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害了你呀,都是我害了你呀! 雍正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湖北麻城县衙之内,一衣衫散乱的女子大哭着,她搂着堂上男子的脖子,不断喊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男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泥似地摊在地上。他已被折磨了整整一年了!此刻,他完全听不到老婆在哭什么叫什么,他的意识,已然模糊,只当是衙役们对自己的又一次残酷拷问呢! 堂外围观的民众,见此情景,都是泪如雨下,太惨了,真是太惨了,这件案子,折腾得太久了、太无耻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男子,涂如松,女子,杨氏。夫妻。 两人结婚之后,杨氏对这个老公,很不满意,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就开始吵吵闹闹。一吵,杨氏就跑回娘家,涂如松不去接,她是断不回来的。 那日,涂如松母亲病了,做媳妇的,本当洗衣做饭,照顾婆婆,杨氏却又要回娘家。 涂如松这次是真生气了,平日里我们吵,你跑,我不怪你,我也有错,但这次,懒婆娘你这样做对吗?吵了几句,涂如松捋起袖子就要打老婆! 杨氏一见形势不对,拨腿就跑。 这一跑,就出大事了。 杨家兄弟杨五荣,听得消息说姐姐和姐夫吵架,却又未见姐姐回家来,怀疑姐姐是被涂如松杀了。便到当地去问讯,有个叫赵当儿的无赖,想戏弄他,说,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呢…… 杨五荣大惊,拉着赵当儿就跑县里告状,说是姐夫跟他好友陈文把姐姐杀了,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作主啊! 县令汤应求传来相关人等,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下令先把杨氏找到再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氏其实活着。 在嫁给涂如松之前,她是王祖儿的童养媳。王祖儿死后,与他侄儿冯大通奸。这次,她就是躲到奸夫家去了。 听得县令下令找杨抵,冯大的母亲怕因窝藏得祸,便想带杨氏去县衙。这冯大却怕自己与杨氏的奸情败露,认为不如直接告诉杨五荣算了。 杨五荣一听没了主意,姐姐出现了,要不要去销案呢?但一销案,会不会被涂如松反告自己诬陷? 他将这事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秀才杨同范。 杨同范说,怕啥?藏到我家里,我是秀才,有功名,他们轻易不敢来搜的。继续告丫的! 杨氏失踪,这案子,审不下去了,一直拖着。 直到,河滩上出现了一具无名尸体。 汤县令得信,带着仵作李荣去验,不料路遇大雨,半道而回。 就这么个时间差,让杨同范抓住机会了。 他唆使杨五荣,硬认是他姐姐的尸体。并先去送些银子给仵作李荣,让他说是女尸,反正已是面目模糊了嘛。 验过之后,李荣确认是男尸,他不愿做孽,将实情告诉了县令。 杨同范他们不依不饶,叫了几十个人,在河滩上闹,不让收敛。连周边县里都有人跑来看热闹。 声势一大,就传到总督那里去了。 总督迈柱看着汤县令搞不定这案子,便派一个候补知县高仁杰去审理。 候补啊…… 这案子要办好了,说不定麻城县令就是自己的了。因而,高仁杰千方百计要从涂如松嘴里掏出些什么来。 他的办法是,打! 打涂如松,打不肯作假的仵作李荣,打县里的书吏李献宗、甚至打汤县令——李荣不经打,竟然当堂被打死了。涂如松虽然皮厚一些,终至屈打成招,认为谋害妻子一事,并编了些并不存在的情节。 有了杀人事实,就好办多了。 为何这么说? 因为河滩上那具尸体,虽然经高仁杰带的仵作假验为女性,但实际上,民众是不服气的,物议纷纷。你高县令为了一己之私,先定罪再找证据,你这搞法不对啊…… 现在好了,涂如松都供认了,河滩上那个是不是杨氏不重要了,让他带我们去找杨氏! 涂如松哪里找得到咯,被拖着扯着,在那些乱葬岗子上一顿乱指,“麻城无主之墓,发露者以百数。每不得,又炙如松”——总找不到杨氏,高仁杰只好又说河滩那个,就是杨氏。 外边,涂如松的母亲许氏与书吏李献宗的老婆看着儿子、老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如刀割,他们想出了个办法。 ——松母许氏哀其子之求死不得也,乃剪己发,摘去星星者为一束。李献宗妻剜臂血,染一裤一裙,斧其亡儿棺,取脚指骨,凑聚诸色,自瘗河滩,而引役往掘,果得。 为让自己的至亲痛快地死算了,他们自愿帮高仁杰,做了些假证据——这下,终于证据全了,看,是妇人的衣裙啊、还有血迹啊…… 高仁杰松了口气,总算要搞定了。看样子,麻城县令,非自己莫属了! 哪里晓得,半路又出了叉子。 署黄州府蒋嘉平,廉其诈,不肯转。召他县仵作再检,皆曰男也。高仁杰大惧,诡详尸骨被换,求再讯。俄而山水暴发,并尸冲没,不复检。 老天有眼吗?居然帮高仁杰! 死既已无对证,口供便可定罪。 ——总督迈柱,竟以如松杀妻,官吏受赃,拟斩绞奏。 眼见着涂如松跟不肯乱办案的汤县令脑袋就会不保,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杨同范的老婆,要生了。 早产加难产。 邻居老妪,是个接生婆,这日起得早,看到被打死的仵作李荣,血肉模糊的正往杨家跑呢!她吓了一大跳,揉了揉眼睛,什么都没有——幻觉……幻觉…… 正懵着呢,杨家的婢女来喊她,“娘子未至期遽产,非妪莫助举儿者”。 那边杨家老婆痛得大叫,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大叫“三姑救我,三姑救我……” 三姑跑了出来! 接生婆一看,这不是杨氏吗? 杨氏一看接生婆,想退回去也来不及了。“乃跪妪前,戒勿泄。同范自外入,手十金纳妪袖,手摇不止。妪出语其子曰:‘天乎,犹有鬼神,吾不可以不雪此冤矣。’即属其子,持金诉县”。 真相终于大白了! 李荣已冤死,他作鬼都没放过杨同范! 杨氏被带上大堂,见到了九死一生的老公,吓得够呛,才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结果,当然是恶人有恶报,都受到了律法的惩罚——只是,被乱棍打死的李荣的命,还能复生吗? 此案被列为满清十大奇案之一。最终昭雪,似乎是李荣鬼神显灵。但我们知道,若期望鬼神,只怕有些奢侈。抬头三尺有神明的道德约束,仅对那些还有些良知的官吏有效。碰上高仁杰急于往上爬的,冤狱便难避免。这是皇权至上的大清所解决不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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