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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读《幽梦影》1

 江山携手 2016-10-20
一帘花雨谈幽梦



  浩渺江湖,匆促浮生,真正触动心灵的,往往只是几句话语。
  闲来无事,南窗下泡一壶香茗,踞藤床上,趁花间明月,浴松下凉风,读几则《幽梦影》。
  至明清之际,清言小品繁盛如锦、绮艳如花。个中翘楚,当属张潮的《幽梦影》。
  此时,抛下那些高头讲义,忘怀俗世一切烦忧恩怨,全无负累。会心处面带欢喜,俯仰之际,看飞鸟掠过白云,倏忽无迹。
  人生在世,总有琐琐碎碎的愁,却不肯如随了流水的落英,几番沉浮,又把春光占上枝头。行走于红尘,往往成了不被察知的幽人,在梧桐的枝柯间,掠过缥缈的碎影。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我私意《幽梦影》的书名竟是得自坡仙的词句。
  这样也好。落梅雪乱,明月满怀,剪不断西楼的乌啼,索性拈来枯笔,信手写去。
  我觉得张潮的这本小册子就是中国的《飞鸟集》,灵光闪耀时,突地涂抹出一句,只是自家的想法,却总在不经意间接近真谛。薄薄一卷,精骛八极。手倦抛书,自有落英一枚作了书签,俟你来日再续。
  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不免怅然洒泪。有时耽于虫鱼鸟兽,迷于风花雪月,痴痴间吐出短短几句,竟然惊才绝艳、精警无比。尺牍之间,山光水色,花香鸟语,偶有喁喁低诉,满蕴酩酊之余的清醒与快意。仿若浣花溪畔的薛涛笺,工致精美,满纸情意,却轻轻地投于碧水,桃色尽洗。
  这些都是张潮的私房话,锦心绣口,舌粲莲花,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没有了说教的口吻,每一个人尽可以步月而来,品茶煮酒,听箫看雪,行到水穷,坐看云起。甚至,也不妨为美人洒两行清泪,为朋友拔剑而起。
  徜徉于此,总难免心生戚戚。随兴看来,其中又有很多关合之处,同一话题散落各处。于是躬身其间,一一归拢,而后就张潮原意稍作点染,也是随写随改,毫不在意。
  春风十里柔情,夜月一帘幽梦。今夜心事如莲,无言盛开在这幽梦里。
  寂静,欢喜。
张心斋先生家自黄山,才奔陆海。楠榴赋就,锦月投怀;芍药词成,繁花作馔。苏子瞻十三楼外,景物犹然;杜牧之廿四桥头,流风仍在。静能见性,洵哉人我不间,而喜嗔不形;弱仅胜衣,或者清虚日来,而滓秽日去。怜才惜玉,心是灵犀;绣腹锦胸,身同丹凤。花间选句,尽来珠玉之音;月下题词,已满珊瑚之笥。岂如兰台作赋,仅别东西;漆园著书,徒分内外而已哉!
  然而繁文艳语,止才子余能;而卓识奇思,诚词人本色。若夫舒性情而为著述,缘阅历以作篇章,清如梦室之钟,令人猛省;响若尼山之铎,别有深思。则《幽梦影》一书,余诚不能已于手舞足蹈、心旷神怡也!
  其云“益人谓善,害物谓恶”,咸仿佛乎外王内圣之言;又谓“律己宜秋,处世宜春”,亦陶鎔乎诚意正心之旨。他如片花寸草,均有会心;遥水近山,不遗玄想。息机物外,古人之糟粕不论;信手拈时,造化之精微入悟。湖山乘兴,尽可投囊;风月维谭,兼供挥麈。金绳觉路,宏开入梦之毫;宝筏迷津,直渡广长之舌。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于诙谐。为色为空,知犹有这个在;如梦如影,且应作如是观。
  湖上晦村学人石庞序


  石庞序 译文

  张潮先生家在黄山,才华如西晋陆机那般汪洋恣肆。就像三国张子纲写就《柟榴枕赋》,锦月投影于怀;也像艳比芍药的词章写就,繁花当作美食。苏轼治事的十三楼,景象美好依旧;杜牧吟咏的二十四桥,流风余韵尚存。人于安静之中最能见出性情,诚然是我与他人没有隔阂,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弱不胜衣,却可以一天天地变得清高淡泊,并且远离那些渣滓污秽。怜才惜玉之时,心有灵犀;绣腹锦胸之貌,身如丹凤。这些如同花间选来的句子,都发出珠玉一般的奇响;又如同月下题就的词章,已然堆满珊瑚笥内。哪像班固写作《两都赋》,仅只是分为《西都赋》、《东都赋》;也不像庄周的《庄子》,只是分为内篇、外篇而已。
  然而,美文艳语,只是才子的小伎俩而已;能够写出卓越奇特的思想,这才真正是词人的本色。如果抒发性情来著述,根据阅历来写作,就会清亮如佛寺的钟声,令人猛省;畅响如孔子的木铎,催人深思。那么《幽梦影》一书,我实在不能仅只是手舞足蹈、心旷神怡而已。
  其中写到“益人谓善,害物谓恶”,这与(儒家)外王内圣的言论有相似之处。又如“律己宜秋,处事宜春”,也是融入了(《大学》里)心正意诚的意旨。其他对于片花寸草,均有会心之语;遥水近山,不遗漏玄妙的想法。置身物外没有了机心,古人的糟粕也就不会论及;有时又似信手拈来,把对大自然精微的认识写入感悟。乘兴饱览湖光山色,(所思所虑)尽可投于锦囊之中;评谈风月,更可以挥麈纵论。就像是用金绳开路,梦中的无色笔光明显耀;又像是用宝筏渡过迷津,辞采如佛的舌头善辩莫测。把风流作为道学,教化寓于诙谐之中。为色为空,知道“犹有这个在”;如梦如影,暂且“应作如是观”。
美人浴于月光,才子富于韵致,足以颠倒情思。才子佳人是汹涌于张潮心中、永难湮灭的情衷。如花,如梦,臻于妙境。可惜才子多难,红颜薄命,只能遥祭一缕心香,缭绕氤氲在茫茫时空。张潮说,“我原来世托生为绝代佳人”,电光石火,石破天惊。满蓄悲哀,
  更含蕴着旷世难泯的深情。

  月明林下美人来
  云想衣裳花相容
  我愿来世托生为绝代佳人
  天恐文人未尽才
  文人与才子
  极致的美
  目尽青天怀今古
  才子多难,红颜薄命

月明林下美人来



  我们身处的这个蔚蓝色的星球,充满着圣洁的诗意。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很多事情都变得美好起来:“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第83则)
  在月光下谈禅论道,觉得清心如洗、杂念尽去,也就更能够顿悟那些深远的旨趣。
  月光下,剑芒闪烁、寒辉映耀,“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激切之处,“肝胆皆冰雪”。
  而又有多少诗篇是在溶溶月光下徐徐吟就?床前明月引来对故乡的低头沉思,花间壶酒只惹得孤身独影、醉舞婆娑,也只能把一颗愁心托付明月带往夜郎之西;情知明明如月无从揽取,于是把酒问月,把三分剑气啸为七分月光。即使不去作诗吧,就是在朦胧月色下谈论诗篇,也定然会舌粲莲花、齿颊生香。
  如果在月光之下,面对着美人,那定然是情意相惬、月圆心恬。
  月色,美人。泰山虫二,风月无边……
  春风十里柔情,夜月一帘幽梦。淡淡的夜色笼罩了大地,却让月色中的丽人分外明晰耀眼起来。月光下的美人氤氲为充满魅惑韵致的旖旎情境,葳蕤繁茂、滴粉搓酥。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高适《听张立本女吟》)静夜沉沉、夜凉如水,幽篁清绝、随风低吟。女子高冠宽袖,漫步闲庭;只见她手把玉钗、叩竹成韵;只听她动声吟哦、顾盼生姿。而月色静默、清亮如霜;伊人低唱、长夜未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生查子》)热闹的花市自然是他人的狂欢,月上柳梢,却并非艳羡眼前的喧嚣,只为见证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在月光下喁喁低语、诉尽衷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几道《临江仙》)无数个春梦忽散的夜晚,无数次宿醉方酽的唇边,他都不曾忘怀这个叫小蘋的女子,甚至记得初次见面时她身穿的绣有双重“心”字的罗衣。春天如约而至却带不来伊人只言片语,只有让无边的落花与微雨把心中的思恋平息。恍惚中是谁又奏起琵琶,她曾经那么热烈地倾诉过相思。楼台与帘幕把一个人深深地锁入思念里,却锁不住蓝宇之上的一轮明月,它曾经映照着小蘋像一朵彩云、冉冉归去……
  当然,美人在月色中如果进行着某种举止优雅的活动,岂不更美?最美的,应该是美人步月采摘梅花吧?你看,长相丑陋、外号“贺鬼头”的贺铸竟然可以写下“玉人和月摘梅花”(《减字浣溪沙》)的惊才绝艳之句。姜夔在《暗香》中也袭用了贺词的意境:“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而所谓“月下对美人”,自然有两柱与美人深情相对的目光,不即不离、不舍不弃。
  所以,如果美人的身边少了一个人,那么,即使沐浴着月光,也难掩寂寞的底色。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杜甫《月夜》),当丈夫身陷长安,闺中的妻子不禁深切忧虑、泪湿云鬟,脉脉清辉也难以带来安慰,只照彻孤影,使闺中人玉臂生寒。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李商隐《无题》)东风无力、百花凋残,天各一方、相见时难。静夜苦吟、愁思难遣;不见玉郎移步前来,只觉月光愈加凄寒。
  当夫君远离,相思成灾,纵然“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也无法停止想念、释尽忧愁。纵然望眼欲穿,却不见锦书丽笺,徒见“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李清照《一剪梅》)。
  月色是自然最美的赐予,美人是造化精心的奉献,二者结合在一起,令人顿生“天人合一”之感。无论这月色是朦胧还是清亮,泻落于美人身上,便成永恒美丽的风景,让人欲罢不能。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写情》)对于多情的男子而言,一旦失恋,一旦无法与心爱的人在无边的月色中相拥,再美的月光也会变得无谓。
  因此,美丽的月光下应该达成如此的成全:成双成对的男女身披月色、相依相恋。
  而张潮有时也表现得相当理想化:“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第28则)
  楼上看山,山势尽收眼底;城头看雪,胸次转而晶莹;灯前看月,月影与灯影一起迷离起来;舟中看霞,船移霞幻,曼妙难言;月下看美人,自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只是,这个“看”不要单纯流于对女色的沉溺。李白诗曰:“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辛弃疾词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贺新郎》)只有两情相悦,而不是一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的优越感,才能够感到缠绵、享得缱绻。

云想衣裳花想容



  01 女人花……

  把女人与花比并在一起,实在是得自一种开天辟地的灵感。所以英国作家王尔德盛赞说:第一个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天才。
  年少时是黄花闺女、含苞待放,长大成人后是花容月貌、如花似玉,风情万种时花枝招展、花枝乱颤,微微一笑时笑靥如花,年老珠黄时便成明日黄花。
  因此,梅艳芳浅吟低唱: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有作家说:不喜欢花的女人当不算真正的女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张潮才不管不顾地说:“人则女美于男。”(第164则)张潮可能忘了,他之前曾经说过:“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睹其貌,则美恶判然矣。”(第48则)
  在张潮看来,女子的最好时光在十四五岁到二十四五岁,在这个时段,无论是哪个地方的女子,声音都婉转动听。这话大体不错。接着张潮补充说,如果详审其貌,则或美或丑,高下判然。这话更为直接。其实,美女而音不可闻,丑女而音色动人者也不在少数。
  尽管在张潮的心目中,女子也有妍媸之别,不过,即使丑女也可能胜过男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正像贾宝玉所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无比;见了男儿,便觉得浊臭不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诗经?桃夭》中,虽然没有明确的喻指,但枝头红艳的桃花分明就是新嫁娘的写照。在诗歌的源头,先民用天才的智慧为女子涂抹了桃花的烂漫与华美。
  此后,桃花像是一枚标签,斜斜地插在女人的鬓角。
  唐朝诗人崔护在都城南庄邂逅了一场有始无终的男女情意,写出“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题都城南庄》)的动人诗句。自此之后,每一枚斜映在桃花边的脸庞都充满魅惑,也满蕴风情。人称那一见钟情而后无缘再见的女子为“人面桃花”,人称那得到女子特别爱恋的好运为“桃花运”。
  韦庄词云:“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女冠子》)陈师道词云:“玉腕枕香腮,桃花脸上开。”(《菩萨蛮》)红艳桃花与娇美容颜交织在一起,恍惚莫辨。
  杜牧在写给相好的诗中倾尽才情:“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赠别》)所谓“豆蔻年华”,也真是活色生香,姜夔也不由感叹小杜“豆蔻词工,青楼梦好”(《扬州慢》)。
  而当杜牧之徘徊于面目全非的金谷园,却不由即景生情:“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金谷园》)是啊,想那绿珠颜色如画,身轻似蕊,终究不过是命薄如纸。她纵身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的瞬间,生命顿时像一枚红艳的花朵,纵然娇美动人,却随风飘落、万劫难复。
  温庭筠词云:“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菩萨蛮》)美艳的句子,令人陡顿失语。恐怕镜中人也恍兮惚兮,花面难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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