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谷
啤酒喝的是肆意,白酒喝的是生活,红酒喝的是姿态。
啤酒要在烧烤摊,夏天的夜晚,露天的烧烤摊。抬头看看除了五颜六色的霓虹找不到一颗星星。

啤酒要凉。瓶子上一定要有一层均匀的磨砂水膜,六月的暑气汇集到玻璃上,手一碰就一个手印,透过手印就能看到里面结着冰的雪。一口气倒人口中,来不及感觉牙齿的生疼,就忽的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脑门,一身冷汗瞬间浮出。

啤酒要甘。透明的玻璃杯里倒上金黄色的啤酒,白色的泡沫溢出沿着桌面下流,麦芽的香气肆意挥散,混到烧烤架冒出的白烟里,让人不自觉得掉到棉花糖中,满口生津。

啤酒要快。同学聚会,公司庆典。人多了气氛容易尴尬,在座的每人拿着手机低着头,环顾四座,满目萧条,服务员都不好意思进门上菜。一箱酒放到腿边,划开封条,一瓶一瓶的摆在桌面。拿一把起子一口气连开十二瓶,一瓶倒四杯,一桌子放眼望去都是黄橙橙的。菜上来之前,每人先连端五杯。放下杯子,血气涌到脸上,耳根红的能滴出血,再环顾四周,在座的男的都是兄弟姐妹。

白酒要在火锅店,冬天的雪里,叫不上名字的火锅店。大雪封了城市街道,推土机开不到小巷子里,城管们都忙着去撒盐铲雪,拆迁队的钢管冻得自然开裂,你就是老板的心腹大患了。

白酒要热。用钥匙别开瓶盖瓶身相连的塑料或玻璃,释放出封印在里面的清香。油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羊肉土豆宽粉翻上来又滚下去,油花溅在旁边的窗子上,在满窗子的呵气上形成一个弹孔,透过弹孔外面有裹紧大衣的匆匆忙忙的行人。放下筷子,脱了大衣,酒盅去火上一过,倒进嘴里。一股热流从舌根一直延伸到大肠括约肌,一股辛辣从大肠括约肌又延伸到舌根。撸起衬衫的袖子,脚底就有十二月的种子生根发芽。

白酒要苦。一种能在一秒内侵占你所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触觉甚至直觉的苦。清甜甘冽的覆盖范围是从两块钱一瓶农夫山泉到四块钱一瓶的恒大冰泉,是运动场上挥汗如雨或太阳底下法式舌吻后所需要的感觉。白酒溢出嘴角,一双红唇缓缓泛尽苦涩,两行眼泪在脸上静静流淌,可以享受一种情感叫孤独。

白酒要慢。老友相聚,老酒作陪。鬓前已生出白发,眼角已泛起皱纹。君子之间淡如水,世事繁杂难为情。十年之后,摆起桌子,拉开凳子,脱下一身伪装,谈起毕业几年你我的进退升降。慨叹几句人生几何,念叨几声时无英雄。无桃无李一壶酒,有风有雨十年灯。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再一转身,就又是一船风雨。

红酒要在行政套房。巴洛克精装,满屋子线条,厚重的羊毛地毯铺满地面,多彩的织物挂满四周,施华洛水晶灯悬于屋顶,精致的大理石桌摆在会客厅。让普通人看一眼就有后半年怎么也吃不饱的感觉。穿上量身定做的意大利西装,取出一只水晶杯,就该倒一杯披头士了。

红酒要稳。男人西装裁剪合身,皮鞋油光鉴人,没有标签但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成熟稳重。女人腰肢柔软,礼服穿的恰到好处,既不轻荡又能让人看见些许山水。灯光明亮,能够充满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毫无死角。两根手指握着杯底,拇指和食指轻握杯脚,杯身微微倾斜摇晃,让波尔多地窖里陈放百年的精华和空气成分接触,释放蕴含在内的味道。

红酒要厚。像宜都底壳深处的玛瑙石,击去粗表,纹理旋绕如刷丝,间有人物鸟兽云气之状。旗袍的裁边绣上云朵,一眼望去就是十万大山。抿一口红酒,深红的液体润过嘴唇,味蕾的每个细胞伸展身体,脑中电流缓缓流淌,不松不紧,笑语盈盈暗香去。

红酒要轻,一鸿春水在杯中,一弯新月在酒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黄色的嫩芽迎风而长,河畔青芜堤上柳,李清照站在画楼的雕栏旁描眉。任何惊扰都是残暴。
少年喝啤酒,如一本刚猛凌冽的《水浒传》;
中年喝白酒,像一副世事杂陈的《清明上河图》;
老年喝红酒,似一部回味无穷的《世说新语》
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两千年以后,你我借酒省度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