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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背山上的人间烟火

 昵称37183180 2016-10-13

经营烧烤摊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家长嘱咐孩子要远离他们,生怕在那里沾染了什么。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51 个故事


从我记事起,小区的院子里就有这家烧烤摊了。

 

老板姓彭,院子里的人都叫他老彭,叫了几十年,大家反而忘了他的真名。他皮相长得不错,眼睛大而圆,头发浓密乌黑,鼻骨挺拔。烧烤摊上还有一个烤串师傅,后来生意太火爆,忙不过来,才雇了一个服务员。

 

我小时候是烧烤摊上的常客。老彭见到我,总会温和地说:“别常吃烧烤,对身体不好。”有时候也会关切地问问我的学习成绩,再说说他的意见。


老彭平日里话不多,老实巴交的,从来不参与周围人的吹牛闲聊。他只喜欢跟孩子多说几句,或是扮个鬼脸逗弄婴儿。

 

每每他跟我说话,我父母总会说个别的话题把我引开,好让我不再理会老彭。也有一些父母,会严厉地禁止孩子跟他说话。这时候,老彭就会识趣地走开,但孩子下次再来时,他依旧会热情地跟孩子打招呼。

 

烧烤师傅整日板着脸,不与人亲近,谁也没见过他跟哪个客人说话。客人们有需求时,他不是点头就是去把老彭叫来,小孩子们都害怕他。极少数时候他会笑眯眯地从裤兜里翻出一颗糖,放在脏兮兮油腻腻的手掌上递给我,但我从来都不敢要。我父母叮嘱我千万别吃他给的任何东西。

 

我那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都害怕孩子跟他俩接触。

 

老彭以前是小区附近一所小学里的老师。在那个年代,人民教师是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要做人民教师,就得是优秀青年,家里不能有什么不好的成分,自己也必须努力上进。

 

老彭结过婚,有个女儿。他老婆在铁道部门,也算是好工作。两人离婚时女儿才四五岁。老彭主动提出抚养女儿,不想耽误前妻。后来,老彭就负责女儿的全部衣食住行,早起给她编小辫,给她买公主裙,教她卫生常识。父女俩就住在老彭的职工宿舍里相依为命。

 

烧烤师傅不是我们这里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听别人叫过他。他和瘦瘦高高的老彭刚好相反——矮矮壮壮,皮肤黝黑,在烟熏火燎里常年眯着眼。有时客人少,他还会哼首我们听不懂的小曲。

 

这时候,老彭就会搬出他的躺椅,支在烤炉旁边,开瓶冰啤酒,一言不发地坐着。烧烤师傅熄掉小火,拿起扇子,轻轻扇走飘向老彭的烟雾,再在烤炉后头,点上一根烟。

 

夜深人静后,凑着昏黄的路灯,老彭开始扫地擦桌子,烧烤师傅搬桌椅收烤炉。有时候碰上醉酒闹事的客人,他俩也不着急,总是等着客人发完酒疯,一摇三晃地离开,再起身收拾烧烤摊。

 

我长大后才听父母说,烧烤师傅原先是老彭学校里的维修工人,打打零工混口饭吃。烧烤师傅为了省钱,每天中午都用小铁饭盒带份米饭,加个素菜。但学校里没地方热饭,老彭就好心让他到自己的职工宿舍去热。


老彭的妻子经常是全天班,天不亮就走,摸黑才进家门。老彭每天早上揣几个冻硬的馒头在怀里,路上买两袋榨菜,对付着就是一顿午饭了。

 

自从烧烤师傅去老彭宿舍热饭菜后,每天就默默多带份米饭,再加个肉菜,但他自己从来都不吃。他还给老彭准备了副碗筷。老彭爱吃面,烧烤师傅就换着花样带面。老彭口琴吹得好,烧烤师傅热饭菜时,他就吹口琴,时不时还会教教烧烤师傅。有时老彭下班晚了,烧烤师傅还会帮忙去接他女儿放学,再给小姑娘买些零食。

 

后来,只要有人问老彭为什么离婚,老彭就说:“大概是为了那些顿热菜热饭吧。”他离婚没多久,学校就把他开除了,烧烤师傅也跟着一起下岗。

 

俩人刚开烧烤摊的时候,院子里的老人们总会说,他好好的教书先生,混成个卖烤串的,真是丢脸。老彭也不理会,和烧烤师傅还是天不亮就出摊,天黑透才回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烧烤师傅就住进老彭的家,这在大家眼里挺别扭,毕竟那些年两个男人同居还是尤为罕见的事。

 

有人开始叫老彭“彭兔爷”,说他俩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老彭,以前还敢教小孩子,真是太恶心了。孩子路过烧烤摊时,大人都会扯着孩子快走几步,孩子稍微偏偏眼神,大人都会大声说不许乱看!老彭照旧不去理会。

 

烧烤摊的生意越来越差,偶尔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客人来吃烧烤,老彭总是笑脸迎进来笑脸送出去。有的客人不领情,还会说上一句真不要脸。偶尔也有男性客人,喝多了酒,嬉笑着大声喊“彭老师”,然后不知轻重地在他屁股上拍几下。

 

谁也没见过老彭变脸,这时候就换烧烤师傅上菜,老彭红着眼眶躲进厨房去串肉。有时生意实在太差,他俩就卖水饺。两个人很早就起来,坐在烧烤摊上包饺子,有人来买烧烤时会附送几个饺子。这些日子,老彭和烧烤师傅总是早早收摊回家,谁也没在除烧烤摊外的其他地方见过他俩。

     

有一天,我回家时已经很晚了,烧烤摊还没关门。老彭蹲在烤炉旁边的角落里哭,身体蜷缩着,偶尔发出几声抽泣。


烧烤师傅站着,眼神闪烁,嘴角微微抖动。他温柔地揽过老彭的头,拿起他油兮兮的围裙边,轻轻替老彭擦眼泪。老彭呜咽着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烧烤师傅只是叹气,一个劲地抽烟,又像母亲哄孩子入睡一样,轻轻拍打老彭的背。

 

第二天我再路过,老彭还是老样子,坐在烧烤摊前串肉。

 

后来小区里住进了一些新人,附近的道路建设也完善了,烧烤摊的生意又红火起来。生意冷清时用不上的躺椅被老彭擦拭得干净如新,又拿出来重见天日。


像从前一样,烧烤师傅烤串时,老彭就半眯着眼躺在上面。烧烤师傅抽的烟从红塔山换成了雪莲。两人依旧坐到四下无人再一起收拾烧烤摊,为了省电,还是一样凑着路灯。

 

后来老彭的女儿嫁人有了孩子,老彭和烧烤师傅偶尔会一个手里拿着拨浪鼓,一个抱着孩子,一起在街上走走。

 

上个月我再回到那个旧小区时,听说老彭害了急病,头一天送到医院第二天就不行了。老彭的葬礼没怎么大操大办,但自那以后小区里的人就没再怎么见过烧烤师傅,有人说他回老家了,也有人说找了份新工作。

 

他们都没说对。

 

那晚,我路过那家烧烤摊时,又看见烧烤师傅。他瘦了很多,老态龙钟,佝偻着背坐在里头擦拭老彭的躺椅,又把它搬到老位置。他生上火,开始烧烤摊的生意。




作者武雪倩,现为大学生

编辑 | 马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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