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渔夫/文 单位里退休的老同志不多,不过五六位而已。最年长的亦只七十出头。现在大家条件都不错,昔人说七十古来稀,而现在平均寿命都不止七十岁。 大家难得碰头交流,看起来都精神烁烁,实在令后生欣慰。我常自认少年老成,年纪轻轻就一副老气横秋模样,少时便不屑与青春幼稚为伍,欢喜与长辈交流。记得才七八岁的样子,姑妈家住在坝子边的半山,我一去便是要住上十天半月。晚上只同姑父困觉,就图生于一九零几年的姑父会讲古,即便反反复复讲几遍,我到底要听。现在姑父早已作古,那时讲的有些旧事倒还是记得。我记事起他就是个老人,怎么都不会生气,一直微笑,没有恹气躁怒,凡事慢条斯理。我从小时隐隐就觉得老人家就该是那样。 老人要有老人的自然得体,慈祥,安然,波澜不惊,万般惊骇也是容得下的。我那时不知事,以为他们生来便是老的,以为那样子的慈眉善目与生俱来。以前毕竟年轻,从来不会设身处地想到老,对于生死亦置之事外。 三十岁以前从不会爱惜自己身体,仿佛那身体与自己无关。喝酒、熬夜、狂喜、狂悲,谁想要这累赘的。但老人不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都不是主要的,只有这躯囊才是真切。 如果你和一位老人聊天,那话题往往落在年轻人的世界里。老人仿佛也回到年轻时候。而一群长辈之间的交流那便不一样,那是他们的世界,是关于健康,关于生死,关于渐渐地老去。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而淡然地面对生死。我甚至以为自己有充分的准备迎接垂垂老矣,老病相催,这并无两样。我甚至时常开导父母要看开、看淡人生,并教他们如何服老,如何逐渐适应岁月变迁。一切不过如此。人生百年亦是倏忽之间。这样放不下那样放不下,最后,什么都会放下。谁顾得了身后事。我与同事说笑,看不懂墓地要如此紧俏,要来作甚,顾得了十年二十年,百年以后呢,千年后呢。这世上没有千年铁门槛,亦不会有千年土馒头。 一位老同事不甘心,沮丧地说谁是生来就老的?哪个不是从二三十岁走来。这倒像那时候母亲说我,我怪母亲不是明白人,不懂少年心思。母亲气不过,惟喃喃说,谁没有过十七八岁。我一惊,谁没年轻过。我却没老过。我默默无闻,无惊天动地的作为,连值得像晚辈说道的事亦没做过,平凡亦是没有。 我觉着有些凄凉。人老了,动作迟缓了,当年再多的风云惟说说过往种种。大家算算曾经一起上路的同事有哪些已是作古,已是尘归尘土归土,感叹不已。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切感受过死亡的真实存在。那些手指掰掰的同事,曾经几时和我一起工作,一起讨论,一起畅饮,一起说笑,转眼阴阳两隔,远的连名字都要想一会儿,近的连表情都不曾一丝模糊。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原来生死我并没有一丝一毫看透,只不过当初以为遥不可及,而当真像这些老同事一样切身临近的时候,我还能如此地看得透彻吗?不敢保证,至少现在的感同身受是如此地让人恐慌。佛陀出家前,看到一位老人,白发皱纹,步履蹒跚,感叹人生老苦,想必就是这个意味。我母亲亦快七十,仍是壮年心态,一日不肯歇息,终日起早贪黑忙碌。我们姐弟屡劝不听,这便是不服老。老不见得是身体上的,心理也有老的概念。 这些长辈,让我想起了外婆。我小时外婆不过六十岁,可在我眼里却已经是老人了,直到八十多岁去世,我再没见过那样平和、从容、安稳、温暖的人。你不论和她说什么事情,就算再离经叛道,她都不会显得惊奇,坦然得让你不知所措。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外婆一日三餐极清淡,几乎不吃零食,也不出门,人世是那样的安定。外婆去世前并无病痛,想是造化。我对做给人看的俗世极其厌倦,以致外婆去世都没回去,平常无奇。那时我以为生老病死是寻常,现在却是惘然。 介子君有话说: 每个人都会垂垂老矣,需要面对自己白发苍苍、步履颤颤的时光,然后离开这个世界。介子君想说,珍惜我们身边的人,尤其是我们的长辈。觉得他们一直在,在陪着我们。然而有一天,你会发现,原来你已经弄丢了他们。 (编辑 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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