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萱：高龄、多病、才华枯竭……一个老乐手的复出故事

高龄、多病、才华枯竭……一个老乐手的复出故事

2016-09-04

陈念萱 (Alice N.H.Chen)，台湾知名作家、影评人，出版并翻译三十余本书。

彻底在公众眼前隐匿了五年，以54岁高龄仍陷毒瘾的状态中，重新站起来，需要什么样的动力？这部传奇电影，述说的，正是这尴尬的阶段。

人不疯魔难成佛，说音乐人，亦非常经典。

“别介绍那些陈腔滥调，Cut off those shit！别说我是爵士乐，我的音乐是自然生成，没有标签，一定要说，就是社交音乐Social Music，音乐本就是用来社交的。”作为波谱Bebop的教头领先人物，在隐匿五年后接受采访，这样回答，虽无礼却万分精准。有别于大乐队的小型五或六重奏爵士乐团，特色在即兴演出，对乐器的掌握能力必须维持身器合一地随心所欲，以及乐手们彼此的默契，否则现场很难进行下去，更别提引起观众的共鸣。

玩音乐，重点在于玩得尽兴。作为乐团领导，迈尔斯总会惯性地拍拍伙伴们的肩膀，这份默契，奠定在彼此熟稔得化于无形的音乐细胞，脉动缓缓自流。正如迈尔斯复出后组织的新生代乐团，总会告诉年轻人，源源不绝的曲调来自于自然律动。

英文片名Miles Ahead一语双关，借用迈尔斯的名字自我演绎，甩出当代甚至现在的音乐人好几条街，始终占据爵士乐领域不断变革的先锋地位。爵士乐风格千变万化，族繁不及备载，迈尔斯贡献了不少创举。

电影并未交代迈尔斯的出身背景，仅只短暂截取了他创作枯竭风华已逝，沉寂五年后再站起来的片段，不知道是否唐·钱德尔（Donald Frank Cheadle, Jr）动作片演多了，片头甚至制造出枪战魅影，来诠释迈尔斯这五年的疯狂颓废生活，甚至再也拿不起最擅长的小号。女人、嗑药、枪械与拳击的无节制滥用，他冒死抢出的音乐录音，竟是让人讶然无语的作品。这段再创作的人生剪辑，导演兼编剧的唐·钱德尔的确发挥了自己累积半生的专业，制造出疯狂中的疯狂，精准捕捉了迈尔斯的特立独行。

1926年5月26日，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ewey Davis III）生于美国伊利诺州的非裔家庭。父亲是拥有超大庄园牧场的牙医，母亲是蓝调钢琴家，自幼生活富裕，高中毕业被送往纽约朱丽亚音乐学院就读，入学便上街寻找职业演出家们。后因学院被白人欧式古典乐盘踞，迈尔斯取得父亲谅解后退学，转战职业演出生涯。1945年进入唱片录制团队，1946拥有自己的专辑，1947已成乐团指挥。难怪在乐手普遍邋遢的年代，迈尔斯初期在舞台上演出，始终西装革履地文质彬彬，与他的火爆脾气反差极大。

迈尔斯·戴维斯（1926－1991）

迈尔斯1991年死于加州圣莫尼卡，除现场演奏外，他是爵士乐作曲与乐队指挥，自学演奏多种乐器，40年代在纽约演奏萨克斯风，后以演奏小号闻名，50年代创始酷爵士乐Cool Jazz后爆红，期间出品Milestones 、Kind of Blue与Sketches of Spain等经典之作，为自己与唱片公司赚了无数桶金。

迈尔斯的创作力非常旺盛，不但多方尝试各种乐器演奏，甚至融合南腔北调的乐风，从古典到非洲传统民俗音乐，皆广泛纳入自己的创作里，曾长期引领音乐界风潮，他说：“不要跟我提从前，音乐人若重复自己的作品，就不叫音乐人。”他不喜欢被定位，更无法容忍被称为“爵士乐”乐手，后来还自己发明了“Social Music”，他认为玩音乐是为了社交，不是给自己定位或贴上标签。乐评家对迈尔斯的疯狂不无微词，却不妨碍他在商业市场的巅峰地位。

迈尔斯曾表示自己喜欢圆润无方的声音，没有任何意图与指向，否则便无法演奏。乐评家普遍认为迈尔斯的音乐软绵无力，他则呲之以鼻，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听他的音乐。波谱爵士乐Bebop的即兴演奏风格，在迈尔斯手上发挥到极致。

电影中有段非常感伤的片段，迈尔斯在自己长期演出的小酒馆外抽烟，被白人警察驱赶，完全不听解释，迈尔斯甚至指着墙上张贴的演出海报，说明自己有正当权利在门口稍作休息，都无法避免被无故殴打与逮捕。那年代的黑人，无论赚取多少桶金，都难以逃脱种族歧视的魔掌，迈尔斯被妻子保释后，仅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不碍事！”再大的成就也无法改变人类的偏见与偏执。其实，即便是今日的美国南方，外来种族普遍从事低阶工作的区域，种族歧视从未改善过。

迈尔斯在1975年因溃疡与疝气两度入院急救，几乎需要支架才能站立，尔后长期滥交、嗑药成疾，彻底在公众眼前隐匿了五年。以54岁高龄仍陷毒瘾的状态中，重新站起来，需要什么样的动力？这部传奇电影，述说的，正是这尴尬的阶段。35年来维持高潮般的音乐创作，一场大病后的沉寂，显而易见。重新站起来，唐·钱德尔改编了真实故事，剪接了主人翁的人生故事，却不无创意地凸显了迈尔斯的人格特质。

电影《疯狂迈尔斯》剧照

迈尔斯到底多有名？16岁进入乐坛，曾入选2006摇滚名人堂，滚石记者在这位音乐家隐匿五年后，仍不惜冒生命危险硬闯也要采访他的故事。二十年来饰演过无数脍炙人口经典电影的唐·钱德尔自编自导自制自演迈尔斯这段传奇，可想见迈尔斯作为二十世纪领导地位音乐人的影响力。

电影里，脏话不断的迈尔斯，完全融入了纽约音乐生活圈，看不出他良好家世背景与教养。才华与技巧，被迈尔斯丢到九霄云外，融入与尽兴，才是他维持高潮的音乐创作来源。当高潮已尽，枯竭，才是真正的致命伤，病痛，只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曾经有过三次婚姻的迈尔斯，在唐·钱德尔的编剧下，被第一任妻子法兰西斯的旧情绵绵缠绕不已，甚至把他颓废失意的状态，归咎于妻子的离去。其实，1968年再婚的迈尔斯，怎可能在1975后仍对前妻念念不忘到随时处于迷幻的状态？而真实中的迈尔斯能复出，需感谢第三任妻子的帮助。更何况不论三段婚姻前后甚至期间，迈尔斯的滥交从未停过，而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当年的纽约音乐人甚至文化圈，是常态。片中，迈尔斯与前妻的争执，即在于自己无法专一，却要求妻子放弃自己的专业而只做家庭主妇。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跟白人长期对黑人的偏见歧视，其实本质一致。

看完电影后上网翻阅迈尔斯每段时期的照片，忽然被他晚年豁达的爽朗笑容镇住，那种纯然无忧的开心，仿佛一无所有，却又坦然无虑，没有音乐没有家产，简单地快乐着，身上穿着干干净净朴素的卡其衣裤，当然，也失去了疯狂。

我相信，三段失败的婚姻，的确带给迈尔斯无法言喻的养分，那张笑容，真是个美好的告示。

【责任编辑：陈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