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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馆里遇到年轻笛子先生时，我不太确认是否该去搭话。因为先前，跟他家族诸位长辈见面，已经听够了流言蜚语。 “不孝子啊！”琵琶先生说，“一想起他，我就别有幽愁暗恨生……” “甭提他！”唢呐先生脖子细，但声音粗猛，“就没见过这么不长进的孩子！” “寄情山水，浮游天地，风清月明，然后在家喝喝盖碗儿茶，这岂非我辈该有的情操不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洞箫先生呜呜咽咽的说。 “渠乃披发左衽，友夷狄、游酋胡，呜呼……”年长的笙先生说。 “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笛子先生居然做出个外国人的样子，蹲在咖啡馆，跟外国人交朋友，真是过分，您说是不是？”二胡先生给我当翻译。 “可不是。”我点着头，喝了口香片茶，吃了块核桃酥。 所以，在咖啡馆，看见年轻的笛子先生倚在桌旁时，我不太确认该怎么跟他说话，是不是跟他说了话，会被他的长辈们当做同党，背地里也开始编排我。但咖啡馆又小到不容熟人装看不见。 “也不是不喜欢那样过日子。”笛子先生说，“可是，总觉得日子可以有其他过法。” “嗯。”我在他对面点着头。 “我嘛，喜欢喝咖啡，喜欢看见落地玻璃窗，喜欢吃甜点，也不是错，对吧？”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没在自言自语。 “啊。” “我总在想啊，有一天，会有个吹笛子的人走进咖啡馆，坐在我对面，惊喜的跟我说：‘我一直在找你这样喜欢西洋古典乐的笛子！’他不介意跟我一起合作，吹一首D大调长笛奏鸣曲什么的。然后我们就一起快快乐乐的合作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好像悠扬起来，我喝了一口咖啡，吃了块小甜饼干，这样就不用说话了。 “当然啦，这样的搭配很奇怪，但世界上有我这样奇怪的笛子，概率来说，就一定有这样奇怪的吹笛人。也会有那样一些人，会愿意听笛子演奏的长笛曲。我们只要找到彼此，就能开开心心的。您觉得呢？” “嗯！一定能找到！”我说。 所以不难想象，某天早上，我听见咖啡馆那个方向传来笛子演奏的《匈牙利田园幻想曲》时，为什么要靠到窗台边，认真听完，然后才去给自己做早饭。 ———————————— 这条鱼眼睛很美，眼尾修长，然而在该长着鱼鳍的地方，她却生了四根手指，手指尖端生着水蓝色的指甲，好像造物主捏她的时候，不小心拿来了某个盛妆在阳台边看湖水姑娘的手指。 不问可知，因为这条鱼奇怪的蓝手指，河里的鱼儿都不太喜欢她。河流那么长，来往的鱼那么多，没必要与一条不知是人还是鱼的生物多做沟通。 蓝指鱼也企图与其他鱼交朋友，然而鱼类的友谊，常常建筑在相伴游泳的历程之中——凝滞不动的鱼，就像在半空中停滞的鸟一样艰难。其他鱼儿展动鱼尾鱼鳍，在水流中悠游自如时，蓝指鱼只好凭着自己的手指，努力的拨弄着河底的沙土，像蜥蜴般爬行。在水底阻力大时，她便去浅滩溜达。 浅滩上的青蛙先生和蟹先生，倒愿意与她说话，还教导她的爬姿：手指尖端如何发力，手指之间如何协作。当然，青蛙先生和蟹先生百忙之中，也会彼此吵几句。 “你别教她啦！她都被你教得只会横着走了！” “你倒好！她明明可以爬，你教她蹦！！” 蓝指鱼学会了爬行，经常在浅滩里，抬头看云影与星辰。隔着薄薄的水流，天空看上去，比她在河底所见清澄明亮许多。但这显然对她交鱼类朋友没什么帮助。实际上，其他鱼类开始相信：这家伙可能是一条长了鱼形外表的两栖类。鱼类的血液本来便不太温暖。彼此的眼睛又永远睁着传递信号。对她的嫌弃情绪不胫而走。 蓝指鱼用手指托着腮帮，在浅滩里琢磨了一整夜。路过的鱼吐着泡泡说：看，她连思考都像是人类！ 天亮时分，蓝指鱼跟着蟹先生、青蛙先生们一起离开了河，沿着浅滩走了。她已经能熟练的用手指扒拉行走了，而且学会了在陆地呼吸。这点本事，让她能够去到沙滩上。然后，发生了奇怪的事儿： 她的蓝色手指划拉过的沙地，立刻有蓝色水流涌现；她走得很远，回过头来，发现走过的沙漠变成了湖泊。蟹先生爬在青蛙先生背上，愣愣的看着她。 于是蓝指鱼有了自己的湖，青蛙先生、蟹先生、鹭鸶小姐、鸬鹚先生们成了她的新朋友。 ———————————— 秋天到来时，杉麋鹿先生找到了我。 “听说您在找房子住啊？” “可不是。” “想不想住在我的角上啊？” 杉麋鹿先生名如其鹿。他个子虽然不高，但身躯壮阔健美，他的角极高极大，直参云天，仿佛杉树一样。 “在您的角上建一个房屋住吗？” “对。别担心，我跑路可稳了，平时睡得也熟。你住在里面，就像平时住树屋那么方便。” “那好呀！可真过意不去呢！不会觉得重吗？” “我的体格，您还不相信吗？——不过，我得求您帮个忙呢。” 说着话，杉驯鹿先生脸红了。 杉麋鹿先生跟我说，他爱上了长颈鹿姑娘，长颈鹿姑娘也喜欢他。然而这里头有个障碍： 杉麋鹿先生太矮了，而长颈鹿姑娘太高了。 “所以，就得拜托您啦！” “不嫌麻烦吗？”我忍不住问。 “能找到一个百分百合适的，本来就挺难的；找到了，当然要排除万难啦！” 我在杉驯鹿先生直参云天的角上，建起了房子，住在了里面。每天，杉麋鹿先生走到苹果树下，我摘了苹果，一些抛下去给杉麋鹿先生吃，另一些捧着，等杉麋鹿先生走到长颈鹿姑娘脚边，就递给长颈鹿姑娘。杉麋鹿先生有什么话，就趁我下地时告诉我，再由我爬回房间去时，跟长颈鹿姑娘传达。如此这般，我就是个中间人，来回传话与果子，促成杉驯鹿先生和长颈鹿姑娘的爱情——这虽然见不到面，但灵魂相通的爱情。
在河滩边舀水时，我跟杉驯鹿先生汇报： “您叫我给她讲的笑话，她听笑了呢。”我说。 “真好！可是，呃，您确认吗？” “为什么这么问？” 杉驯鹿先生脸红了，“我总觉得，长颈鹿姑娘什么表情都像是在笑似的，也许她只是客气。” “您可真细心，注意她表情这么细呢？” “可不是。她低头喝水时，我在倒影里注意到的。我就喜欢爱笑的姑娘。”杉麋鹿先生痴痴的说，眼神又直勾勾望着远方了，幸福得满脸红晕了。 ———————————————— 因为世界很大，样本够大，总有一个人是与你百分百合适的。而你们正在寻找彼此。 因为世界很大，地域够宽，所以得耐心些，才找得到。 好在，世界在变得越来越小，找到彼此，没有以前那么费劲了。 那，只要耐心些，总能找到世上某处，那个在寻找自己的，可能有些奇怪但在一起便很幸福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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