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比天气更清冷的地方是天堂! 许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一个站着流泪的人,注定失去一切。 父亲走的时候,村子里下了一场大雪。我迎着雪风往返回家,衣兜里揣着医生开好,能服用一星期的止痛麻醉药片。雪把泪水和脚印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父亲有好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去做,有好多人还没有彼此道声别,有好多话也没有来得及和我说,他只是像一个道具蜷缩在小屋的床上。 父亲,为何您会形容枯槁,一言不发! 父亲停止了呼吸。父亲睡着了。父亲的魂灵去到另外一个地方安家。 父亲消失了,父亲去了哪里?天转暖的时候,堂前的燕子飞回来,父亲却始终没有再回。是迷了路吗?或者是忘记家的地址和归期。 见不到父亲,心疼得发抖,彻夜无眠。我拒绝做一个没有父亲的人,望着路上川流的人群,我把一个个走远的老人误认成了父亲。 我曾经答应过父亲,来年秋天,给他买一件长外套。我没有失信,但我变了身份,我成了一个孤儿,只能眼巴巴望着镜中父亲的照片,任那件长外套在蓝色火焰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父亲葬在菜地里,生与死隔着房前与屋后的距离。我不在的时候,风和庄稼能代替我和他说话;我回来的时候,轻轻坐在他的墓前,看他的照片。我望他一眼,他望我一眼。 我继承了父亲的身材,我和他说话相同,甚至连喘息都相同。有一天,我还会和他一样,去一个梦幻天堂,一个没有疾病和衰老的地方。 没有父亲的家,空荡多了,老房子像一幢废都,只有母亲守着屋子,一天一天微颤着手,抚摸着一些陈年往事。几次我该走的时候,我想把母亲带到城里。母亲说,我老了,就待在家里。母亲待在家里,随时能够在夜里感受到父亲有过的鼾声和呼吸。 父亲,您走得太急,太急,我还没有想过有一天,您会没来由地在我的生命里飘散如烟,也没有想到我与您的情思漫漫突然地曲终弦断。您傍土而居,身上只盖着一块单薄的墓碑,到了冬天,会不会冷?冷时,记得托梦给我,或者喊我的名字。 我从此习惯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唤您的名字,迎接我的是大片的稻谷,是在风里摇曳的野花小草,是各种绕在您头顶飞过的小鸟,可单单没有您的声音。您不在了,母亲的饭桌上空缺了一个位置,难怪您流着泪要对我说:你再回家,我不能够起身迎你了! 多么希望,我能在乡下盖一间小屋,和您一起生活,一起种些粮食,喂些鸡鸭,一起去镇上吃一顿午饭,过一些淡如烟云的日子。春天里,我会和您把犁播种;到了秋天,谷物归仓。我不再贪恋远游,只在光阴里一寸一寸体会“父母在,不远游”的心境,回味您的手掌落在我额发上的温暖。 原谅我不够好,原谅我陪伴的时间太少。这世间,父子相逢一场,终是会梦回三世,缘订三生。三生之后,第一个在来时路上遇见的人,必然是我,我与您的故事还会延续。 深秋,炊烟起了,您看不见。霜露降了,您看不见。母亲老了,您不知道。我想您了,您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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