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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身体是最好的本钱，什么都不在乎，牙好，胃口也好，根本用不着什么三九胃泰，生水也敢灌，酒瓶子也绊不倒，饕餮一顿，肚子撑成弥勒，绿茵场上仍是一生龙活虎。 这世间充满了格言，随便打开一本书就能拣出几条。比如：生命的要务就是努力向前。向前做什么呢？说不清楚。好在年轻，味蕾初绽，耳目乍开，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喜欢，不管形而下还是形而上，伸出手去一个劲拿来。拿来做什么？却又说不清，大概只能用柳宗元笔下那种不舍负重的小虫子才能解释吧。 时光悄悄过去，风化在暗暗进行。 忽然有一天，很不情愿地意识到，一切都不行了。舌头把牙齿的城垛蹬倒还可以人为重筑，精神的牙齿被岁月酸倒却再也扶不起来，即使如评书连播那样掰饽饽数馅儿地供以咀嚼，也还是消化不了，哪怕看的是武打枪战，哪怕看的是香港台湾的肥皂剧，也很有些啃不动。食不厌精，这是馋，脍不厌细，这实在是消化功能有些衰退了。 纵有万千舍不得，人终归还是要老去，这时候才发现，世上的一切原来都不是好东西。五色花眼，五音乱耳，五味拔牙，写过“朝云”、写过“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的苏东坡，似乎也说过“色乃伐性之斧”一类的话。性不是吴刚伐的桂树。曾以为是的，终于不是。钱钟书说过：“欲不得宜，则无生之乐，欲可得逞，又以生为抵。” 行进的过程也实在就是磨损的过程。 一个人走路很不安全，也很累，好在小的时候由父母领着，长大了由异性支撑，到了社会上由亲友帮助，领导扶植，下级帮衬。再长大些——不能再大，再大就老了。老了是需要搀扶的，但这需要别人腾出时间，时间是不能总腾出来用做搀扶的，再说，受人搀扶总有欠于人，又更像一则“廉颇老矣”的广告，于自尊心有些过不去，这时候纵再有柳宗元笔下那种小虫子的精神，也只好坐下来，看年轻人从身边跑过，跑进他们的欢乐里去。 人的一生单用自己的双腿行走是不行的。斯芬克斯有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若是个坐轮椅的去了，斯芬克斯一定傻眼。 从一生下来，人就开始往前奔，不是愿意这样，是不得不这样，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在督促着呢。不信请脱下衣服看看，婴儿的身体全都苹果一样光滑，六十岁以上老人的身上，全有疤痕。 人一生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每个人都一样的。做了好事要感谢大家帮忙，做了坏事要请大家原谅。于是，人老了要驼下背来，给世界鞠个躬。 鞠个躬，就要谢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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