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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大宗伯”龚鼎孳:无行政客or多情才子

 花小鼠 2016-10-06

作者:陈家萍

龚鼎孳一直被定义为无行政客:眼瞅着明朝那把龙椅摇摇晃晃,竟连一点捍卫之心都没有,“闯来迎闯,满来降满”,内贼也好,异族也罢,给官就效命。

道德沦丧到如此地步,连满清也斜眼看他了,斥为“贰臣”。

降满的汉人文臣夥矣。为啥龚鼎孳特招人嫌?只因,他降的方式太直接,没有挣扎,没有仪式感,是以激起了士大夫的公愤。大明亡了,好歹应个景,制造一起自杀的非常事件,即使做不成忠臣,至少也对一肚子的圣贤书、列宗列祖有了交代。可,龚鼎孳愣是连样子都不肯装一装。--闯王来了,他还有个跳井的POSE,清入关,他连井都不跳了。乐颠颠地降了。这也太直接了吧。装一下纯情会死吗?你不装,让那些先装后降的文人的脸往哪里放呢?

龚鼎孳不要脸地降,其他人则是羞答答地、忸忸怩怩地降。两者又有何不同?他不屑于自辩:比起无行,比起无耻,他绝对不是清初第一。

他的存在,是对降清大队的强烈讽刺。

“合肥大宗伯”龚鼎孳:无行政客or多情才子顾横波定有范冰冰清雅中透出的妩媚

为官,为文,龚鼎孳皆是独特的风景线。

“余方垂髻,江淮南北晏然无事,与众少年集于深柳园亭,酒酣顾视,意气飒然,横绝四海。”他,并非生来便做叛徒的。也曾碧血丹心,激扬文字。他也是直谏达人,创下一个月内上疏17次的历史新高。但在大厦将倾的崇祯朝,找不到安放自己的位置。因弹劾失职的权臣,触怒刚愎自用的崇祯,被以“冒昧无当”的罪名下狱,生死未卜。

患难方见红颜真情。艳绝秦淮的青楼才女顾横波迤逦而来,往牢狱内寄送衣物,摆开生死相守的姿势。这个姿势是如此动人,妩媚中自见风骨,恰如她画的一手飘逸之兰。他感动了。崇祯自缢前一个月,他侥幸出狱,赋词纪念她的深情:“料地老天荒,比翼难别”。传奇艳情升华为患难夫妻情。乱世中,名士与倾城的命运紧紧缚在一起。从此,不离不弃。

在世人眼里,他是礼教的叛逆者。父丧而俳优角逐,妻贤而千金置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在她眼里,他乃乱世中的通透者。他将自己从民族、家族的故道中放逐,所作所为彻底颠覆封建时代儒家所倡导的忠孝节义、伦理纲常。他拒绝做末世的道德标本,宁为红颜折腰,也不为旧朝殉葬。据说龚鼎孳之所以归顺李自成,就是为了在乱世中保护顾横波的安全。他已把这位乱世佳人举到生命的高度。带着绯闻上路,将最后的温情都给了这位“眉似春山黛,水是眼波横”的青楼女子。

“合肥大宗伯”龚鼎孳:无行政客or多情才子顾横波定有景甜的冷艳端丽

龚鼎孳是三朝尴尬人,情场痴心人。

唯有他和顾横波这对黄金拍档、欢喜冤家才有较强的娱乐精神,充裕的才华资本,给森严的清史涂染一层绯色,一点喜庆。

他是作男,顾横波是作女,都无厘头,搞怪。夫妇俩联手打造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先锋形象。京城陷落时,他不肯一死殉国而苟且于清廷,放出偷生理由:“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四两拨千斤,将道德难题推到青楼女出身的小妾身上。他拿准了,作为时代新女性,顾横波没做烈女的志向,不会挤兑他,且,只会帮衬他,对着来求证的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是我不让他寻死--你有意见啊?!他俩都是骄傲到连假话也懒得编排的人,个人形象?对不起,人生字典里从没有这四个字。

秦淮八艳中,柳如是以烈著称,而顾横波以韧见长。想当初,柳如是倒是劝钱谦益一起投水殉国,孰料钱试了一下水温,正色道:“水太冷,不能下”。柳如是气结,“奋身欲沉池水中”,却给钱给死命拖住。钱身便腼颜降清了。

瞧,同样是青楼女与才子的家庭组合,同样面临明亡清进的大是大非,龚顾比钱柳显然要默契得多。顾横波这株兰花,从龚鼎孳这块顽石上旁逸而出,芳香四散摇曳生姿。他俩是互相成全。而柳如是遇到钱谦益这个老狐狸,只能是互相拆台,终落到一根绳子结果自己的下场。

关键时刻,比龚钱更无行无耻的政客比比皆是,反而是青楼弱女的言行,更令人拍岸。

当一身正气的正室童氏拒绝清廷诰封,龚鼎孳便顺手将机会给了顾横波。而她亦坦然穿戴一品诰命的凤冠霞帔。文人扔了良心降清,青楼女亦理直气壮受诰封!

这对夫妇一贯有将庄严化为戏谑的功力。

顾横波想生个儿子,作为对龚鼎孳知遇之恩的隆重回报,便请巧匠用沉香木雕一男孩,手脚安有卯榫,关节伸曲活动自如,并雇专职保姆带养,呼其“小相公”,给其穿上衣服,还煞有介事地按时喂奶把尿,被人惊为“人妖”。

对她这种行径,他持有懂得的慈悲,并不干涉,任她耍宝--他俩都把历史正剧当成闹剧来敷衍,却把人生闹剧当成正剧来倾情演出。

豁达的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是对自己及他人的深深的悲悯。

“合肥大宗伯”龚鼎孳:无行政客or多情才子顾横波定有刘涛的甜美

龚鼎孳最大的亮点是“轻财好客,怜才下士”。他曾是士林的精神支柱,“挟诗文游京师,必谒龚端毅公。”他是顾贞观的伯乐。京漂族顾贞观在寺壁题诗,有‘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句,龚鼎孳见而惊叹,“为之延誉,名益腾起。”阳羡词宗陈维崧落魄江湖,于康熙七年流浪京师,从龚鼎孳游并多次得其照应。鼎孳对这位旧家子弟、一代高才的怜爱与慰酬尤艳称于世,他先后赠给陈维崧《沁园春》等十数阕长短句,其中“恻怛真挚见之篇什者,百世之下,读之应为感动。”中有“君袍未锦,我鬓先霜”等语,一热心热肠热面热语的儒者形象呼之欲出,令人感动。陈维崧举“鸿博”,试后授翰林院检讨,时龚鼎孳逝已六载。思及往事,《金缕曲》一阕,悼念这位“逝者长已矣”的恩师。

龚鼎孳还不遗余力伸出援助之手的人群中不乏著名的抗清志士。——难怪清廷疑他身降心不降。龚鼎孳捧出一颗心来,给士林以人文关怀,游戏人间的表象下,其实有着一颗至真至情的文人心。

从龚鼎孳与陈维崧、顾贞观、朱彝尊等人的知交,及“秋水轩倡和”盛事,可以领略到这位“合肥大宗伯”的风采,无愧为清初词坛的导师级巨擘。

这对游戏人世的夫妇真修炼到了缺心少肝的级别了吗?他俩插科打诨之时,有没有忧伤袭怀?试读龚鼎孳《赠歌者南归》:长恨飘零入洛身,相看憔悴掩罗巾。后庭花落肠应断,也是陈宫失路人。“心似双千网,中有千千结”,一网一节总断肠。顾横波读陈维崧《虞美人·咏镜》“我亦受人怜惜为人磨”一句,向龚鼎孳痛哭失声——在嬉笑怒骂的外表下,他俩都有一颗被社会石磙、政治齿轮反复碾轧的千疮百孔的心。

纳兰容若信奉“勿欺之忠”,但他,却对先降李自成后降大清的“贰臣”龚鼎孳心怀好感。无它,唯其性情中人耳。

身逢“悲凉之雾,遍布华林”的新旧交替时代,能呼吸而领会之者,能不害己而救人者,寥寥无几。

龚鼎孳是为数不多者之一。

“合肥大宗伯”龚鼎孳:无行政客or多情才子顾横波和龚鼎孳定拥有过这种“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浓情时分

尽管自毁形象,尽管有些狼狈,但他却活出了那个时代难得的真性情。龚鼎孳乃一代词人,一个性情中人,一个默默吞咽、消化时代痛苦的文人,有一颗怎么也麻痹不了的诗心。个人无法吞咽时代的苦果,那么,找个对的人,携起手来,制造一点欢乐吧。以嬉笑来对抗怒骂,以大笑权当大哭。这样的人,虽不乏缺陷,虽受非议,却比那些古板迂腐的道学家要可爱可敬得多。

正是:

多情剑客无情剑,无行政客多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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