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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赤博士说孟子丨25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欲淡定从容 2016-10-10

福建省孟子文化发展促进会

福建省民政厅民间组织管理局

(闽社证字第3090号)

|传统文化|儒家思想| 官方报导 |专家论文|


【译述】

 

孺子可教,滕文公在年轻时代便心仪孟子的光辉而深邃的思想;即位后,他按照孟子的教诲,施行仁政,颇有贤名,一时四方才智之士,各家各派传人,都来到滕国,一展所长,难免彼此相争。《滕文公章句上》的第四章,记载了孟子与农家学派之间交锋的内容。

农家学派人物许行带着数十名门徒,从楚国来到滕国,穿着粗麻衣服,一边耕地种田,一边打草鞋、织席子,以此为生。

楚国儒者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遇到许行后,相见恨晚,非常高兴,把以前所学的儒家学说尽数抛弃,改换门墙,奉行许行的农家学说。

有一天,陈相大概是为了说服孟子改弦更张,去拜访孟子。陈相向孟子转述了许行评论滕文公的话,先扬后抑地说,滕文公的确是个贤君,不过,他也还没有真正掌握治国之道。贤君应该和百姓一道耕种而食,一边自己做饭,一边治理国家。现在滕国却有储藏粮食、财货的仓廪府库,明显损害百姓的利益来奉养自己,这又怎么称得上真的贤明呢?陈相意在批评滕文公按照孟子的学说治国,未得其道,徒负贤君的虚名。

听陈相这么一说,孟子不动声色地施展辩才,像他的希腊同行苏格拉底那样,抛出一个个问题,诘问对手,将其逼到墙角,颇为精彩。

孟子问,许先生一定是自己种庄稼然后才吃饭吗?陈相答道,是的。

问:许先生一定是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吗?答:不,许先生只穿粗麻衣服。

问:许先生戴帽子吗?答:戴。

问:戴什么样的帽子?答:戴白绸帽子。

问:是他自己织的吗?答:不是,是他用粮食换来的。

问: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呢?答:怕耽误农活。

问:许先生用锅甄烧饭,用铁器耕种吗?答:是的。

问:是他自己做的吗?答:不是,是他用粮食换来的。

问到这里,孟子展开了第一波反击。他进一步问道,农夫用粮食交换锅甄和农具,不能说是损害了陶工和铁匠;那么反过来说,陶工和铁匠用锅甄和农具交换粮食,又怎能说是损害了农夫呢?而且,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烧窑冶铁,做成锅甑和农具,啥都从家里拿来取用呢?为何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得来呢?何许子之不惮烦,这么做,许先生不嫌麻烦吗?

当此一问,陈相为之气短,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各种各样的工匠工作,当然不是一边耕种,一边可以同时干得了的。

孟子正要逼出陈相如此回答,他顺势长篇大论地把自己的观点铺陈开来:既然各种各样工匠的工作不是可以一边耕种一边同时干得了的,那么,难道治理国家就偏偏可以是一边耕种一边同时做得了的吗?大人官员有大人官员的事,小民百姓有小民百姓的事。况且,一个人的生活所资,要靠各类工匠的制作才能足备;如果样样都要自给自足,那只能是带着天下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劳心,从事脑力劳动;有的人劳力,从事体力劳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脑力劳动者领导和管理别人,体力劳动者被人领导和管理;被领导和管理的人养活别人,领导和管理的人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可是,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合理不合理呢?孟子借尧舜禹这些古代圣王的故事,说明治人者治理国家的辛劳、价值和重要性。

孟子讲道,在尧的时候,天下还不安定和太平。那是一个什么景象呢?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洪水泛滥成灾,草木疯长,禽兽大量繁殖,庄稼没有收成,各种飞禽走兽危害人类,中原地区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尧为此忧心忡忡,提拔舜来统领全面治理的工作。舜派益掌管用火之事,益用火焚烧山野沼泽地带的草木,迫使飞禽走兽四下逃散躲藏,远离人类。舜又派大禹治水,疏通了九条河道,治理了济水和漯水,引流入海;挖掘了汝水和汉水,疏通了淮水和泗水,引流入长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这样中原地区才可以进行耕种,生产粮食。当时,大禹在外八年,三过其门而不入,即便他想自己去种地,可能吗?

益和禹带领大家治理了险恶的生态环境,农官后稷便教百姓种庄稼,栽培五谷,谷物熟了,百姓得到养育。人有人的行为之道,如果吃饱了、穿暖了、住好了,却并没有教养,那还是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为此而担忧,派契做掌管教化的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用伦常道理教育百姓——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有内外之别,长幼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尧说,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督促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各得其所,再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孟子问陈相,圣人为百姓着想,如此操劳,还有时间去自行耕种吗?

不待陈相回答,孟子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圣王的第一要务是选拔贤才,尧以得不到舜这样的人才为己忧,舜以得不到禹和皋陶这样的人才为己忧;而那些以种不好百亩田地为己忧的,是农夫。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把钱财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找到治国贤才叫做仁。 “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容易,替天下找到治国人才却很难。孟子总结说,尧舜治理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难道是毫不费力、无所用心吗?只不过没有把心思用在耕田种地上面罢了。

孟子严厉批评了陈相背叛师门、弃明投暗的做法,陈相兀自辩解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一种商品的市场价格就会只有一个,国人之间不再有欺诈,即便让小孩儿去市场,也没人欺骗他。只要布匹丝绸的长短一样,则价格相同;只要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则价格相同;只要谷米的多少一样,则价格相同;只要鞋子的大小一样,则价格相同。

听到陈相自鸣得意的说辞,孟子强有力第驳斥道,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不同的物品各有差异,这本出自物品的实际情况,是很自然的,因此它们之间的价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您不分青红皂白,想让它们完全一致,只是搞乱天下罢了。如果一双粗制滥造的鞋子与一双精美别致的鞋子价格一样,人们还会去做好鞋吗?真要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必然是带着大家走向虚伪,哪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新记】

 

在孟子的雄辩中,孕含着朴素而宝贵的社会分工学说。在以农立国的古代中国,人们普遍极端重视农业生产。其实孟子也不例外,使天下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做大做强农业,便是他的一项重要治国主张。但可贵的是,孟子没有为农业的重要性所局限,他具有明确而清晰的社会分工思想,区分了脑力劳动(以管理工作为主)和体力劳动(以农业劳动为主),区分了农业劳动和手工业劳动,证明了不同劳动之间相互交换(包括直接的商品交换和间接的社会再分配)的合理性,指出了计划、动员、领导和指挥诸如烧荒驱兽、治服洪水这样的大规模集体活动以及文化教育等脑力劳动,对于一个国家的长远生存、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所发挥的不可或缺的特殊作用和重要价值。与许行们要求人人都必须直接从事农业劳动的简陋观念相比,孟子要远远甩出他们几条街。

许行的以农为本的思想,虽然粗疏难行,毕竟还有几分重农的道理;而他打算纯粹按照数量关系来统一物品的价格,则显得十分荒诞可笑了。许行的主张,看似简化了交易方式,提高了交易效率,但这种重量不重质的做法,必然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经过几轮博弈,便将使各类商品的质量降至最低水准。幸好许行的这一天才思想没有被实施,否则,令我们骄傲的灿烂的古代物质文明,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原典】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末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滕文公章句上》)

 

福建省孟子文化发展促进会

闽社证字第309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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