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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人,才是最可怕的生物

 三余无梦生 2016-10-08



《釜山行》只是把丧尸作为一个特定的背景,去描写小人物面对危机时的反应和状态,凸显人性。在某种程度上,和萨特的境遇剧有些类似


任丘   影评人    插画谢驭飞    


每年的韩国电影暑期档,一般都会诞生一部千万人次级别的话题性影片,去年是崔东勋的《暗杀》和柳承菀的《老手》,携手共破千万,今年则是《釜山行》的一骑绝尘。


其实,在今年暑期档的影片中,不乏强劲的竞争对手,既有许秦豪的《德惠翁主》,也有金成勋的《隧道》,还有李载汉的《仁川登陆战》。而《釜山行》作为韩国第一部丧尸片,没有任何成功的先例可以借鉴,导演延尚昊之前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动画导演,《釜山行》乃是他第一次执导真人电影,观众对他的认知度几乎为零。可以说,无论是导演的知名度、演员的票房号召力,还是影片题材的关注度,《釜山行》都不占优势,然而事实却是,《釜山行》以1100万人次的票房,笑到了最后,成为今年韩国暑期档的最大赢家。


丧尸片,也称为僵尸片,乃是美国独有的一个类型片。东方文化中虽然也有湘西赶尸之类的传说,香港也出现过林正英的僵尸系列电影,但细究之,这些还是应该归于鬼片的范畴之下,和西方的丧尸片相去甚远。


丧尸文化,起源于20世纪初伏都教在美国的流行,英语中zombie(僵尸)一词的出处正是此教。伏都教源于非洲西部,后盛行于海地和加勒比海地区,是杂糅了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和通灵术的原始宗教,和韩国本土的萨满教有相似之处。据说伏都教有一些秘密组织,在巫师收取主家一定数量的金钱后,便施法向指定的某个活人施以毒咒使其死亡,再对其尸体施以还魂术使之复活,将其变成无知觉、无意识任由主人随意奴役和支配的“活死人”。这种活死人,大概就是丧尸文化的源头吧。当时,美国正处于全面工业化的大变革时代,科技的进步,不仅带来生活方式的转变,同时也催生了神秘主义的流行,伏都教作为神秘主义的代表,也就逐渐渗透美国社会文化。


丧尸文化既然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精明的好莱坞肯定不会将其放过。自1932年第一部丧尸片《白僵尸》开始,直到近年大热的美剧《行尸走肉》,丧尸片作为好莱坞类型片中的重要板块,获得了全世界影迷的认可和喜爱。


在丧尸片八十多年的历史当中,获得成就最大的,当属被誉为恐怖电影之父的乔治·A·罗梅罗。他的丧尸三部曲《活死人之夜》、《活死人黎明》、《丧尸出笼》,号称丧尸电影的里程碑,不仅将丧尸和伏都教彻底分隔开来,让丧尸成为美国的流行文化符号,更为丧尸电影制定了明确的规则和标准,即后人总结的“丧尸片五大定律”。在乔治·A·罗梅罗之后的丧尸电影,无论是哪个导演,都再也跳不出他定下的条条框框,甚至连游戏《生化危机》的故事设定,都遵循这个定律,乔治·A·罗梅罗的厉害,可见一斑。


好莱坞丧尸片盛行于上个世纪80年代,但即使是在最鼎盛时期,也被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属于邪典文化的B级片,很难获得高额投资。这种情况,在2013年的《僵尸世界大战》中被彻底改变,该片总投资2亿美元,完全是用A级大制作的方式拍出来的B级片,场面相当震撼,尤其是耶路撒冷大墙上的丧尸潮,令人过目难忘。《釜山行》里快速奔跑的丧尸设定,以及结尾处的丧尸被火车拖拽的桥段,能明显看出《僵尸世界大战》的影响。


如果你认为,丧尸片就是为了给观众制造一种压迫感和恐惧感,满足观众的感官刺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非要把丧尸片归结到一个大类型下面,其实更接近于灾难片。描写灾难不是目的,把人们置于特殊境地之下,来展现人性的复杂,这才是灾难片最出彩的地方,丧尸片亦是如此。在这方面,美国人走在了前列,2010年开播的美剧《行尸走肉》,正是丧尸片中书写人性的典范。


但无论如何,丧尸片始终是美国文化的代表,怎样将其嫁接到东方文化背景之下,让亚洲观众接受,着实不易,这大概也是亚洲电影中丧尸片几乎绝迹的一个原因吧。但以导演延尚昊为代表的韩国电影工业,勇敢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中缘由,值得我们细细分析。


首先,《釜山行》中所有关于丧尸的设定,都来源于既有的丧尸片,也遵循了乔治·A·罗梅罗的丧尸定律,只是把人种从西方人换成了亚洲人。这样,只要是看过丧尸片的观众,便不会对其产生抗拒心理。


第二,影片并没有对丧尸产生的原因,以及如果去解决丧尸问题的方法做过多的探讨,只是把丧尸作为一个特定的背景,去描写小人物面对危机时的反应和状态,凸显人性。在某种程度上,和萨特的境遇剧有些类似,都是将人物置于极端荒谬的境地中,去观察人物的行为和选择。


第三,《釜山行》和《僵尸世界大战》这种美国大片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全片没有一个高大全的英雄,也没有拯救世界的野心和使命,每个角色都只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小人物,让观众更有代入感,感同身受。


第四,延续了韩国电影一以贯之的对政府部门不作为的嘲讽和黑化,在展现人性的矛盾纠结之余,还带有一丝批判现实的色彩。影片中,即便丧尸围城,电视新闻中的主持人还在不停地强调,只是局部地区暴动,整体治安良好。细心的观众,一定会联想到去年MERS病毒肆虐时,韩国政府的低效混乱和对民众的欺骗。


第五,把感情作为人物行为的内在驱动力,以情动人。影片前十分钟,高超而简洁的视听语言,把主人公石宇和女儿之间感情的隔阂交待得准确而传神。女儿过生日,石宇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忘询问同事,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然而将礼物送出之后,才发觉女儿桌上早就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游戏机。这个细节,将父女之间复杂而尴尬的关系展现无遗。一个愧疚,一个不满,促成了两人的釜山之行,并最终演变成伟大的父爱,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孩子。类似的情感描写,还存在于壮汉夫妻、老年姐妹花以及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棒球队员之间,甚至连影片中做出种种恶行的反派,其背后原因也只是想赶回家和母亲相聚。正是因为有这些情感的铺垫,才让《釜山行》跳出西方丧尸片的桎梏,成功立足于亚洲土地,打开一片新天地。


《釜山行》本是导演延尚昊给自己的动画电影《首尔站》寻找投资时,听从电影公司的建议,才套拍的真人电影,没想到一炮而红,从无人知晓的独立动画导演,跻身千万导演俱乐部,当真是无心插柳。但和《釜山行》相比,《首尔站》才是延尚昊电影风格的极致体现。


《首尔站》的背景设定和《釜山行》类似,只不过地点放在了首尔,主人公也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露宿者和被人追债的援交少女。相对于《釜山行》中闪现的人性光辉而言,《首尔站》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吸引着你,走向深深的黑暗与绝望。援交女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好容易摆脱了丧尸的纠缠,却又陷入恶人的魔爪。生无可恋,既然做人那么痛苦,还不如做丧尸来得痛快,虽然无思无想,但也无牵无挂,看谁不顺眼,食其肉,啖其血,倒也快哉。如果说,《釜山行》是丧尸背景下的人性试验场,那《首尔站》就是冰冷现实下的残酷修罗场,它告诉我们,相对于张牙舞爪的丧尸来说,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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