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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适书学思想中的雅俗观: 文为雅,匠为俗

 爱雅阁 2016-10-21
高二适书学思想中的雅俗观--文为雅,匠为俗
 习书者往往反对匠气,所谓匠气,乃刻板雕琢之气,缺乏自然之致。蒋和《蒋氏游艺秘录》曾说:“法可以人人而传,精神兴会则人所自致。无精神者,书虽可观,不能耐久索玩;无兴会者,字体虽佳,仅称字匠。气势在胸中,流露在字里行间,或雄壮,或纡徐,不可阻遏。若仅在点画上论气势,尚隔一层。”书法之气要自然流淌,不能修饰做作,不要雕琢笔意,而要乘兴一挥,则短长肥瘦,各得其所,开阖自然,则能神气自在。而气势的吞吐,不仅仅是书写者呼吸吐纳的生理表现,更是一个人精神意趣的流泻,它是身和心的统一、情和意的交融。那么,书法的精神兴会从何而来呢?刘熙载作了回答:“笔性墨情,皆以其人性情为本,是则理性情者,书之首务。”人的性情,就是笔墨的性情;人的趣味,就是笔墨的趣味。有了性情的自由腾跃,才会有笔墨的虚灵自在。“理性情”被刘熙载看作书法的第一要务。


        而沾溉性情最好的方式,无疑是诗文。高二适认为,若无诗文滋润,书法往往流露出“疏野之趣”,缺乏文气、雅致。他在《跋〈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说:“草书即须乘兴而发,始能为之,此草书不二法门。”又说:“吾今知作书惟作草能发泄吾人胸中之余蕴,如心有悲愁抑郁,起而作 草最为能解也。又,凡人有抑悒不平之气,作字亦可解也。”抑悒不平之气要发泄出来,需要诗文的梳理作用,乃成风雅。所以,高二适视读书习文为书家第一要务。高二适的小女儿高可可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说,父亲教她读古诗、唱古诗,抑扬顿挫,有腔有调,跟长歌一样,以此对她进行文学艺术的启蒙。高二适曾书有一副对联:“读书多节概,养气在吟哦。”正此之谓也。在高可可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一生“惟以诗书为性命”,他一生最爱好的事就是读书。晚年时,很多人登门求教,大多是来学书法的,但高二适总是劝年轻人多读书,而不是光写字。他为人耿直,说话坦率,常常批评一些青年说:“同是学书之人,最终往往大不相同。有人写成书家,有人写成字匠……不好好读点书,写到死也只是个写字匠。”(高二适同尹树人、季伏昆的谈话)


高二适题签及批注的书籍

        从高二适的书法创作来看,无论是用笔的技法还是通篇的章法上,都流溢出一种雅致的气息。这种雅致,从根本上来说,是从作者的心性中流淌出来的,是自然而然的,但在技法操作上也获得了与之相应的技术保证。匠,在技法上表现为刻板、局促、缺乏变化;雅,则表现为流动、自由、极富变化。高二适最擅长草书,这种最自由的字体在高二适笔下得到了完美绽放。高二适的用笔是稳健的,但更是自由的,他常常数字一行,通篇一体,在一气呵成的线条流走中完成了一种生命之舞。因为有雅怀,所以能雅致,从这个角度看,心性的陶冶培养对于学书者来说就是一种根本的功夫。


《致张尔宾信札》

        所以,在给青年朋友的题诗、书信中,高二适一再强调读书的重要性。他给张尔宾的信中说:“读书习画均雅事,惟欲精研书画,尤在能先识字攻书。”有志趣投合的朋友作书能幽“雅志气味”,他颇为赞许:“七日有老媪持来尊所贲帖五册,具见盛情,兼喜吾契有书生雅志气味,近来不多觏也”(《致刘墨邨书信》)。他还有诗云:“金陵少年汤欣木嗜书画,日者抵余求箴言。予恒劝其善读书,故因其本名发舒之。小儿不学胡为言,个里纷然字画在。天地鸿文谁主宰,不辨箕裘号弓冶。我拯尔曹于俗氛,但求诸天日蒸蒸,勤攻书史始为能。君不见千抱之材登大屋,轮囷根柢成矩蠖。一解欣欣向春荣,萌蘖冰寒起乔木。嗟尔后生可畏今,骅骝欲度势骎骎。”又《书示尔宾》诗云:“金陵少年爱作画,不强读书殊芜秽。纷纷汝能我也能,不煎而炒称杂烩。我怜尔宾坐此群,堂堂入室参吾门。我言作画非照相,生气何有死气屯。六华春席殊适口,求师结客供奔走。从林学画适作字,我倚读书第一义。吁嗟乎,尔宾尔宾将何如,东涂西抹盍去诸。磅礴解衣须却立,夙看根柢爱吾庐。”“予恒劝其善读书”,“我倚读书第一义”,都是高二适对晚辈学子的谆谆教诲。 

《而此草章为世守》

        在给萧平的绝句中,高二适有诗句云:“墨冢笔池均细事,古人交道在文章。”从他撰写的对联“五行秀气谁为主,天下文章自在身”以及“而此草章为世守,岂有诗礼终平庸”来看,他对读书文章之事的看重可见一斑。他曾说“书就是命”,然而在文革中,他珍爱的藏书遭到浩劫:“适卅年来所恒习诵临模之文史碑帖都三千五百余册,于一九六九年九月十一日午夜,突被地方文攻武卫,率同段公安派出所员警,假查户口之名,连宵搜索强载以去,又继于七一年四月四曰夜中,复遭区公安欧姓人入室,收去《大观帖》、唐高宗《万年宫》等碑帖附记。适痛遭不测,嗣此一病弥年”(《致章士钊书信》)。他感叹文革时期“无书可读”,但还警醒自己“将向学之心,绝不可匠匠”(《致费在山书信》)。一旦有机会,他遂“闭置读书”,他在给苏渊雷的信中说:

        吾迩来班书(即《汉书》正读毕,想从事《晋书》,盖二刘《世说》(即刘庆义著、刘孝标注的《世说新语》)海内外料无人可与鄙对。忆前驳徐森玉兰亭文,全用《世说》注为佐证。

《致章士钊书信》

        他告诫后学“读书习画均雅事,惟欲精研书画,尤在能先识字攻书。今之从事六法,只求其一而不知其二者,必无成也。吾在宁垣,喜与友人研求书艺,而窃以通习文字为先务。若已能到得此中境地,斯乃一得也”(《致张尔宾书信》)。又说:“作字之暇,须常读书,文言不难,惟必文从字顺,草书亦不可识,夫知笔法令所欲言者惟此。”(《致刘墨邨书信》)当有晚辈习书有了进步,他致信鼓励“大有帖意,不俗最难”(致苏渊雷书信》)。在他看来,“凡人有作,须有所寄托。不然,则字匠之为,有识者定嗤之以鼻也”(《致徐纯原书信》)。对于那些胸无点墨的写字匠,他讥之为“伧父’:“此间有伧父,作字一味草莽,还谈不上姿媚以取态,吾尝大声斥之。然此辈根本不求学问、不能读书,为可叹耳”(《致刘墨邨书信》)。他嘉勉庄熙祖、桑作楷等后学有“有殷殷向学之心,然苦无门可入”,这使他对于“青年一辈,大有动心处。凡天下至公至正,莫如读书习字一途” (《致庄熙祖书信》)。他还指出读书的内容和对青年的殷切期望:“凡学书,必先能读一点旧书 (文学方面)或收集碑板,以供临池。凡属青年一代,均有责任兴复文艺也。”“今日青年学子惟一在能读少许书,书翰能行文畅达。同志来函似已有基础,欲求书艺文字精进,可选购古文及诗篇熟读之,于书法涵润尤有功也”(《致张诚书信》)。

《致徐纯原书信》

        我们认为,重读高二适先生的这些言论,不但没有过时,反而对于当代书坛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书法是一门艺术,需要掌握一定的笔墨技巧,但同时书法也是一种文化,它作为在中国文化土壤中成长起来的艺术奇葩,更多的还是应该放置到中国文化之中来认识和理解。随着近年来书法高等教育的发展,学生们不仅要重视临摹创作和书法史论的学习,同时还要加强字外功夫的培养。高二适不断提示后学多读书,因为人生的各种知识之间、艺术的各个门类之间,往往是彼此互通的,既可以互相渗透,也可以互相促进。读书当然不仅仅限于诗文,还包括文字学的基础、哲学美学的素养、旁通姊妹艺术等等。要想真正了解书法,主要的障碍不单单在于技法,更重要的是要了解中国人独特的审美观念以及它背后的文化土壤。不了解中国文化,要想读懂书法,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书法也可以成为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精神的一个很好的窗口。现在看来,如何从书法中揭示出中国人的文化信仰和人生智慧,还有着很广阔的研究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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