用功了吧,我还一题没写呢——”话是这样说,美莉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担忧,“那我先走啦,我得去参加啦啦队训练??” “啦啦队?”这几个字在此时仿佛天外来客般闯进我的世界里,我茫然地抬起头。 一群女生嬉笑着向教室门口拥去,她们的步履如蝴蝶一般轻盈。其中霍筱然那标志性的马尾辫欢快地一摇一晃,看起来十分碍眼。何止碍眼,我简直想抄起一本书扔过去。 谢天谢地,她们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别的班的同学差不多也走光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个学生跑过,硕大的书包击打在背上发出啪啪啪的闷响。 我还在解决那最后两道题,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已经换了许多种方法,死活就是解不开。在反复演算的过程中,那短短几行铅字不断放大、变黑,渐渐涨满了我的整个眼帘和脑海。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白晕晕的光,我暴躁地揪着头发,瞥见玻璃窗里自己扭曲变形的脸。你蠢得像头猪!我刻薄地对自己说。令我无法忍受的,不只是题目本身,更多的还是那如泥潭一般难以抽身的挫败感,“你也没那么优秀吧,你爸爸妈妈是不是把你捧得太高了呢?其实你很普通,跟你同桌也没什么不一样。承认吧,这没那么难??”心里有一个声音如录音带一样机械地、毫无感情地说。 哗啦一声,我把桌上的书全都推到了地上。可是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霍筱然才是真的与众不同、才华横溢——” 我猛地站起来,这一刻对霍筱然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我鬼使神差地朝她的座位走去,在她的课桌上,书很随意地堆成一摞,最上面是本很厚的习题集,封皮上题有“霍筱然”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带着仇恨把它抓在手里,痛快淋漓地撕扯起来,就像——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用剪刀剪坏我最好朋友的芭蕾舞裙,就因为更为纤瘦的她获得了去市里参演《天鹅湖》的机会而我没有。我那时最好的朋友,她叫丁一。 我没有忘记拿来自己的书包,把撕坏的书页塞进去。 就在我准备撕下一本的时候,一个震惊的声音令我如遭雷击:“你在做什么?” 是美莉。 我们四目相对,诡异的寂静中,我只听见自己急促又粗重的呼吸,好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还是美莉先开口了: “我忘了拿一本书。”她讷讷地解释,好像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她。我没有说话,除了钻进地缝,有哪本书上教过在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吗? “其实你是想参加啦啦队的吧?”她犹疑地向我走近,说道,“你不能怪霍筱然,她起初就准备叫你参加的,还说你形象好,是我说你应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这个傻瓜,她是这样来理解她所看到的事情吗?我很想恶毒地嘲笑她几句,像我一贯所做的那样,可她那“全都怪我”的表情令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之前满腔的怒火好像一只吹涨的气球被扎破了,我感到筋疲力尽。 我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弯下腰开始捡刚刚被推下去的书。美莉三步两步跟过来,提着我的书包。她一边蹲下身帮我一起捡,一边小声说:“周一早点来,把书悄悄还过去。我知道这书哪里有卖的。”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像我们已经说好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哎呀,你的发卡坏了。”她从地上捡起那只绿蜻蜓发卡,惊呼道。 “坏了就扔了吧。” “可这是你妈妈专程给你买的呀。” “不是,我就在市区一家小店里买的。”这话说出来比想象中要容易。 “那你干吗骗我?” “怕你也去买一只。” “唉,你这人——”她噘起嘴巴打了一下我的胳膊,然后笑了。 我也笑了,在泪光闪闪的笑中,我注意到她的手仍然握在我的胳膊上,然而这一次,我并没有想要甩开。
end 青春六日读 汇总: 明日将连载《嗨,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上) 即使是丑小鸭,也有最明艳动人的青春,翩翩起舞吧~少女~ 责编:糕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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