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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弱水三千，有文青教母林妹妹，资深绿茶宝姐姐，辣妹子王熙凤，野蛮女友晴雯，风流多情秦可卿，天真呆萌史湘云…… 但你要让我只取一瓢，我不会取她们中任何一个。 在红楼梦里，我最喜欢的女性，是一个丑角，一个老太。  “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红楼梦第四十回，老太进大观园时率先在众人开饭前来了一首气拔山河的诗，还顺便压了个韵。 “老刘”，指的不是一个老汉，而是老太自己，差不多相当于“老子”。 如果硬要给这首诗配个背景乐，很显然不是“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而是“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在朗诵完这句诗后，老太的配套动作是：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 说丑咱就丑，表演界的一股泥石流。  紧接着，老太手口并用玩起杂耍，拿又长又重的象牙镶金筷子夹鸽子蛋： 伸筷子要夹，哪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 注意下老太的动作，伸长一一一一一脖子，但偏又吃不到，完美演绎了一句名人名言“这特么就尴尬了”。丑态可掬，让人情不自禁想喊“吁~”。 一个人还不过瘾，行酒令的时候，老太又联合丫鬟来了一段双人喊麦。  丫鬟：哟哟，切克闹，左边“四四”是个人。 老太：是个庄稼人。 丫鬟：哟哟，艾瑞巴蒂，中间“三四”绿配红。 老太：大火烧了毛毛虫。 丫鬟：哟哟，黑喂够，右边“幺四”真好看。 老太：一个萝卜一头蒜。 丫鬟：哟哟，抗母昂，凑成便是一枝花。 老太：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大观园里的千金大小姐们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不做作的表演，个个笑得花枝乱颤海枯石烂： 湘云撑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宝玉滚到贾母怀里！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  说到这儿，熟悉红楼梦的都已莞尔一笑心领神会，这个老太其实是个著名老太，她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里的这个刘姥姥。 刘姥姥是一个经过ISO9001质量认证的女神经。如果硬要找一个21世纪的形容词，“逗逼”最合适。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有趣才是一辈子的春药。刘姥姥就是红楼梦里的伟哥总裁。 如果生活在当代，她一人就能脚踢郭德纲，拳打赵本山，赛过宋丹丹，贾玲也迟早药丸。  但这不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因为细想一下，刘姥姥搞笑的方式并不高级。就是拼命出丑，让锦衣玉食的贾家人体会到几十米高的优越感。 有时为了出丑，她甚至尊严都不要了。 凤姐曾调戏过刘姥姥，将一大盘子菊花插在姥姥头上，把她打扮成老妖精，刘姥姥迎合着满脸堆笑，顺势自嘲自己就是个老风流。 刘姥姥逛潇湘馆时，脚底踩滑，咕咚一跤跌倒。众人没一个上前搀扶，而是在旁拍手呵呵大笑。最后，刘姥姥自己爬起来做了个鬼脸：我哪一天不跌个两下子？  刘姥姥给自己的定位一清二楚三明白，就是个小丑。她自己曾说： 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也就不说了。 翻译一下就是，即使被别人侮辱，姥姥也不会说苦，因为姥姥唯一的目的就是讨好贾母。哄老祖宗开心了，我腰包就能鼓。 刘姥姥这一趟的腰包确实鼓了，贾府送给她的衣裳绸缎水果大米还有一百两银子，塞满了一整辆车。 真相大白了，原来刘姥姥是通过扮小丑，想在贾府多占点便宜。 所以很多人觉得，人要脸树要皮，刘姥姥就是一个贪图钱财连脸皮都不要的村妇，属于你说句“嗟，来食”她就爬过来食的那种，就是一个为老不尊骨头轻的小人物。  但不好意思，刘姥姥在我眼里，是个大人物。 人年纪大了，脸会皱，但皮不会变厚。 纵观红楼梦，刘姥姥并不是天生活宝。 第一次进贾府，刘姥姥战战兢兢，就是一个腼腆朴实的普通村妇。拜见王熙凤时，贾蓉刚巧进屋找王熙凤，一旁的刘姥姥显得手足无措。 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第二次进贾府，她才跟换了个人似的，摇身一变成了搞笑红人。 所以，刘姥姥扮丑、鬼脸、洋相，不是性子使然，而是强自己所难。 夸张，其实是因为笨拙；不高级，其实是因为不擅长。 就像举重选手上台前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士兵上战场前喝一大碗老酒给自己壮行，可以想象，在开始所有的表演前，老实本分的村妇刘姥姥做了一件艰难的事情：突破自己怕难堪的心理障碍。  刘姥姥为什么要这么拼地强自己所难？ 镜头从荣华喧嚣富丽堂皇的贾府切换到进贾府前刘姥姥乡下一贫如洗的家里，时间是刘姥姥临走前。 刘姥姥对她的女婿狗儿说道： 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 刘姥姥一家是典型的贫下中农，除了女儿女婿外，还有孙子和孙女。一家五口靠两亩薄田度日，过冬的衣服都买不起。  刘姥姥用力的搞笑，是用自己的老身，在用力撑起一个家。 大观园就像一个游乐场，刘姥姥就是里面穿着道具服的小丑，手舞足蹈地逗乐游客，开心的跟游客合影。 但当夜幕降临，游客散去，空无一人的游乐场里，脱去道具的刘姥姥，早已满头虚汗筋疲力尽。  在刘姥姥身上，我看到了很多中国老人的身影。可能不至于这么悲凉，但都有一颗操不完的心和一股使不完的力。 我猜是因为，年轻人有很多唯一，唯一的爱情，唯一的事业，唯一的信仰，但耄耋之年的他们只有一个唯一：儿女。 在他们的太阳系里，只有儿女这一颗地球，他们就是坑坑洼洼的月球——地球是他们的所有。 有时候他们操心的方式我们不一定能够接受甚至排斥，但你心里清楚：是爱让他们操心，而他们的爱是最真的。 魏巍曾经问谁是最可爱的人，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答案： 家里的老人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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