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1日，德国柏林，德国家庭事务部长Manuela
Schwesig前往难民营与营地中的儿童亲切互动
叙利亚难民营中难民的孩子
德国民众捐献的东西成山，都得打包
里约奥运会上，当难民代表团首次现身时，引来现场观众一片欢呼声，勾起了人们对难民问题的关注。最近，德国政府的难民政策招致风波，但实际上，德国民众对待难民的善良态度，是让人动容的
□程丹梅
A
德国民众拿着鲜花和衣物去迎接难民
有人说，默克尔欢迎难民的政策毁了欧洲，也有人说默克尔也毁了德国，包括自己的执政党，并导致德国极右势力抬头。默克尔自己也对本党接连不断在德国选举的失利承担责任，并且对难民政策有自我批评的态势。德国电视二台每星期五晚上的政治讽刺节目最近则嘲笑道：默克尔没必要道歉。
尽管有人在难民营纵火，尽管有人要设置边界阻拦，但是，这不等于说德国的普通民众都是右翼，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义务为难民服务的人员了。所以，如果你为奥运会上出现的难民代表队而欢呼时，你还不知道，其实早在一年以前，在德国北方的石荷州，就已经有了一个难民代表队被热烈欢迎地参加了当地的马拉松长跑竞赛。
那时，欧洲尚处在相对平静中。那时，难民还没有这么汹涌如潮。
那时的某一天，德国女总理默克尔在一档电视节目露面，以她一贯的嘴角下垂的表情很无奈地告诉一个在现场的难民女孩：德国无法接纳那么多难民。那个女孩子哭了。全德国都看到了这一场面。第二天德国女总理被称之以无情而受到了一片的批判。可不多日后，默克尔发出了欢迎难民的讲话，而且她的讲话马上就被视为人性的号召。当然各种媒体就此炒作也风起云涌。
于是，全世界都看到这样一个场面：德国人拿着鲜花和衣物去迎接排着长队前来的难民，一位抱着孩子的难民热泪盈眶并且做出胜利手势。前者是真的，后者也是真的。
但是难民潮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和承受力。他们从叙利亚和伊拉克正在通过土耳其，通过意大利，通过希腊向欧洲伸进。欧盟为分摊难民而争执不休，匈牙利边境设障阻拦，科隆除夕性侵，火车上阿富汗难民身份的恐怖分子砍伤乘客，英国退欧，极右势力在欧洲乃至德国甚嚣尘上……一切和难民相关的事件都让气氛沉重，让事件复杂而敏感，原本善良的愿望也有可能被恐怖分子利用。难呐！于是，默克尔受到国内一些势力包括巴伐利亚省长在内的姊妹党的痛批，在欧盟国家也不断地被指责是这场难民涌向欧洲的罪魁祸首。
但是，德国人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接纳难民。难民与德国人，德国人与难民之间，有着许多平常而生动的故事，我就说说亲历的几件——
B
德国的长跑运动会上出现了由难民组成的代表队
前面说的那支难民长跑代表队组织者中的两位，就是我在德国的街坊邻居皮特和丽丝格瑞特夫妇。
丈夫皮特原是某公司的高管，太太丽丝格瑞特在时尚部门工作多年。退休后的他们原本就不闲着。皮特是在易北河边上长大的，热爱水上运动，毫无悬念地成为赛艇俱乐部的主席，他曾率一行人到英国牛津和去美国洛杉矶参赛，除此之外他还打高尔夫。
丽丝格瑞特是音乐的发烧友，借着朋友是音乐电台的主持人，她常常出现在各种音乐节上；在汉堡话剧院举办的与非专业人员共同演出的项目里，她还会是一个积极的业余演员。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己的经历倾注在幼儿园的童话朗读上，每年都在自家的花园为孩子举办仲夏游玩会。她甚至租来蹦蹦床放在家里让孩子们玩耍，还搭了孩子们喜欢的帐篷，她扮成巫婆和孩子们玩吉卜赛算命游戏……
就是这对快乐的夫妻在得知我们小区接纳了几十名难民后，立即到所属的市政府报到，申请为难民做义工。
有一天晚上，丽丝格瑞特按响了我家的门铃。她乐呵呵地看着我，这笑容我很熟悉，这个住在对面房子里的邻居常常为我们接收快递，邀请我们参加她的花园聚会。但是，这一天她的到来却不是这些内容。“我想借你的那块白板，那块你曾经用来教我中文的白板。”
若干年前她和先生参加一个中国文化旅行团，出发前她请我教她几句常用汉语，我就用了我儿子画画用的白板。
“我们小区收留了20多个难民，我们无法交流，只能用手势。他们得首先学习德语，我要用那块白板给他们上课。”她认真地说。
我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它，同时我还给丽丝格瑞特配了几支笔。我问她，我能做什么，丽丝格瑞特说，那些人都是逃难出来的，衣服不够，尤其是防雨的外衣和羽绒衣，此外他们还需要鞋，有多余的最好能捐赠一些。
丽丝格瑞特和皮特负责照顾两家难民。丽丝格瑞特的眼里闪着泪珠对我说：“他们给我讲述了他们逃难的经过，他们中有人亲眼看见了兄弟和父亲被杀……”
第二天，我送去了两包衣物。让丽丝格瑞特极其高兴的是那几双我儿子几乎没有穿过的运动鞋和冬天的棉靴。过了几天她又来问我有无双肩背包和帽子，我找了一下，把找出的都统统送了去。
几天过去了，丽丝格瑞特高兴地告诉我她和皮特是如何参加一个难民的生日的。“他们用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材料做甜点，真是好吃极了！我也带去了我做的蛋糕，我们还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曲，我们还一起跳了舞。”她得意的样子像个小姑娘。
不久以后，本地区的长跑运动会上出现了一支由难民组成的代表队，他们齐刷刷地穿着某公司捐助的绿色背心，站在发令枪响的地方。我看到了丽丝格瑞特的身影，她穿梭于难民的团队中，拍拍这个，搂搂那个。整个长跑的过程中，对于难民们，丽丝格瑞特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似的给他们加油。当长跑的人最后返回终点时，我还看到丽丝格瑞特带着气喘吁吁的难民小伙子与当地的参加者一道领取了饮料和香蕉等食品。难民小伙子的脖子都挂着奖牌（所有参加者都有奖牌），从丽丝格瑞特的脸上，我看到她的兴奋与得意。
C
众多义工在汉堡的捐赠物资中心工作
德籍华裔吴莉莉女士是汉堡市一家公司的中国项目总监，她曾和德国朋友一道把两个周末都奉献给了为难民整理捐献物的义工工作。我的手机存过一条她发的信息：汉堡目前接纳了2万多难民。不管政府层面将用什么政策来解决这次难民危机，但汉堡的市民都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这些难民。汉堡已经把展会中Messehallen的6号大厅改为捐赠物资中心。每天需要有上百个义工在这里帮忙整理这些物品。
莉莉还写道：“在这里我看见了很多大学生，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帮忙。昨天和我搭档整理男裤的那个男生，有先天病症，拿东西的手一直颤抖……其实我想说的是，再华丽的语言和承诺都比不过用行动来证明我们是有爱心的……如有人想捐赠物品的话，目前急需男鞋、袜子和生活用品比如洗发液等。送到6号大厅就可以。”
莉莉还发来几张现场照片：有摆满衣服的桌子和埋头整理的人，有无数个正在打包的纸箱，还有小女孩带着胶皮手套在分配棒棒糖……最让我感动的是那张贴在大厅木架上的纸片，上面这样写着：“请你们（义工）吃东西之前洗手！注意，你们也需要休息，吃点或者喝点什么！”在结尾的感叹号后面画着一个心形——义工们忙得都顾不上吃饭喝水了！
斯蒂文是不来梅一家著名传统家族公司总经理，今年他的生日聚会是在不来梅家里举行的，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邀请了一个来自摩洛哥，一个来自索马里的两位年轻难民参加。斯蒂文像新朋友那样将两位难民介绍给大家。大家也不见外，与他们聊天，一起喝葡萄酒、啤酒，吃自助餐。间中，斯蒂文的两个女儿还将两位难民与其他年轻人一起引到自己的房间弹琴和看电视。
斯蒂文是一位体育健将，他善于长跑和登山，他曾想培养这两位难民男青年与他一起训练，结果没有成功，这虽然让他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是他却为摩洛哥青年德语的进步和愿意接受职业培训而感到高兴。有一段时间，他来电话时总是兴奋地谈到两位难民青年。
D
一位老夫人让一户难民住进她的家
基娅是德国世玛菲尔德小镇的一位律师，她那位于大街边上的律师事务所是当地的一座标志性建筑。除了工作，她的爱好是骑马。她所在的小镇也收留了几十位难民。世玛菲尔德小镇对于难民来说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当报纸上总报道有极右势力在难民营肇事的时候，基娅说他们小镇的居民与难民相处得极其和睦。在当地的教堂里聚集着不少难民家庭，德国妇女纷纷自愿地去教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妇女做手工活儿或者一起烤蛋糕，孩子们则一起玩耍。
基娅说：“难民的孩子们总是很快就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里，而且比他们的父母要更容易学会德语。已经有不少孩子能给大人当翻译了。”
基娅负责一个18岁的叙利亚青年阿里，她说：“他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会说英语、并且接受过很高教育程度的难民。他是从叙利亚逃到伊朗，然后从那里再逃到欧洲的。他没上过学，也不会加减法，但是他很天真，也很勤奋。常常和我一道去马场帮忙。很多时候我们的交流就是靠打手势，有空我就教他加减法。”
基娅还对我说，她认识的一个老夫人，独自住在一幢大房子里，她毫不吝啬地让一户难民家庭跟她一起住。他们过得那么融洽，以至于难民家的小孩子都亲切地称呼她奶奶。这个奶奶呢，就如同对自己的孙辈那样，每天乐此不疲地一早就将孩子送到幼儿园，晚上再接回家里。她说，她很幸福，她现在有两个孙子了……
“无论在哪儿，善良的人都是多数，对不对？”一个名叫安杰丽卡的教师朋友这样对我说。本来我好几次要约她一起去喝咖啡的，但是她这阵子挤不出时间来了，因为她每天下午都自愿去给难民孩子上德语课。她最近说得最多的，是她的“孩子们”有进步了！她的“孩子们”当然是指难民孩子。
对于人们对默克尔的指责，吴莉莉女士说，大多数人认为不管默娘当初的决策对错，事实已经摆在那儿了，事到如今，大家还不如和德国政府一起解决这个问题，帮助这些失去家园的人尽快融入社会。为此，她所在的德国公司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项目小组，主要协助汉堡市政府帮助有难民背景的年轻人寻找学徒工的工作岗位……
对这些善良的德国人，我只有佩服佩服！
（作者为旅居德国女作家，有《是我的朋友跟我走》、《德国，缺自行车的鱼》、《谁送宝贝去睡觉》和《德国人怎样面对青春期》等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