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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97个故事 在传销窝点的收获 付体昌 金峰跟我是发小，他从小不爱说话。 起先，大人们都夸他，这孩子稳重。后来，上学了别同学课堂回答问题积极主动，他连老师的眼神也不敢看，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语无伦次。有天放学后，我们在树林里抓知了，他脚趾头被玻璃划了个大口子，居然一声不吭，自己找来蒲公英嚼烂了糊在伤口止血。 五年级时，为了培养孩子的说话能力，他父母托老师派他参加全校的演讲比赛锻炼。我记得很清楚，随着主持人介绍后，音乐响起，他居然晕倒在台上，被紧急送往学校医务室。 父母再不逼他练口才了。 尽管金峰口拙，但非常爱学习，成绩还不错，业余时间看了古今中外很多书，光读书笔记就做了满满一柜子。每次聚餐他都静静地喝酒，偶尔讲个冷笑话，让大家兴奋半天。 只有我清楚，这个小伙伴思维敏捷有学识，是个闷葫芦，到不出来。 大学毕业之后，金峰在一家小机械公司做技术员，整天跟各种类图纸零件打交道，依然不言不语，给人一种内敛务实的印象。 不少热心的同事帮他介绍对象。几次约会下来，热心人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因为每个约会过的姑娘都说，金峰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跟他一起生活会把人憋坏的。 眼瞅着金峰就三十岁了，最愁得就是他妈妈，总想趁自己还算年轻身体好抱上大胖孙子，照这样下去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哩。 这天金峰加班，俩人在晚饭桌上达成共识，必须，立即，想一个办法，让儿子把口才练好。速成。 可是，在这个小城还真没有针对成年人的口才训练学校，总不能跟那些八九岁的孩子们一起报名从头学吧？ 睡到半夜，老金喊起媳妇说有个办法，能让儿子好好锻炼一下。说完拿过手机，翻出一向不联系的外甥新新最近频频发来的问候和致富机遇--去B市做直销，年赚千万不是梦。 老婆一听狠狠踢她一脚，脑子疼吗？那明明就是在搞传销，你把孩子往火坑里推，现在多少年轻人陷入传销不能自拔？ 老金说我仔细想过了，儿子从小到大太顺利了，一点挫折没遭过，这次我得帮他补上这一课。你看新新每次给我打电话总有聊不完的话吗，说起话来天花乱坠，那小子以前跟金峰可没啥两样，半个哑巴。咱目的是让儿子去学学怎么练口才，不是去搞传销。 老婆觉得有点荒唐，但又有几分道理。 老金说，保险起见，我先过去卧底，然后你让儿子来'捞'我，这期间让他在传销队伍里好好学学讲话，一有进步，我们爷俩立刻脱身。 第二天上午，老金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打给儿子说要出去几天，去600里外的B市拜访一位老朋友；第二个电话打给外甥说，想到B市散散心，闲着无聊到不如跟年轻人一起做点事，这叫老有所为。 儿子没太在意，只是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外甥一听乐开花，看来自己一个多月来对舅舅密集的亲情攻势奏效了，老舅只要一过来，就想办法让他'加盟'做自己的'下线'，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从见面接站到入住宾馆，新新和另两位同事一路悉心接待。连续三天，陪吃陪喝陪玩，跑前忙后，照顾得非常周到，对发展老舅'加盟公司'只字未提。老金几乎都被感动了。 外甥不说话，舅舅有点心急了。 这天老金主动问，能否到新新公司看看，如果能赚钱也想加盟进来。外甥内心狂喜，强按奈住激动的心情，答应明天一早就带舅舅去公司'面试'。 第二天上午，老金被外甥领进一个居民小区，左转右转很快就懵圈了，最后被带进一栋三室两厅的大房间。 客厅外间沿着墙摆满了行李，其中一间一群年轻人席地而坐在听一位小伙子慷慨激昂地演说，不时还报以低沉而热烈的掌声，所有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面试老金的逄总比金峰还年轻，简单介绍了下他们的项目，说只要每月发展3名'代理'保证月薪过万，并拿出一份很正规的'合约'让老金签了字，并让老金缴5800元的加盟费。随后，为了统一行动，防止泄密，公司统一保管了老金的身份证。 起初，老金故意质疑这是不是传销，经理说你去问问这些人，哪个是强制留下来的，我们不限制人身自由，来去随意。并鼓励老金抓紧把业务做起来，才能赚回加盟费，冲刺年薪百万的超级梦想。 老金这才签字画押，把钱交了。 老金和其他几个中年人坐在最后一排听课。讲课老师有自己一套逻辑，激情四射，把老金说得几乎动心了，但他立刻清醒下来，自己来是做'饵'的，为的是'钓'儿子进来学习。 强忍了一周，老金就主动给金峰打电话，让他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速来B市创业，这边市场自己都考察好了，爷俩合伙一年下来最少赚百十万。 一天三四个电话。金峰一看老爹发来的鸡血短信和打电话时的语调就知道，肯定掉进传销窝点了，很焦虑。 回到家，妈妈也不停地怂恿说，机会难得，赶紧让金峰去找父亲，趁年轻自己创业，老给别人打工，没出息。 看着母亲焦虑的眼神，想想水深火热中的父亲，金峰立即放下工作来到B市。 爷儿俩一见面，眼前一向斯文的老爹仿佛换了个人，侃侃而谈，两眼放光，表哥在一旁随声附和，仿佛他们发现了一个金矿。 金峰笨嘴笨舌跟他俩解释了半天，简直是对牛弹琴，无法沟通。金峰想，讲不通道理是因为双方的逻辑体系不同，倒不如进入传销窝点看看，详细了解他们那套歪理邪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劝返中邪的老爹和表哥。 金峰假装答应先去听听课。 第二天，金峰被父亲、表哥和几个接站的小伙伴拥簇着赶到上课地点。 教室大白天门窗关的很严，还挂上了窗帘，偌大房间里挤满了男女老少。不大一会儿老师开始上课，女老师姓庄，跟金峰同龄，干练洒脱，演讲起来夹带着手势，神采飞扬，不时与台下人互动，控制会场的能力特强。 金峰很羡慕这种口吐莲花的人，但他听了一阵子就发现这套理论漏洞百出，四下群情激奋，只好摇摇头。女讲师很漂亮，精致的五官，皮肤白皙，搭配上一身正装，绝对美女。 金峰看着讲师，突然感觉心跳的厉害，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像只在初中读书时，给暗恋的女同学写信时才有过这种体会。 金峰决定'试听'8天，这段时间跟她接近一下也挺好，找机会把他们一起救出去。 金峰成了庄老师的忠实听众。认真地做笔记，提问，渐渐成了课堂上的活跃分子，每一次跟庄老师互动金峰都激动不已。虽然有时提出的问题让小庄老师有点诧异，但很快能搪塞过去。 经过一周的锻炼，金峰明显感觉自己当众讲话已经不再紧张了，在小庄老师的课堂上学到很多东西，譬如，如何跟台下互动，如何打破冷场，如何运用手势，甚至用'自嘲'的方法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小庄老师对这个勤学好问的'新人'格外欣赏，俩人课下'实践'也被逄总特意安排在一组，聊业务、说梦想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老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是表弟新新每天鼓动着让交钱'加盟'让人不胜其烦。 7天过去了，是走是留金峰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掏钱'加盟'吧显然太傻，拍屁股走人，这小庄老师还真有点舍不得…… 晚上吃大锅饭时，老金当众劝说儿子赶紧留下来，这里创业培训氛围多浓厚，在这里学习一周比以前十年进步都大。新新更是拿出杀手锏悄悄地说，我们都感觉小庄老师对你有意思，快加盟进来，咱们一起创业吧。 金峰想到一个办法，尽管有点风险，但他必须试一试。 第二天早晨，金峰继续参加培训。 开场之际，逄总走上台说，我们的优秀学员金峰已经来大家庭一周，今天让我们隆重欢迎他留下来好吗？ 台下人都附和着留下，留下。金峰立刻有些紧张，小庄老师微笑着朝他投来鼓励的目光，情绪这才稳定下来。 金峰站起来说，我今天的走与留取决于逄经理。大伙一愣。他继续说，今天在这里我要跟逄经理做一个关于这个创业项目的辩论，请大家做个公证的裁判，如果我输了立刻交钱加盟，铁了心跟大家一起干，如果输了，我想离开，请不要阻拦。 对这突如其来的挑战，逄经理稍微一愣，不过立刻接受了。 庞总不愧是领导，阐述起项目口若悬河，游刃有余，仿佛是一位大学教授给中学生讲科普，用词严密，逻辑清晰，听起来滴水不漏，无可辩驳。 金峰站到台上，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他拿出笔记本，一条条反驳庞总的'概念'。刚开始人们听不进去，慢慢地金峰用详细的数据，和严密的数学逻辑，把那些创业计划书中的盈利条件一一否定。他越说越激动，口齿越来越灵巧，很多平时不用的词儿自动蹦到嘴边来，以前看的书现在用上了。活了29年，他第一次在凌厉而恣肆的演讲中找到了说话的快感，思维清晰，滔滔话语犹如长江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金峰越说到越精彩处，台下居然响起凌乱的掌声。见此情景，气急败坏的逄经理和几个'骨干'一拥而上，把金峰从台上拉下来，拳打脚踢，扭作一团，场面非常混乱。 危急时刻，门被'咣咣'砸开了，一群警察从天而降。 原来，老金看儿子在台上开始滔滔不绝，内心大喜，立刻起身到洗手间。他跟负责前来监视的小刘说，不管我儿子说什么，反正我要继续留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老婆也赶紧把刚毕业的侄子送过来加盟。 老金只跟老婆讲了一句话，我们在这边发展很好，赶紧给侄子打电话，让他来这边找我，我们一起创业。 这个顽固的传销骨干做梦也没想到，正是这个电话救了他们。原来老金离家前就和老伴约定，电话中一提到侄子就是立刻报警，另外，这个传销团伙早被警方锁定位置。一拍即合，神兵天降。 三天后，金峰和妈妈到车站来接爸爸和表弟，更让他惊喜的是小庄老师也来了。 回家路上，小庄说很欣赏金峰的勇敢和口才，想请他帮忙在这个城市找份工作，一切从新开始…… 我这次回小城探亲，金峰带着他的女友小庄以其来给我接风。酒桌上说起这段奇遇我觉得有点离奇，可金峰原来笨拙的嘴巴现在像装上了马达，插科打诨各种段子信手拈来，旁边的小庄一脸幸福。 我想，如果一个人不善言辞，一旦找到了表达的快感，肯定就是这个样子吧。 作者：付体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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