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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婷:母亲手记|天涯·头条

 博浪椎 2016-10-10

天有际,思无涯。


张靓颖婚礼风波,最近不仅占领了娱乐头条,也让我们反思:今天,我们该如何做母亲?又该如何与子女相处?

《天涯》2000年第6期曾刊发著名诗人舒婷《母亲手记》,她叙述了自己怎样做母亲,很值得为人父母的阅读。比如这段:

母亲的奉献(父亲们也一样,表现方式略为不同罢)是那样无私、彻底、密集,义无反顾地付出时间、精力和金钱,糟糕的是还不容拒绝。替孩子们想想,其实十分恐怖。因为母亲即使不在眼前也会在将来,变相勒索(改用“渴望”一词听起来会比较舒服吗?)孩子的感情回报。给予越是自愿的、倾泻的、全方位的,回报就越加沉重、被迫、无休止的,以至令人憎恨。

今日重发,以飨读者。




母亲手记

舒婷



有意栽花无心插柳

  

  总有朋友问我们:怎样指导孩子写作文?我要回答说,孩子小学二年级起,我已完全放弃对他语文功课的辅导,很多人不信。只有我的同行才会心地苦笑颔首。也许因为这样,作家抨击现今的语文教学尤为激烈,有切肤之痛。

  我和丈夫多年都困在文学的战车里。丈夫乐此不疲,每天十来小时铆在书桌上,吃饭睡觉都得一请再请,比皇帝移驾还难。从青年时代起,我就感到十分沉重疲倦,渴望放下重轭休息而不能。当我看到某作曲家在电视采访里说他恨音乐,你心我心,我是太知他心了。因而观察孩子是否有文学基因,我既期待着,也恐惧着。

  培养孩子的文学素质,除了加强其他艺术门类的滋润以外,主要就是阅读和写作。

  儿子幼儿时代给买的卡通画册、图片、连环故事不算,他的第一本正式读物,没想到是一本科普读物《石油家族》,连我都觉枯燥,他却翻得滚瓜烂熟。那时他刚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同年暑假,我们携他去雁荡山和普陀山旅游,爸爸带了一本关于死亡的哲学书,我带的是纪伯伦的随笔,儿子带的是法国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车舟之上,宴会中间,旅馆里,途中小憩,小小的儿子都在入迷地反复读那本书。回家以后又有好多年,常常还去温习它,像极了一种怀旧。我们欣喜不已给他买了儒勒·凡尔纳全套科幻小说。他虽然也读读,却再不能往心里去了。

  对文学的浅尝辄止,反映在儿子的周记上。每逢周末,我都要陪着热爱户外活动的老父亲,带着几个孩子去郊区、五老峰、植物园,去爬山、野餐和拍照。有次我一脚踩空,掉到一个大树洞里。洞不过半人深,铺满落叶,虚惊一场罢。对于孩子可是够刺激的。八岁的孩子幻想着:“……然后我们用力把妈妈拉出树熊之口,妈妈没有受伤,衣服沾满苍耳和草叶。然后我帮妈妈摘掉它们。然后我听见熊很生气地哭着,因为我们吵醒了它的好梦。”老师批语:“写得很好,是自己写的吗?”孩子的自尊心大大受伤害,从此对周记再不用心。其实就连叫“苍耳”的这种植物,也是儿子在山上指点我的。

  我们再搬出《汤姆·沙耶历险记》、《骑鹅旅行记》、《安徒生童话》等名著,儿子碰了碰,便像躲着捕鼠器那样绕着走。他开始跟同龄人一样,迷上《童话大王》、《聪明的一休》,接着是《军事天地》等战争武器类读物。作文越来越偷工减料,字迹乌烟瘴气,真正的涂鸦也不过如此。我本对孩子的文学前景不抱希望,觉得他要喜欢科技更好,最好是医生。因为我俩渐入中年,身上毛病忽然此消彼长,梦想日后由儿子来做俩老的保健医生。

  孩子从音乐小学顺理成章再读音乐中学,不必剥皮剔骨过初考这一关。暑假无事,所有作业只有二十篇作文。我带他住福州机关宿舍,规定他每天完成一篇,经我审核通过,便可跟朋友出去玩或打电子游戏。孩子的生活面小,要他每天写东西,寻找题材是他的难点。我会提示他感觉夏日暴雨之前的自然界(他写:干渴的老树根撑裂泥土,像狗伸出舌头喘气);描绘陌生城市夜晚的美丽(他写:月光不像阳光那样吵闹,到处扬起灰尘);观察邻居的玻璃海棠花(他写:肥嘟嘟的红脸蛋人见人爱)。这些作文都很抽象,没有通常要求的微言大义。虽不规范却很新鲜的句式,出乎意料的感觉,让我暂时原谅了结构的凌乱。可惜这些短文都没有为他保存下来,保留至今的是构思的杂芜和破碎。

  开学伊始,儿子幸运地碰到一位优秀的语文老师叫林雯丽,他的二十篇暑假作文在班级被朗诵了十五篇。孩子对语文的兴趣被大大地怂恿起来了。我再次吸引他阅读课外书,尽量站在他的角度,推荐《西游记》、《水浒》、《金蔷薇》等,它们只被走马观花翻翻便束之高阁。

  有一天儿子好奇地问我:“武侠小说迷了那么多人。好看吗?”我自己正看着古龙的《欢乐英雄》,觉得语言活泼情节有趣,适合孩子看,就给他试试。他一连读了五六遍,接着古龙所有的作品他都读了,然后通读了金庸的作品。把金庸的《鹿鼎记》当圣经,手不释卷,言必称韦小宝。甚至对古代历史典故有兴趣,自己买了不少帝王将相的书籍。

  孩子的父亲十分反感我们母子俩每逢周末,并肩躺在被窝里一本接一本过招。这时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是有关小李飞刀或降龙十八掌的,他老爸在一旁,听得唉声叹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如果林雯丽老师知道,恐怕连我也要被嗤之以鼻的。我很快就把认为该看的都看了,因为古龙已逝,金庸绝笔,再无此道高手,自觉自愿回到“革命队伍”里。儿子坚持多练几招,看看名师遁入空门,黑道白道均无盟主出来统一江湖,真真无趣,他也下山。

  儿子热爱武侠小说虽然遭老爸口诛笔伐,始料不及的是作文突飞猛进,尤其想象力的丰富,语言幽默新颖,人物描摹生动。老爸匪夷所思之后,在中文系给学生上写作课,引用儿子的经验检讨,不再猛烈攻歼武侠小说。现在他会站在书架前,面对整套精装《鹿鼎记》,感叹并许愿:等到60岁,我就读一读,到底好在哪里?

  初二儿子开始参加作文比赛,得了一些小奖。偶尔我们技痒,指导过一次。林雯丽老师读过笑了笑,将我们的和她辅导的一起寄走(规定可以参赛两篇),当然是她辅导的那一篇中奖。市一等奖,全国二等奖。

  现在我怂恿儿子读的是阿城、陈村、简桢的散文随笔。首先因为我自己喜欢;其次儿子对语言的苛求和洁癖越来越和我接近;第三,我终于明白了儿子对至今为止的小说不感兴趣,它们离他的生活总有距离,因而他觉得不真实。

  也许要等到他上大学,才明白文学作品的经典性正是由于它的历史性。

  高中以来儿子只能看看报纸,完全没有时间阅读课外书了。每个周末允许他有一个钟头打电脑游戏,他要节省着用,周六三十分钟,周日三十分钟。除此之外,还要忍痛少看半场足球赛。他读的是文科班,数学是一大陷阱,英语马马虎虎,作文时好时坏。我给他的影响终于看出后遗症来了。

  他的长处在于自由发挥,有语言优势,常常过火,难以克制卖弄词汇的毛病。如果是命题作文,还不知跑题会跑多远,直跑到分数的底线。议论文更致命,他的逻辑思维受我遗传本已先天不足,又痛恨套话、假话,光会风凉话。我一碰理论就头晕,只好请他老爸指点。老爸倒是教中文,又连续出了几部理论专著,杀鸡用牛刀,儿子虽然伸长脖子,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因此我们常常嘱咐儿子扬长避短,如果自由作文,尽量写成记事或抒情文。上个月他参加奥林匹克作文比赛,题目是《等》,这么取巧的题目,他偏偏写成议论文,结果连末奖也没得到。

  我们为他扼腕,他却振振有词:“你们不是说,重在参与吗?还教导我要写出与众不同的新角度,不管获不获奖。”

  咦,这会儿他倒没齿不忘我们的教导了?

  

母亲的眼泪是珍珠的锁链?

  

  头痛欲裂,眼球肿胀,太阳穴轰鸣。电脑的嗡嗡之声像钢丝错齿,在脑壳来回不停拉锯。于是我下到院子去给菊花分蘖,为茉莉剪枝,在已见青果的枇杷树下,埋了好些臭不可闻的鱼肚和虾壳。

  丈夫下班回家,见电脑黑着脸不吱声,而我泥迹斑斑捧着热茶,悠然逗弄大腹便便的龙睛金鱼。他忍不住叹气:“姑奶奶,你答应今天发给河南的传真稿呢?”

  他应该怪儿子。儿子今天值日,需要提早一刻钟离家。我不到5点开始拧灯看表,折腾到5点半起床。虽然我的咖啡,儿子的鸡蛋牛奶,都是恪尽职守的阿姨操持。只要我在家,每天仍然要陪他一起早餐。给他分发A、B、C维生素药片儿,取零用钱,监督他把两大片抹了黄油的面包消灭光,记着塞一个水果带上。快!快!快!不断地催促磨磨蹭蹭叽里呱啦饶舌的儿子。据说他总是最后一个训练有素飞速跃下渡轮。

  校运动会,儿子一贯报名跑三千米和一千五百米。直跑到把阑尾割掉为止。

  儿子在我的时间表里经常是第一位,因此我有理由声称周末我不写作。当然天太冷或太热啦,女人的麻烦期啦,旅行之前三天之后一周啦,有好CD片啦,或者图书馆新版外国惊险推理小说,我便远远绕着电脑走。若我对丈夫推诿说,因为陪儿子早起睡眠不足,以至我连电话也不敢接,因为我怕电话正是那位河南债主。丈夫便要趁机抨击我溺爱无度。在他看来,儿子从小学起就应当自己起床、早餐和上学。亏得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我承认我对孩子有些溺爱,因而更加清醒地约束自己。我的朋友中,有每天坐在书桌另一边陪孩子做作业到深夜的;有厉声数落后又冲动地紧抱孩子亲吻一阵的;有大鱼大肉等孩子吃完,剩点面汤自己喝掉算一顿饱的;甚至孩子上初中了,还赖在单身妈妈或爸爸的床上,让绒狗和椰菜娃娃独睡小卧室。

  母亲的奉献(父亲们也一样,表现方式略为不同罢)是那样无私、彻底、密集,义无反顾地付出时间、精力和金钱,糟糕的是还不容拒绝。替孩子们想想,其实十分恐怖。因为母亲即使不在眼前也会在将来,变相勒索(改用“渴望”一词听起来会比较舒服吗?)孩子的感情回报。给予越是自愿的、倾泻的、全方位的,回报就越加沉重、被迫、无休止的,以至令人憎恨。

  整个社会已经意识到独生子女的自私、自闭和神经质,却很少涉及到母亲的心理健康,给予孩子这样那样的影响。

  亲戚中有这样的老人,每时每刻将视线锁定在儿女身上。女儿在镜前打扮,她要围着转:“你去哪里?谁请吃饭?哪些人参加?为什么是今天?你不该穿白毛衣,晦气!嘿,风这么冷,裙子太短了!”最后她还趴在窗台上高声吩咐:“有没有带零钱坐车——早点回来哪——哎呀,天黑你怎么穿高跟鞋啦——”夜深,女儿脚步声才到楼下,灯亮了门开了,老人昏着眼,重新复习旧功课:“菜好不?几桌?客人到齐了吗?新娘好不好看?在哪里工作?父母是哪里的?新郎呢?”

  顺便说一句,当女儿的都五十岁了。可这个已做了母亲的女儿另有自己的问题。

  儿子在家时,是熊猫级保护动物,全副精神都在他身上。尤其准备高考那段冲刺,家中谁忍不住咳嗽一声都自觉赶快掩嘴,否则可能被追究责任。母亲杀鸡煲汤四处买“脑轻松”,恨不得挖出心肝来给殚思竭虑的孩子补身。孩子终于远远去了大学,屋里立刻荒芜起来,和母亲掏空的心一样。退休或下岗闲置在家的母亲,往往碰上恼人的“更年期”,真是雪上加霜,遂对丈夫百般挑剔。承受这一切的父亲,只好惨淡度日,或整天赖在办公室不愿回家。

  “高考综合症”!一位诉苦的父亲,应用这一新名词时,不免意兴阑珊。它是一面警示牌,矗在天下中年母亲的眼前。

  爱是需要节制的。它像氧气,合理分布在空气中,是生命延续的基本条件。若有病,短期吸吸纯氧,是必要的治疗。试想想,如果人在纯氧中可愉快存活的话,呼吸系统岂不是要完全退化了?

  研究青少年素质教育的孙云晓,有几次和我一起开会,我忍不住要试探他怎样具体处理和孩子的关系。明知这样提问,不但俗气而且很蠢。我相信孙云晓同样每天要碰到问题,他在解决中应用的观念和方法,可能更合理更科学更具有现代意识。他和孩子比起我们,却多了一道紧箍咒,因为人们不禁要以范本的眼光衡量或修剪他们。

  我们都只有一个孩子,一次做母亲的经验,没得排练和实习。碰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会感到很失败,自觉不是一个好母亲,当然也有极具成就感的欣慰时光。也许他不够高大,不是神童,不那么黝黑因而不够酷,我们之间有过很多烦恼,快乐却要多得多。

  教育部门大张旗鼓“减负”,比肩膀更为蓬勃发达的书包,似乎没有一点要减肥的意思。做家长的,可以自我精简的,是对孩子爱的放大镜和包围圈,对于渴望自主权的孩子,是精神上的另一种“减负”。

  我们这代人几乎都读过《脖子上的安娜》这本书吧?把爱情套在别人的脖子上,已够可憎了,我决心不把眼泪,当作儿子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妈妈免进

  

  像所有母亲一样,隔段时间我要收拾整理儿子的书桌。也像所有孩子一样,儿子每每大声咆哮说由于我的多事,他找不到“学生须知”或“班级小结”或“卫生守则”(我总随手把这些应景的劳什子揉进废纸篓里)。抱怨归抱怨,如果我真的撒手不管,有一天,儿子可能需要一支长耙,在满地的书本练习册里乱刨,房间将狼籍得踩不进一只脚,他只好坐在门槛上默写英语单词。

  久受打喷嚏折磨,红鼻子的儿子做脱敏试验,过敏源是棉絮、灰尘、花粉。所以必须经常换洗翻晒被褥,每天开窗通风,抹桌子拖地板,这些都是保姆做的。保姆不识字,视儿子的每一张废纸为圣物。灰尘便伺机藏匿兴风作浪,儿子擤鼻涕的声音响彻四方。

  因此,虽然一再抗议,我还是要干涉他的内政。不过在整治书桌时,只大致分类堆齐,不再精简那些画符涂鸦的草稿纸和学校发给的“三申五令”。

  朋友的女儿放学回来,掀被翻柜,急出眼泪才找到她的宝贝日记。问她日记为何乱塞以致自己都找不到?答,因为妈妈总是偷看。朋友便送给女儿一本能上锁的日记本做生日礼物。有天朋友接女儿电话:“爸爸,我的日记忘锁了。快帮我锁上。”“你不怕爸爸偷看吗?”“不,你不会。”朋友夸耀女儿对他的信赖,就算市长亲自嘉奖也未必能使他这么乐陶陶的臭美。

  我曾经是个女孩子,藏日记本的技巧虽造极登峰,间有疏忽,我父亲绝对不放过时机的。插队以后我们姐妹都习惯了独立生活(再没有比独立生活更容易叫人习惯的了),父亲很不放心。回家探亲的日子,我发现他翻看我的钱包而怒不可遏,差点离家出走。父亲尴尬地回答,他是想了解我们有没有足够的零花钱。因为我们已经长大,却没有工作,也许因自尊心不愿开口向家人要钱,父亲的疼爱方式那时的我已不能接受,因为他不考虑孩子更需要另一种尊严,就是现在叫作个人隐私权的东西。

  我自信不会偷看儿子的日记,他也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因为他不写日记。结婚这么多年,丈夫的书桌与我疆域接壤,我也从未翻动过他的抽屉。当然我深信他一无外遇二无私房钱,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只证明做妻子的失败,我懒得追究。

  大概儿子上初二时,从他平时提着上补习课的塑料袋里,掉出几张信笺来。我打开一看,是给儿子的信。邮递员送信,一般先经我们的手,通常我把给儿子的信放在他的桌子上。儿子看完随手乱扔,我整理时并不读,把它们展平夹在一起,也许孩子长大,重读它们十分有趣呢。这次既然已经打开,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坐下来读信。儿子回家,我坦白告诉他,我不经意读了他的信,非常抱歉。儿子刚竖起眉毛,想了想又摆平,估计他也觉得烦心。

  于是我们谈了谈。

  班上有个女同学叶菁菁考上外省一所音乐学院附中,女孩子在外地挺寂寞,开始给儿子写信。不久,又介绍她的室友兼死党美妹跟儿子做笔友。这就是我看到的第一份内容:“菁菁说你有三个THE FIRST:拉琴、作文、标准身高。”其实儿子那时刚开始拔高,现在基本稳定下来也不过1.73左右,连SECOND都谈不上。

  接下一封信美妹自报家门,眼睛、牙齿、身高什么的,自我感觉挺好,说妈妈已托媒介绍港商,至少个体户(这时儿子才13岁,估计女孩和儿子的年龄不相上下。我不信天下有哪个母亲这般性急,可见是个幻想型的女孩)。美妹写着:你自称“爱你的XX”我真的不敢当,云云。

  好啊儿子,随我去德国住了一段时间,竟然跟没见过面的女孩子如此这般演习起来。儿子嘟嚷:开个玩笑罢。班上还有同学在笔友的信里“给你一个甜蜜的吻”呢。

  不料第三封信美妹竟控诉起叶菁菁来,要儿子停止给菁菁回信,并且要儿子的电话号码,因为叶菁菁不肯给。典型的小女孩们搬弄是非那些小把戏。

  我没有读过叶菁菁的信,但替儿子接过几次电话。叶菁菁同样要求儿子和美妹绝交,为揭穿美妹的“烟幕弹”,她寄给班上同学一张美妹的照片传阅。

  “相片没拍好?”我心中有数。

  “是的。全班同学都为之倾倒。”儿子闷闷的,仍不忘幽了一默。

  我不必指点儿子,说照片是不作数的,何况女大十八变。无论将来是不是个大美人,十三、四岁是女孩一生最不显容貌优势的阶段。我也不必劝慰儿子,说小姑娘们吵是吵得咬牙切齿,好起来时也很快,水都泼不进的。我只是跟儿子讨论,他必须从中选择一个朋友吗?

  儿子的决定是不再给她们写信了。可能还来过几次电话,春节啦,生日啦,轻松愉快不存芥蒂。

  寒假我带儿子去哈尔滨滑雪,结识了一帮朋友的孩子,他们不同年龄段,分手以后通起信来。其中最投缘的是一个北京女孩,明亮、快乐、生气勃勃。次年儿子中考,女孩高考,他们互相鼓励,于是都如愿以偿,儿子考上一级中学高中,女孩考上中央美院大一。儿子主编班刊,女孩雪中送炭给设计的封面好有味道,连我都十分欣赏。大家功课紧张,个把月有一信罢,但每次回信儿子必潜心投入,用他自己的话已“殚精竭虑”,想必文采斐然。

  初中毕业以后,音乐中学的同学又有不少考上外地艺术院校附中,儿子隔三岔五侵略到我桌上打劫邮票,邮路顿时有些拥挤。美丽芬芳的信笺依然随手乱扔,我也照旧视若不见地帮他理顺夹好。

  儿子一天天长大,需要的个人空间越来越扩展。我将自觉后撤,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边界,给自己竖一块“妈妈免进”的警告牌。

  经过“美妹事件”,儿子写信交友当学会真诚和分寸,这不会影响他幽默特长的发挥。有时我递“陈思亲启”的信给他,开开玩笑:“是爱你的XX吗?”儿子以撩起燕尾服的优雅姿势回答:“不,是您忠实的。”


  舒婷,诗人,现居厦门。主要著作有诗集《双桅船》、《舒婷诗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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