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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我们用声音造梦(八)

 虎子藏馆 2016-10-25

那年月我们用声音造梦(八)

李梓,好声音永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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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5日1 8时45分,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配音演员李梓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84岁。消息飞快在网上传开,如同邱岳峰、毕克、尚华……离去一样,在广大影迷中引起了强烈的震撼。这是一个时代的远去,但是他们——中国第一代配音演员在银屏上留下的好声音将永远留驻在人间。那些美妙、动听的好声音,早已不是属于他们自己了,而是属于所有的观众、听众,将不断地被人们所欣赏,所怀念。

 

当家花旦

 

李梓1930年10月出生于河北省获鹿县,1948年进华东大学学习,1949年2月进华东大学文工团工作,1952年随山东大学一大批同学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很快她就常常被借到当时附属于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译制组参加配音工作。她那纯美声音,清晰有韵味的语言深深吸引了圈内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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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海报 

当1957年上海电影译制厂正式成立,她立即被调来译制厂担任配音演员工作,展开了老李(我们后辈都一直亲切地称呼她老李)多姿多彩的配音生涯。直到1987年离休,她为我国银屏留下了三百多部译制配音影片,成功地用声音和语言塑造了众多少女少妇的鲜明形象,成了世界各国众多美女、女明星的代言人:如《白夜》中的纳斯金卡、《阴谋与爱情》中的露易莎、《红色宣传员》中的李善子、《塔曼果》中的爱遏、《红与黑》中的木尔小姐、《红菱艳》中的蓓姬、《简爱》中的简爱、《巴黎圣母院》中的艾斯美拉达、《冷酷的心》中的阿依曼、《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中的塞雷娜、《望乡》中的三谷圭子、《叶塞尼亚》中的叶塞尼亚、《音乐之声》中的玛利娅、《居里夫人》中的居里夫人……老李主配的影片太多了,她是上译厂的当家花旦。其中有雍容华贵的贵妇、放荡轻佻的妓女、奔放无羁的吉普赛女郎、天真柔美的少女、多情善感的少妇、端庄深沉的女科学家、纯朴的农村妇女、勇敢机智的游击队队长。她还成功地为很多母亲配音,如在《三口之家》、《白衣少女》中为母亲配音。为了拓宽自己的戏路子,她还在《恶梦》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十分凶恶的女看守,让人听到她的吼叫声就会不寒而栗。更为精彩的是,已年过六旬,她还在《英俊少年》中出色地完成了海因切的配音。老李驾驭语言的能力之强,运用声音技巧之高超,来源于她的刻苦努力,来源于她对译制配音事业的一片赤诚,她钟爱、迷恋这份职业。

当年住房条件差,为了不影响三个孩子,她常常一个人躲在卫生间练台词。为了配好叶塞尼亚,一个周末孩子都出去了,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练吵架的那场戏,结果引来了邻居的敲门声:“老李怎么啦,干吗吵架,和谁过不去?”“没有啊!我一个人在家,喔!喔!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屋里练台词,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为了配男孩子的戏,她会常常和男孩子一起玩,躲在一边偷偷地看男孩子吵架,琢磨孩子们的发声、语言节奏、语气、语调、说话的神态,她才能完成男孩子的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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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戴学庐、潘我源、孙渝烽、李梓、程晓桦、王建新 

当然,更下工夫的是在理解人物的感情、把握人物的性格特点上,需要投入极大的真情实感先体验人物。首先自己被感动而后才能说出动听的语言,最后才能打动观众。我在执导《望乡》时就深切地体会,老李和赵慎之,一个配女记者三谷圭子,一个配阿崎婆,首先我们对整部影片作了深入的分析,从而对阿崎婆的身世寄予无限的同情,对日本统治阶级的卑鄙行径把日本妇女卖到南洋去充当妓女,搜刮钱财来发展军国主义的行为深恶痛绝。所以当两个人在棚里配告别那场戏时,两人抱头痛哭,配得感人至深,老李和赵慎之两个人的心里都在哭泣,这种真切的感情深深打动了观众,让观众止不住掉泪。在老李的配音中这种事例举不胜举,她哭得动情,笑得爽朗开心,一切都发自内心、符合人物的真情实感,这就是她获得好声音的关键之处,艺术贵在动情。

 

贤妻良母

 

在我和老李二十多年的接触中,她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个平易可亲的人,一个中国传统式贤妻良母。这一点和她的工作——为外国影片配音,塑造奔放、浪漫的各种类型的角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反差之大令人不能相信,可生活的事实就是这样。

她和丈夫老任(荣奎)都来自山东大学,几十年相濡以沫。从山东大学进入上海后,老任一直在报社工作,后来由于工作的需要,老任听从组织的调令去西藏担任《西藏日报》的总编工作,整整十五年。由于工作太忙,十五年中他仅仅用了五次探亲假,回来看看老李和孩子们,最后老李利用探亲假去西藏看过一次丈夫。记得她回来后还送我一尊小佛像。就这样,老李一个人在上海带着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又要工作,又要照料孩子,可想而知她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她从没有怨言,顽强地挑起生活的重担,中国妇女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的好品质在她身上充分体现。她从没有耽误过厂里的配音工作,长期的生活磨炼,锻炼了她。她干活特别麻利,生活虽艰苦,可她把孩子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孩子们也体谅母亲的艰辛,很早就开始独立生活、互相照料,以此来减轻母亲的压力。所以孩子们长大后都十分感恩自己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母亲。十五年后,丈夫回到上海,又在《新民晚报》担任副总编,一直工作到离休。没想到老李患上了帕金森病。为了弥补对妻子的亏欠,老任精心护理老李十六年。这对革命夫妻就是这样度过他们的人生。正当老李该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时,病魔夺去了她的生命!

在家庭生活中她是一位贤妻良母,在工作上她又是那么认真,默默无闻地干着自己喜爱的工作,她配的戏越来越被人们所迷恋,老赵(慎之)告诉我,李梓的美好声音曾经迷倒了无数年轻人,成为年轻人崇拜的偶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李梓收到过无数向她求爱的信,老李为年轻人的天真报以坦然的微笑。对于记者的采访她能躲开尽量躲开。你从来都听不到她诉说自己的工作成绩,她不愿出头露面,也不发表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埋头勤勤恳恳地配好每一部戏,能得到厂里同事们的肯定,特别是老厂长陈叙一的认可,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记得1987年上译厂成立三十周年厂庆,我们上译厂和长影厂译制部有过一次互访交流活动,我们去了十位配音演员向长影厂同志学习,长影厂也派了演员来上海进行回访。老厂长陈叙一十分重视这样的交流活动,深夜亲自去火车站迎接长影的同志们。后来两厂的演员们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交流会。我当时担任演员室主任,这事由我操办。我请示老厂长如何开好交流会,老厂长给了我八个字:“少说多听,虚心学习。”为了互相交流,我请老李、刘广宁准备在交流会上发言,当然我们主要听长影厂的同志们介绍经验。老李对我说:“小孙,别让我说,我说不好。”我撒了一个小谎:“这是老厂长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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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在配音

那天交流会开得很好,老李的发言十分朴实,实实在在。她说自己的成长都是在同志们帮助下取得的,举了很多例子,没有一个讲述自己怎样怎样,讲述了上译厂集体创作的温馨。这就是李梓的人品,从不显山露水、从不沾沾自喜,这和有些人夸夸其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很多事情都是老李首创的,可人们并不知道,如把影片中的精彩片段挑出来作为演出内容和观众进行交流这种形式就是老李首创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次为了答谢观众对译制片的厚爱,老李和赵慎之两人表演了《望乡》中的一个配音片段,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后来这种形式成了一种表演形式被推广。

老李不仅为译制片配音,还应邀为电影《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配音,成功地把一个书卷气十足的贾宝玉,用美好的声音展示在银幕上,给观众留下另一种艺术享受。

老李在家里是一位贤妻良母,和所有妻子、母亲一样平平凡凡地过日子,而在配音工作中作出了巨大的成就。一位艺术家能做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又从不显山露水,这种人品与艺德是十分让人崇敬的,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美好人品

 

李梓是以自己的为人而赢得大家的赞扬、信任。她平易近人、真诚无私,热情地关心年轻演员的成长,和很多老演员一样默默无闻地做着传帮带的工作。我们这些第二代的配音演员都有切身的体会,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位可亲的老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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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盖文源、沈晓谦、李梓、狄菲菲、孙渝烽、任伟 

我1971年进译制厂工作,对我们这样的新兵,老李给予我们的是关怀和帮助,特别是鼓励我们成长。记得当时我配的戏比较重的是《虎!虎!虎!》中的日本大使野村,鉴定完成后,她跟我说:“你的声音和人物很贴,戏也很好,把一个处在日美交战、很难应付的外交官的情绪表达得很真切。我也提个醒,小孙,  你是南方人,今后在轻声字、儿化上要多下功夫。”亲切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后来我们合作了很多戏,我担任导演的戏比较多。好多时候她对台词、对戏有想法总是经过认真思考后跟我说:“小孙,你看这个词儿这样改一下好吗?“小孙,我觉得这场戏情绪有点过了。”“小孙,我再配一个你听听是不是更好些。”……我总会在老李身上学到很多很多。对台词的推敲、对人物情绪的把握,她是我们年轻人的好老师。  

童自荣深有感触地说:“在棚里和李梓老师有过好多对手戏,她总是耐心地陪着我一遍遍地录,直到我的戏配好才罢休,往往把她最精彩的戏溜过去了。”程晓桦、狄菲菲深情地说:“是李梓老师把着手教我们学配音,在话筒前讲吐字、讲吸气、讲停顿、讲把握人物感情的分寸感。她为我们的成功而由衷地高兴,体现了一个艺术家的胸怀。”

李梓多年担任演员组组长,在老同志面前她是位可信任的好妹妹。她把演员组的成员都当成家人,关心着每一个人,真诚相待。赵慎之说自己年长李梓几岁,当年身体不好,下生活、外出活动,李梓总是尽力照顾她,住在一个屋,洗澡总帮她把热水调好,让她先洗。早上厕所让她先用,洗茶杯,泡上茶。这些看来都是生活小事,可体现出来的是真诚的关怀,这样的事发生在很多老同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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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与《叶塞尼亚》主演杰奎琳·安德列

记得1986年为了上译厂后继有人,老厂长同意派老李、老赵、我和录音师龚正明去北京艺术院校挑选大学毕业生。当时厂里经费并不宽裕,为了尽量节约经费,我开始托朋友找廉价的招待所,最终在西城区找了一家地下室招待所,离中戏也比较近。快六十的老赵、老李没有一点怨言,开开心心地住在地下室,白天我们跑院校,晚上就在地下室进行面试,最后我们挑选了中戏毕业生任伟、沈晓谦,原来还有王苏,可上海戏剧学院不放,让王苏做台词老师。

老李就是这样一个人,以自己的言行,充分体现了一个经历过生活锻炼、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工作的作风。特别是关心人,爱护青年,处处以自己的言行做表率,因此深得同志们的信任。1985年她终于被批准入党。当时我大吃一惊:她在我心目中早就是一位够格的好党员了。

 

我想说……

 

今天当我们回忆李梓所走过的路程,当第一代配音演员相继离开我们之时,是否有些东西值得我们认真思索、值得我们传承呢?我想在这里说说心里话。

首先是对译制配音事业的关心上,我认为是有所欠缺的。上译厂的辉煌是时代的产物,是特定的年代造成的。经历了“文革”,当人们渴望文艺回归,当人们急需精神食粮来慰藉人们的心灵,寻求了解世界的窗口时,这才促成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上译厂的辉煌。大量的译制片满足了人们对文化艺术的需求,从电影这个窗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经过译制工作者的努力,留下了一批精彩的译制片,留下了一代配音演员的好声音。可在译制厂工作长达几十年中,在众多的翻译、导演、演员中,只有李梓一个人参加过我国电影代表团出访过朝鲜,没有更多人去感受、游历外面的世界。对于今天来说出国旅游并不是一件难事,我和我的很多同事都在退休后,重游了当年影片中所到过的地方,感慨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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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1972年译制) 

其二,译制厂的生产直属中影公司,几十年来,译制费用和票房收入始终不成比例。那些年译制片的拷贝数是惊人的,多则五六百个,少则也在一二百个,可给译制厂的加工费多年也没有提高过,分配不均啊!译制厂为了生存只能把厂房租出去一部分,只能接国产影片、电视剧的加工任务来维持生计,直至今天仍然是这样。

其三,随着老一代配音演员离去,一个时代也慢慢远去,但这些好声音依然留在人们心间。实际上“好声音”是代表了中国语言之美。译制片是一种语言再创造,从中传达出中国语言的韵律美感,中国语言有四声、有轻声、有儿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孙道临、李梓,还有一大批从事声音语言工作的艺术家把中国的语言美上升到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我想应该有人来从事研究这些“好声音”、这些“语言美”,发扬光大让好声音永远流传下去,陶冶人们的心灵,让人们的精神世界更丰富更充实。作为一种艺术,只要人类不同文化的存在,它永远会有自己的市场。

老李一路走好,老厂长陈叙一正在天堂召唤你呢!老邱、毕克、尚华、于鼎……都在等待你这个当家花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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