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成 时拾史事 墓志唤醒回忆 上元三年，一位老妇人在皇宫病故。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元稹曾说：“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宫里女人很多，一辈子没见过皇帝的也很多，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有人去世应该是正常现象。然而，这位老人生前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她的死亡依然惊动了李治。人们思忖着，李治会为她举办什么级别的葬礼。 最终，李治还是很通情达，不仅命太府少卿梁务俭、太子洗马萧沉监护丧事，同时“皇情轸悼，礼有加隆，丧葬所须，务令优厚”，给予礼仪与物质方面的优待。回想五十年前，那场纷争爆发的时候，李治还没有出生，如果当初获胜的不是他的父亲，世界上恐怕就没有李治这号人了。半个世纪转瞬即逝，仇恨在一点点淡化，对于李家来说，不论双方再怎么你死我活，终究只是内部矛盾，而非敌我矛盾，既然胜负已分，何必死缠不放，耿耿于怀呢？于是在上元三年七月七日，死者被风光大葬于杜陵之西。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南分御宿，永绝清笳。东望杜陵，空惊哀挽”。 时光静静流淌，俯仰之间，一千多年已经过去。埋藏千载，死者的墓志终于重见天日，拭去尘土后，人们发现墓主人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叫郑观音，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但她的身份却非常引人注目，竟然是李世民的嫂子，李建成的太子妃。对比下他们夫妻二人的墓志，真可谓是天壤之别，李建成下葬于贞观初年，在当时，他的死亡是极为敏感的政治事件，官方不知如何定论，故墓志言简意赅，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反观郑观音的墓志，字体端正，内容详实，是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颇有皇家风范。其中文字透露，郑观音生于官宦人家，十五六岁嫁于李建成，二十八岁丧夫，玄武门之变发生后，“已绝倚闾之望，旋闻解瑱之欢”，“倚闾之望”指父母等待孩子归来的迫切心情，意思说本来已经没有亲生子女了，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怀孕，肚子里竟有遗腹子。怀胎十月，顺利生产，幸好是个女儿，要是男孩，恐怕得跟她的哥哥们一样，被李世民斩草除根了。在之后的五十年里，她在宫中一边守着活寡，一边将从未见过父亲的女儿养大。 大业末年，郑观音嫁给李建成时，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少，古人出嫁的合适年龄。至于李建成，他有可能不是初婚，因为他比郑氏大了将近十岁，加之他又是唐国公的长子，不至于落单，所以应该在十几岁时结过一次婚，这回娶郑观音是续弦。就在这段婚姻开始后没多久，李渊在太原起兵，身为长子，李建成当然要为大唐南征北战。之后近十年的时间，是李建成人生中最精彩的部分，那么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世子的战功 李渊起兵前，李建成正在河东结交人才，等他归来后，临近的西河郡并未表示臣服。此举令李渊颇为不满，他说：“西河绕山之路，当吾行道，不得留之。”西河位于太原通往关中的要道上，必须拿下，便令李建成与李世民出征，因为当时刚刚起事，制度什么的都在草创阶段，“文武官人，并未署置”，所以军中称呼他们兄弟二人为“大郎”“二郎”，有点杨家将的感觉。对于这场战争，李渊并不担心结果，赢应该没问题，主要是想锻炼两个儿子的能力，临行前，他嘱咐道：“尔等少年，未之更事。先以此郡，观尔所为，人具尔瞻，咸宜勉力”。队伍出发后，李建成和李世民很注重收买人心，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大郎、二郎在路，一同义士，等其甘苦，齐其休息”，遇到紧急情况，兄弟二人身先士卒，经过居民区，则不骚扰百姓。兵临城下后，还任由城外居民入城，不予干涉。最终果如李渊所料，城池很快拿下，军队往返不过花了九天时间。 西河郡战事结束，李渊自称大将军，正式向关中进发，任命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帅左军；任命李世民为敦煌公，率领右军，两人职务相当，同为李渊的左膀右臂。大军一路前进，被阻挡在霍邑。当时大雨不止，军中缺粮，与突厥沟通的刘文静没有回来。因为处境不佳，不确定因素比较大，军心已经开始动摇，甚至有谣言说，刘武周和突厥已经暗通曲款，准备南下直取太原城了，要知道，军中将士的一家老小可都在太原城里。为保险起见，裴寂等人劝李渊退兵，李建成与李世民则不相信流言，坚决反对。最终李渊采纳了儿子们的正确意见，雨停后拿下了霍邑。 随着战争的持续，这支军队逐渐向长安城靠近，为了顺利攻下这座隋文帝建立的城市，李渊命令世子李建成、司马刘文静率领数万人守潼关，防备东边的敌军。隋朝将领屈突通听说李渊进犯关中，亲自率领数万军队前往长安，结果在半路被刘文静挡住，吃了败仗，无力向西救援。李渊看准了这一点，说：“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连忙要求李建成带精兵赶往长安，与自己合兵一处。攻打长安城的过程中，李建成的部队首先进城，立下头功。本来还派了兄弟俩向洛阳进发，可是考虑到关中不稳，很快便撤军了。 局势变化非常迅速，很快，江都之变发生，隋炀帝的死讯传至长安城。李渊称帝后，世子李建成被册封为太子。从前面的表现看，李建成能够独当一面，立下战功，为军队顺利占领关中做出了不少贡献，如果他只是一个好酒好色的纨绔子弟，李渊肯定不会委以重任，甚至派他上战场，否则就是害人害己。于公来说，他会祸害了全军，导致起兵失败；于私来说，会祸及儿子的生命，他打不来仗，还让他上，万一阵亡了呢，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人愿意看到吧。 幕后的功劳 成为太子后，因为扮演的角色发生变化，李建成出征的次数不多，他要留守京城，以备不测，在外征战主要是李世民、李孝恭、李靖等人，他们消灭群雄，为大唐的统一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李建成没有参加平定王世充、窦建德等人的战役，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丝毫功劳。武德时，李渊有意培养太子，“每令习时事，自非军国大事，悉委绝之。” 从某种角度看，打仗打的就是经济，李世民带领军队在前线作战，需要大量的粮草、武器、辎重、兵员，还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如果后院起火，军心势必大乱。是谁给秦王发展经济，建设关中，以筹备物质，保证军用呢？答案肯定是留守后方的执政者，其中为首的，当然是管理军国大事的李渊，还有处理非军国大事的李建成。 武德四年，唐政府下令发行开元通宝钱。因为隋朝末年社会动荡，经济秩序紊乱，“大业已后，王纲弛紊，巨奸大猾，遂多私铸，钱转薄恶。初每千犹重二斤，后渐轻至一斤。或翦铁鍱、裁皮糊纸以为钱，相杂用之。”货币混乱自然是不利于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的，对此，李渊、李建成政府发行新货币，规范秩序，自然是利国利民。有人一看到开元通宝，以为是唐玄宗时才有的，因为“开元”是李隆基的年号，其实这个词早就出现了，只是之前不是年号罢了，寓意是开启新纪元，武德四年时，唐朝刚刚建立不久，也是万象跟新。 武德七年，唐政府颁布新律令，在开皇旧制的基础上增了五十三条内容。与此同时，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初定租庸调法，对纳税、徭役做出了具体的规定，比如遇到洪水、干旱、虫害、冷害，收成减少十分之四，免除租，少六成以上，免除调，要是减少到七成，租庸调全免。其中租指的是田租，缴纳粟。庸为力役，为政府服役，调为户调，男丁随乡土所产而纳，一般缴纳绢、布、麻这些丝织品。“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继承并完善这项制度，可以保证政府的收入。 这就好比是拍电影，李世民在台前出演男一号，李渊、李建成做幕后工作，比如摄影什么的。但是在电影推出后，人气爆表，上了微博热搜。人们很少关心幕后制作人员有哪些，更多是把目光聚集在演员身上。所以秦王的功劳越来越大，得到的好评更多，势力逐渐壮大，李建成的地位便愈发危险，跟“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一个道理。其实成为太子以后，李建成也不是没打过仗。武德二年，盗贼祝山海自称护乡公，率领一千人造反，被李建成剿灭。武德四年，稽胡酋帅刘仚成带四万人骚扰边境，也被李建成打败，斩首数百级，俘虏数千人。但这些人物跟王世充他们比，显然不是一个档次，消灭他们不需要花太长时间，很快就可以班师。 故刘黑闼再起时，谋士王珪、魏征力劝太子前往，刘黑闼可是个有含金量的人物，你去剿灭他，让大家也看看你的实力：“愿请讨之，且以立功，深自封植，因结山东英俊。”李建成以为然，上表请求出征，李渊准奏。大军赶到后，李建成又听从魏征的意见，释放俘虏，瓦解对方军心，效果显著，很快就抓到刘黑闼，将其斩于洺州。此外，李渊还多次派他和李世民驻兵北方重镇，防御突厥南下。当李世民东征王世充时，有人向李渊告发：并州总管李仲文勾结突厥，准备在秦王激战正酣时，趁虚而入，引领胡人直捣长安。李渊一听，这还得了，万一情况属实，洛阳没打下来，长安还被人端了。于是命李建成去蒲坂防备突厥，命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同时征召李仲文入朝。突厥人实力强劲，不可不防，如果没有李建成盯着突厥，秦王将有后顾之忧。 礼贤下士的太子 李建成不光具备一定的军事能力，而且善待人才，礼贤下士，网罗了一批有能力的文臣武将。例如魏征、王珪、唐俭、冯立、薛万彻、韦挺等人。此外，地方上还有李瑗、罗艺等人的大力支持。接下来我们介绍前四位： 魏征： 这个人物大家都非常熟悉，在历史上以直言敢谏而闻名。窦建德败亡后，魏征与裴矩西入关中。“隐太子闻其名，引直洗马，甚礼之”。看到李建成这么礼遇自己，魏征就跟着干了，平定刘黑闼时，李建成采纳魏征的建议，很快就取得了胜利。但太子对魏征也不是什么事都言听计从，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召见魏征，质问道：“汝离间我兄弟，何也？”魏征回答：“皇太子若从征之言，必无今日之祸。”早就劝李建成除掉秦王了，就是没动手，最后成了刀下之鬼。从魏征在贞观年间的表现看，李建成当初没有看错人。而且他能够容忍魏征这样的人在身边，没把他赶走，说明还有一定的肚量。魏征是明白人，又不是傻子，什么人尚可辅佐，什么人无可救药，他又岂能不知？ 王珪： 王珪小时候失去了父亲，能安于贫贱。他的季叔在当时是有学问的人，看过王珪后，对关系好的人说：“门户所寄，唯在此儿耳。”我们家的未来就看王珪这小子的了！李渊攻入关中，经过丞相府司录李纲举荐，王珪被任命为太子舍人，“寻转中允，甚为太子所礼”李建成败亡后，李世民“素知其才，召拜谏议大夫”，后来王珪还当上了魏王李泰的师傅，病故后，李世民哀悼了许久，命李泰带领百官前往哭丧。 冯立： 贞观年间突厥来犯，兵锋直达渭水便桥，冯立率数百骑兵和敌人在咸阳大战，“杀获甚众”。后来又拜为广州都督，在任数年间，“甚有惠政”，这两个“甚”字说明冯立不光是位英勇的战将，也是位合格的父母官。玄武门之变发生时，冯立听说李建成已死，并没有立即放弃抵抗，争取组织宽大处理，他说；“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率领东宫、齐府精兵向玄武门冲去，杀死云麾将军敬君弘。尉迟敬德将建成、元吉的首级展示，士兵们纷纷溃散，冯立无能为力，说；“亦足以少报太子矣。”他的忠心让李世民都十分敬佩，所以没有杀他，继续为己所用。如果当初李建成没有善待过冯立，他肯定也不会在主子死后还要发兵玄武门，做些无谓的挣扎，非得杀了敌将，大势已去，才觉得良心稍安。 薛万彻： 晚年李世民眼中的三大名将之一，与李道宗、李绩并列，平时打仗，勇冠三军。攻打吐谷浑时，曾带着几百人和几千敌军遭遇，薛万彻非但没有胆怯，还“单骑驰击之，虏无敢当者。”武德年间，李建成听说他的名声，“引万彻置于左右”，既是对他武功的肯定，也是对他的好堵信任。玄武门前激战，薛万彻鼓噪前进，扬言要打进秦王府，李世民这边的士兵都非常害怕。失败后，率领几十人逃入终南山，李世民倒是不计较，觉得各为其主，没必要打击报复，依然任用他。薛万彻第一次站错队，没有倒大霉；但二十多年后，他再一次站错队，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李建成的缺陷 接下来我们再说一说李建成的缺点，李建成最大的不足之处，恐怕是史书上说的：“性颇仁厚”，太宽仁、太厚道，狠不下心。如果站在秦王的角度看，李建成这样挺好的；但是站在太子的角度看则不然，虽然仁厚可以赢得人心，获得人们的好感，却有性命之虞，具体表现是没能及时有效地将李世民杀死，给最终的败亡埋下隐患。很早的时候，李元吉就劝李建成对秦王动手，说我要为兄长手刃二哥。当李世民跟着李渊到李元吉家做客，李元吉就打算行动，却被李建成阻止。对于这点，魏征也是深有感触，悔恨太子当初没有听进自己的意见，毕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正史中还说李建成疯狂打猎，有一次，凉州人安兴贵杀了李轨，带着一干人等投靠唐朝，李渊派李建成到原州接应他们。没想到在半路上，李建成心血来潮，开启打猎模式。“时甚暑，而驰猎无度，士卒不堪其劳，逃者过半”。因为天气太热，李建成又没有停的意思，导致超过一半的士兵难以忍受，纷纷逃跑。如果这件事情记载无误，说明李建成不仅喜欢打猎，而且身体特棒，忍耐力超强，你想啊，这么多士兵都热得受不了，李建成这个万金之躯肯定也热，但他还在打，兴致不减。 对于李建成的指控，还有淫乱后宫，跟爸爸的妃嫔有不正当往来。这条罪状实际上是存在疑问的，编撰《资治通鉴》的司马光谈到此事，认为“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秘，莫能明也。”既然李建成淫乱后宫，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应该极为隐秘才对，这么神秘的事情，外人是从何得知的？披露的人又到底是谁？此人是否可靠？证据是否确凿？都不知道，所以司马光也犯难，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这件事情就跟李弘之死类似，唐高宗的太子李弘去世，史书记载：“时人以为天后鸩之”，说明这是宫廷秘事，连唐朝人都没有把握，只能是“以为”，反倒很多现代人一口咬定就是武后所为，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武则天的恶妇形象已经根深蒂固。试想司马光能看到的唐朝史料比我们多的多，他一个宋朝人都无法根据文献做一个确定的结论，我们当代人恐怕就更难了，除非有更确凿的证据被发现，否则淫乱后宫一事只能说是存疑，可能有也可能无，无法明确发生的历史事件，不宜直接用为论据。 李建成的太子詹事叫李纲，此人在隋朝时，曾经教导过隋文帝的太子杨勇，若干年后，李渊起兵打到长安，李纲慕名来投，见到李老师的身影，李渊特别高兴，登基后，拜礼部尚书，并请李老师继续教导自己的太子。起初李建成对李纲非常好，“尤加礼”，曾说：“若弼谐审谕，固属纲也”，肯定了李老师的辅佐能力。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恶化，李纲看不惯太子，提出了辞职。他曾经给太子上书，提出过两个建议：一个是“窃见饮酒过多，诚非养生之术”；另一个是“且凡为人子者，勿于孝友，以慰君父之心，不宜听受邪言，妄生猜忌。”前者主要是李建成的身体担心，平时压力山大，举杯消愁愁更愁，容易把身体喝坏。后者主要是为了前途着想，劝太子远小人，不要让父皇操心，至于小人是哪些人，不得而知。反正李建成看后非常不高兴，反而更变本加厉了，李老师知道后，心里仿佛受到一万点伤害，深感自己被无视了。 这就是史书中李建成的大致模样。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发生，在政变发生前，双方谁更有优势？夹在中间的李渊更倾向谁？李建成家人的结局如何？下次揭晓！ …… （未完待续） （九嵕山） 更多精彩内容关注微信公众号：historytalking（时拾史事） 投稿：historytalking@outlook.com 时拾史事是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读者群号 535858375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