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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观】张忌:小说小处

 泉水叮咚700 2016-10-22
张 忌
ZHANGJI

  张忌,一九七九年出生,宁波人。二〇〇二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先后在《江南》《钟山》《人民文学》《收获》等杂志发表长篇及中短篇小说共计上百万字,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小京》《海云》《素人》,长篇小说《公羊》《出家》。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於梨华青年文学奖、二〇〇七年度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

  程德培 生活中张忌是个非常精彩的人,和他小说的色调有反差。他的日常语言,包括一些荤段子,都充满了文学性,他回答别人的话总是话里有话。我特别希望张忌能把生活中的优势转换到书面上,就算做到一部分,他的小说也会有很大精进。

  施战军 他喜欢观察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关系,他的写作不是用非常狂躁的节奏来推进小说,而是非常平静,里面又别有慧心,给人感觉这个作家既聪明又耐得住性子,人物性格都很鲜明。一个好的作家,无论写恶棍还是流氓,是写底层还是高层,首先得把心交出来,要完完全全地贴着人物走才能写好。张忌在这方面完成得非常好。

  程永新 张忌的叙事语言舒服,讲故事的能力非常高,但现在,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大的想法。目前,还没有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一个大的精神层面的想法。一个作家一段时期的想法会支撑他的一批作品,余华、莫言都是这样。另一方面,张忌是一个非常幽默、非常机智的人,但可惜的是,目前他的这种特点还没有完全融入作品中。如果他做到这一点,他对生活的观察会更深刻,他的作品会更放松、更好。

  王 干 张忌一九七九年出生,按他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可以归入“80后”,但是张忌的创作和“80后”作家又有较大差异。张忌是一位讲究叙述的小说家,他的叙述给人的感觉是充分打开的。张忌的充分打开体现在各个方面,比如人物、故事、语言等等。

  金 理 这十年来,我没有刻意追踪过张忌的创作。过眼的就拿来读,好像篇数并不多,印象中其小说面目亲切,但背后的意蕴又很费思量。他新写的《出家》(首发于2016年《收获》长篇专号春夏卷),对以往的创作路数有继承但又气象一新,让我暗暗吃惊。



小说小处

张忌


1

 

汪曾祺有句话,说小说就是往小的地方说说。这话说得简单,却很坚定地传达出了一种文学上的审美取向。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作家分两种,一种作家,他能手术刀般地割开事物的表面,直达本质。这种作家所呈现出来的作品往往尖锐而又深刻,比如鲁迅。而另一种作家,他的文学不是解剖式的,他对文学的理解和展示,是舒展的、微妙的、似是而非的,他的文学,不是呈现思想,而是表现审美,比如汪曾祺。在我看来,那么多作家中,能像鲁迅那样锐利深刻的,凤毛麟角。同样,像汪曾祺那样在文字中展现审美的,同样稀少。对于我来说,我可能更想努力成为后一类作家,因为写了十多年,我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长短,我的审美和经验,都决定了我不适合去写那种庞大深邃的作品。我只能在小的地方说说,在能力范围内试图努力去解决一些小说的基本要素,比如语言,比如人物,比如一些细节的辗转腾挪。

 

2

 

我常跟人说,我很喜欢南非的作家库切。库切有一个很有名的小说叫《耻》,很多人在谈到《耻》时,都会谈这个小说思想上的高度,关于种族隔离制度,关于人类的命运,等等。对我而言,我也关心那些东西,但《耻》真正吸引我的,是这个小说的完成度。《耻》,我读了两遍,我始终会被它那种真实而又迷人的细腻感所吸引。我固执地认为,这种细腻度是决定小说质量的关键。同样,我也很喜欢卡夫卡的《城堡》,这个看似简单的小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致。事实上,我对卡夫卡其余的小说毫无兴趣,只有《城堡》是例外,因为我坚定地认为,这是他所有作品里完成度最好的一个。

或许,很多作家不屑于谈这些,在他们眼中,对于库切、卡夫卡这样级别的作家来说,所谓的完成度,都是最基本的东西,用这个衡量他们的作品显得低级了。但问题是,我所看见的一些小说,虽然也能看出作者有很好的想法,但在具体的文本上,却粗糙简单,让人无法信服。我一直坚定地以为,一个小说最重要的东西是它的完成度,换言之,也就是作家的能力。没有这个前提,所有的东西都是难以成立的。一个几万字的小说,如果只浮着一个赤裸裸的想法,我不认为这就是小说。小说很微妙,同样一个故事,有没有文学性,或者这种文学性有没有价值,它体现在字里行间的每一个细处。我特别在意这一点,这是我文学上的一种洁癖。

 

3

我很喜欢阿城,阿城在谈论小说时的几点想法,让我受益匪浅。比如他讲到标点符号,他说标点符号真正的用法,并不是语法上的作用,而是语言的节奏点。我们总是看西方小说,西方小说的句子很长,因此很多作家都不知道应该在哪里断句。这话说得精彩。同样还有汪曾祺,他的语言那么好,为什么?据说,汪曾祺从小就喜欢念戏文,念得多了,他就念出了里头的节奏感,久而久之,那种节奏感就成了他骨子里的东西。

念书的时候,看到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散文,我觉得这是很好的语言。后来又看他的《废都》《白夜》之类的小说,我就不是很喜欢。再后来,我看沈从文,看阿城,看汪曾祺,感觉是碰到了我喜欢的东西。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贾平凹的语言,看了阿城、汪曾祺,我就明白了,贾平凹的语言好是好,但却缺少必要的加工,完全的古腔古调,套在现代人的口中,显得别扭。而阿城和汪曾祺,虽然他们的语言也是传统的路子,但看起来会显得更有趣、活泼和节制。之所以会这样,我认为是因为他们更擅长“消解”,他们懂得如何选择语言、处理语言。每当他们的小说里出现让普通人觉得不能信服的古意时,他们都会及时用很巧妙的东西去消解,这真是让我受益良多。

 

4

 

有一次在北京,贺绍俊老师跟我谈到我的小说《小京》,他说到了里面的一个细节。他说小说里头有个火车站派出所的人物,喜欢说口头语,蛮好蛮好。贺老师问我,这样的人物跟小说内核看上去没有太大关系,为什么你还要写?我说,我不喜欢小说里的每一笔都用力,每一笔都精打细算,我希望我的小说是有各种意向的,甚至让我最得意的是,我写了一个东西,我说不出来,你感觉到了,但你也说不出来。这是最美妙的。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这种不清晰的小说。我不想搞清楚自己想写的是什么,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我欣赏的小说,它应该是曲折的、幽深的,就像中国的园林。在中国的园林里头,从来都没有一条直来直去的路,它讲究曲径通幽,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间或有奇石,间或有几根瘦竹。你说不清它们具体有什么用途,但你却能感到它们是合适的、妥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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