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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帮 东北的拓荒者

 渐近故乡时 2016-10-28

文 | 于建青

选自《志说吉林风物》



    

  木帮既是一个人,也是一群人。他们出现在二十世纪初那个满目疮痍的世道,从走进东北原始森林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在这块异乡的土地上跌宕起伏。

  逃离了苦难,却投入了另一场苦难。

  也许这是他们和树木之间的一个前世约定。是饥荒、战乱、天灾让他们背井离乡,踏上了闯关东的漫漫长路。

  最初,这里是一种诱惑,森林编织的梦想像点亮希望的童话,他们根本不知道那种强大的自然力量对生命的考验,瞬息之间,一切将化为乌有,因为那里从来就没有路,除了森林还是森林,路正等着他们一步一步开辟出来。

  那些简单而朴素的理想,早已被刺骨的寒风和凶恶的巨浪撕得粉碎,面对残酷的生存现实,平安地活下来几乎成为一种奢望。

  多少年后,就在当年木帮伐过的树旁,又会长出几棵年轻的小树。它们的根或许就扎在木帮倒下的躯体里。而在遥远的松花江水师营,那棵被伐倒的树,或许已经成为出征御敌战船上的一块甲板。

  在安全手段几近空白的年代,除了经验,就只剩下对神灵的祈望了。危险随时可能发生,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得异 常干脆直接,就像一片树叶,被风快速卷起,飘落……雪白得刺眼,天蓝得干净,木帮们依旧早出晚归,在寂寞与劳累中煎熬着岁月。

  某种意义上,东北的木文化正是靠木帮一锯一斧劈出来的,他们用耐力和创造精神书写了黑土地上的拓荒史。


  隆冬时节,寒风从江面长驱直入,凌厉地打在脸上。站在吉林市松花江头道码头遗址的桥下,依旧感到冰冷刺骨。




  这里曾是当年木帮放排至吉林的交货地,现在属船营区管辖。宽阔静溢的江而尚有三两艘观光的大船泊在那里。近处,临江门大桥横跨两岸,已经很难将当年商贾云集的热闹与眼前这些都市建筑对接起来,唯有桥侧面后修的一面“康熙东巡”浮雕作个见证。列队而立的清代八旗兵勇威武凛然,旁边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大幅碑刻,上书康熙1682年巡视吉林水师营时留下的 《松花江放船歌》。


  这就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头道码头,一根刻有祥云图案的铜质柱子矗立江岸,下方立了一块“康熙登船石”,由书法大家赵朴初题写,花岗岩材质,当然已经不是昔年用过的那块,只是一种象征。


  那么二道码头、三道码头呢?


  头道码头下游,过临江门大桥前行1公里处,这里有个明显的标志“三道码头渡口”的指示牌,旁边还留着夏天贴上去的广告:到对岸每位3元。旁边还有一张,写的是:三道码头至临江门游艇每位20元。


  皮福生的家就在附近,当年吉林永衡官银钱号院内,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头道码头。他说,自清朝至民国时期的吉林老城区都划归了船营,这一带都是当年木帮聚集的地方,二道码头与三道码头离得很近,所以就给并到了一块。那是一个真正的码头,停靠着大船,只是夏天用来观光摆渡搞旅游,挺有规模。


  他说,还记得八九岁的吋候从松江中路走过,那时路上都铺着木板,下面有桥洞子,拉木材的大车爬犁从这里往城里走,总会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这些桥洞是1935年前后日本侵略东北时修江堤时留下的,一直使用到新中国成立前夕。三道码头至今还有没堵死的桥洞子,前段吋间他还特意去看过。


  “还有个地方你也要去看看,就是下游的东大滩。”他说,松花江流到下游的东大滩一带水势开阔,冲积出一片平整的沙滩,大约形成于明朝时期。木帮的运材车、农民的运粮车都前往那里卸货。早年那里建起许多火锯厂(加工木材)、各类木料工厂,也聚集了许多外地木商,安东(丹东)的木材加工厂就在那里开了分号,生意非常红火,每天有几百辆大车爬犁进出,位置就在老文庙的下面。


  前几年那儿还搞过木材批发,专门卖装修用的木方板材之类,这几年都没了。按着皮福生的指引,从临江门大桥的头道码头一路前行。松花江畔新修了多处健身场地、景观带,随处可见不畏寒冷的市民在练功。


  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路问过多位行人,很少有人知道东大滩这个地名。终于确认了东大滩的准确方位,眼前却是一幢新建不久的大楼,隐约能看清外墙上几个大字:交通银行。


吉林与明清老船厂


  最早的吉林只是一个船厂,所以有人说,先有老船厂后有吉林城。


  这要追溯到明朝永乐年间。明朝建立不久,为加强对边疆地区的管理,明政府分别在东北地区东部和北部设立了辽东都司府和奴尔干都司府。到了1409年,也就是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的前一年,定下亲征漠北的战略计划后,吉林的造船基地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建设起来。


  吉林地处要冲,南面通过旱路可分别与当吋的辽东都司府和正准备定都的北京相连,北而水路可直达奴尔干都司,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乘车从江南大桥出发去松花湖,行程约半个小吋,途中会看到路旁有一座岩石玲珑的小山,紧贴江边而山腰处建有一亭一阁,红柱高台,绿檐金顶,亭名阿什听,阁名摩崖阁,此即为明代的重要历史遗迹——阿什哈达(满语“悬崖峭壁”)摩崖碑。


  此为两摩崖文字碑,详细记载了刘清作为辽东都指挥使,曾于永乐、洪熙、宣德年间,三次率领数千官兵、工匠来吉林造船之事,并注明具体吋间。算起来,此碑距今已有500余年。


  《明实录》卷九十载:“比进中官亦失哈等,往使奴儿干等处,令都指挥刘清领军松花江造船运粮。”可见作为明朝造船运粮基地,吉林市已经在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到了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为巩固东北边防,抵御沙俄入侵,清政府派昂邦章京(将军)沙尔虎达率领满洲八旗军两千人在吉林建厂造船,船厂就位于今临江门以西至温德河一带,这在《吉林外纪》中有明确记载:“顺治十五年,因防俄罗斯,造战船于此,名曰船厂。”


  顺治十八年(1661年),顺治皇帝为抗击沙俄,进一步扩大吉林船厂规模,成立了吉林水师营,位置在临江门头道码头附近,沙尔虎达长子巴海袭父一等男爵,奉命迁移人口为水手,并训练水师,制造船只。康熙十年(1671年),移副都统一人驻吉林,加强船厂的防御力量,这是清王朝在吉林设立地方长官之始。建成后的船厂东西长532米,南北宽60米。康熙初年,清廷又从福建水师营调入官兵充实吉林,吉林水师无论从规模和实力上,都得到了极大提升。


  现立于头道码头位置的康熙东巡浮雕再现了当年水师英勇无畏的精神风貌。这座巨型铜质组雕由沈阳鲁美雕塑系设计,国内4个铜厂制作完成。群雕包括康熙皇帝和大臣巡视乌拉水师时的雕像;青铜御马及牵马武上雕像;壁挂式《松花江放船歌》青铜浮雕;长26米、高5米的壁挂式康熙东巡吉林扈从及文武官员青铜群浮雕等4部分,用铜达50余吨,于2011年安装落成。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三月,平息“三藩”叛乱归来,年仅29岁的康熙为备战抗击沙俄入侵和祭祖东巡来到吉林乌拉,放船松花江,检阅水师营。


  据跟随康熙皇帝东巡的翰林院侍讲高士奇在《扈从东巡目录》中记述, 视察吉林水师动用了200只战舰、船舶,场面浩大壮观,船队顺流而下,“风急浪涌,江流有声,断岸颓崖,悉生怪树……晚际云开,落霞远映,山明水潋,风舸中流。”此情此景,令这位年轻的帝王诗兴大发,于是诞生了一篇激情澎湃的不朽之作《松花江放船歌》。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雅克萨自卫反击战打响。吉林水师作为水师劲旅参战,船厂所造大小船舰顺江直抵雅克萨城。水陆会同作战,所向披靡,直至取胜。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清政府派金权使臣索额图与沙俄全权使臣戈洛文于尼布楚(今苏联涅尔琴斯克)签订了第一个中俄边界条约《尼布楚条约》,立两国界碑于格尔必齐河诸地。此后中俄东段边境相对稳定,两国人民互通贸易,和平往来。


  狭义的船厂最终消失于宣统三年(1911年)的一场大火,那场火给吉林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5万余间房屋遭焚毁,几乎把整个吉林城的三分之二烧没了。当时的巡抚陈昭常下令让水火队(消防队)保护官衙,整个船厂只能眼睁睁看着化为灰烬。


长白山木帮起源


  吉林船厂的兴盛,客观上为木材集散地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加之江流密布畅通,又为长白山林木外运提供了天然便利。清朝对长白山长达二百多年的封禁,使大片树木得到保护,渐渐形成浩渺无边的林海。


  到了同治元年(1862年)前后,关内各地流民开始涌入松花江和鸭绿江流域,揭开了林木开发的序幕。


  吉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曹保明自20世纪70年代,用近三十年的时间深入长内山区,遍访当地老木把,他在《长内山木帮》一书中,对木帮的形成及生存状态做了翔实的考证。


  清政府真正对长白山林木资源开发应在1892年。据《长白朝鲜族自治县林业志》记载,光绪十八年,清地方官吏与木商订立合同,以20万金组织“木植公司”,在东边道(通化一带)从事采伐、贷款及征收林木税等业务。后来又相继开办了中俄、中日“鸭绿江采木公司”。据《临江县志》(1902—1934)记载:“鸭绿江采木公司设总公司于安东县,长白、临江、通化、八道江、十三道沟五处,各设分局……订沿鸭绿江右岸六十华里以内,自头道沟起至二十四道沟止,为采伐区域。”这一吋期,外国列强通过组建采木公司,在长白山区砍伐了大量优质木材,从陆路和海路运回国内。


  因为采伐需要,加之关内连年饥荒,闯关东的难民便组成采伐行帮,是为木帮。统计显示,宣统二年(1910年),临江县入山营业者达3000人;1924年,长白县境内有木厂177家,木把12223人,年成排达561张。




山场子,林海雪原的岁月


  木帮也称木把,不单指伐木者,由诸多工种构成,包括料件子的、赶爬犁的、赶愣的、放排的……单个人称“把”,集体称“帮”。据1934年刘爽纂修的《吉林新志》载:“人山砍木之众,称为木帮,帮有领袖,称为把头。”


  伪满时期的采木公司一般采取大柜承包制,一下子包几千米木材的活,从营林署领了巨资,再转手包给大把头(承办人),大把头拿了钱下去招人: 一般的木把可先预领到200元的大洋,锯手可预领300元,并得一套棉衣。


  据长白山民俗文化研究专家孙文采讲述,早年临江兴隆街的梁家店就是木把聚集的地方,大把头担心木把会拿到钱跑路,还要店老板“卡个保”, 或者十几个工人联合写个保证书,一个跑掉共担责任。当地有个姓李的大把头,他的木场子戒备森严,用3米多高的木障子夹起来,推也别想跑出去。所以一旦入了木帮,无异于签下了一张卖身契,死活都得干下去。


  山场子顾名思义,主要从事伐木运木作业的活计。森林采伐季节性很强,周期为每年十月到次年的二月,那是东北最为严寒的季节。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木帮们却要走进森林,开始将近半年的伐木劳动,这是一段异常煎熬的岁月。


  76岁的王秀峰退休前是泉阳林业局的办公室主任,前儿年经常接待各地采访木帮的人,还领他们去各个林场实地了解林业工人的生产劳动。他说,“开套”之前需要先搭建一处叫“马架房”的住处。这种房子也叫“筒子房”,南北向,内有对面两张大通铺,在东西两侧的山墙上开两道门,因为房子里一般要住三四十人,通风和防火非常必要。


  房子中间有一只烧火的大炉子,俗称“王八炉子”。木帮们在雪地里劳作一天,晚上回到房子里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就要把衣服和鞋换下来拿到炉子边上烤,所以炉子既用来取暖,还要烘烤衣物。


  他说,木帮们穿的鞋也非常简陋,靰鞡是上等鞋,很少有人买得起,只有把头才穿,木帮的鞋是自己用没有熟过的猪皮或牛皮缝制的,上而打儿个眼,穿上绳系在一起,穿的时候将绳勒紧,就是一双鞋子,因为没有支撑,鞋面发软贴在脚上,其实更像一只大皮袜子。


  抚松县北岗镇村民于学礼说,他1958年闯关东在当地林场采伐时还穿过这种鞋,百姓给它起了个通俗的名字叫“绑”。为了防滑,还要在鞋底下系一个铁做的“马扎子”,鞋里而续上乌拉草,脚上缠一块包脚布,宽大而且保暖。


  后来,王秀峰所在的林业局工人伐木都穿白里黑面的森工鞋了,鞋底是又深又宽的防滑胶纹,里面不絮乌拉草,改穿毡袜子棉袜子之类。


森林崇拜


  木帮们对山林有本能的敬畏,开山伐木充满风险,顺利与平安在他们心目中变得异常珍贵和难得。


  开锯之前照例要先搭“山神庙”,俗称“老爷府”,里面供奉山神爷和老把头。


  在长内山一带,各地对山神爷的定位有所不同,有的认为虎为山神爷的化身,有的也把挖参的老把头孙良当山神爷来供。也有说这是两方神,供奉山神爷是祈求不要伤害人和牲口,老把头掌控树倒下的方向,都必不可少。


  直到现在,这种森林祭拜习俗还在各地延续着。于学礼说,现在程序虽然简化了,找三块木桩子支在一起就算老爷府,前而插三根树枝为香,是那个意思就行。开山之前把头要领大伙在庙前磕头,还有一套求神保佑的现成嗑:山神爷,老把头,保佑俺们上山顺顺当当,下山平平安安……


  在那个艰苦年代,木把们经历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意外,很多鲜活的生命瞬间就会消失。有的木把干活时被“飞棒”打死,有的挑杆挑到空中掉下摔死, 有的被打拌子打死……在残酷的自然面前,他们的生命有如蝼蚁一般渺小而脆弱,每天清晨放下的那只饭碗,都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再端起来。


  木帮一旦进山,不到农历三月十六“卡套”(收工)是不能回家的,过年自然也是在山里。


  过年这天要砍一棵“开山树”。由把头领一伙人上山,找一棵长得周正“心口好”(不空心)的大红松作为开山树,榨开到八九分时停下,保持在只剩一点“连筋”但小风还吹不倒的状态。


  大年初一吃过早饭,除做饭打杂的,一律到山上去砍那棵开山树,作为新年开山的一种隆重仪式,类似于现在公司年后第一天开业要热热闹闹放阵鞭炮一样。这时把头升完纸马(烧纸钱),便装模作样抡起大斧,几下就把那棵“开山树”放倒,树倒下时大伙要齐声喊“顺山倒”,寓意一年平安顺当,无凶无险。


伐木与集材


  伐木技巧关键在“下榨”上,就是在树根部砍木片,要把树茬子砍成元宝形才好。下榨好的树想要它怎么倒就会怎么倒,这是一个绝对高难的技术,对木帮生命也是一种考验,需要对树的性质和地形做综合分析,“卯头” 再多也未必够用,一阵风或一声咳嗽,都可能改变树木倒下时的方向。


  开锯的第一棵树通常要选“顺山倒”,这既是一种心理暗示,也表达一种期望,应合人们一顺百顺的传统思想,同时也起到振奋精神的作用。


  “顺山倒”的树往往长在山坡上,而树的根部会倾斜山下,采伐时一定会向山下倒去,下锯下斧都会很从容。


  那么,与其相对应的就叫“迎山倒”。这种树被伐的时候由低处往高处倒,树头向上,这种倒法主要因为山的坡度较大,木把顺其长势和坡度,使上榨深下榨浅所致。迎山倒的树危险小,还便于运输。


  最难处理的是横山倒和昆(音)山倒,于学礼在伐木时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说,横山倒是因为下榨时里面留的多、外而留的少,形成一边轻一边重,重心不稳,最终整个树被重的一头拽过去,这种倒向最可能造成危险,尤其遇到刮风天气,很难判断最终会倒向哪里。


  昆山倒的树容易撅,一般是前面小山包这种地形,这要看树的垂直方向和重心,如果是大趄身(树身歪斜)不能垂直倒下,就要往边上开一开,否则就要打柈子,那可就麻烦了。大树锯到一半没到该倒下时突然“咔嚓”一声劈下来,那是极其危险的,弄不好就把人砸着了,整棵树也随着毁了。


  林木伐倒之后,还有吏多更凶险的活等着木帮们去干。


  先是打枝丫,要将树干上的枝头打掉,打出“白眼圈”才算合格。下件子是用锯截成几米长的原木,如果锯口不直,再用“伯力斧子”(俄国造的一种大板斧)砍一砍。


  木材从山上运到愣场叫“抽林子”,要使用一种被称作“疙瘩套”的爬帮,由两头或三头牛来拉。众多爬犁行走时,最前面赶爬犁的称“爬犁头”,担负开路重任。如遇陡坡时,牛与爬犁往往如箭般冲下,情况十分危急,弄不好人与牲口都可能被翻下的木头砸到。所以爬犁头就要审时度势,把握好地形变化,行进中要调整适当的速度和距离。


  “放冰沟”是另一种独特的集材模式。木帮的劳动处处充满智慧,巧借地势的放冰沟会节省大量体力消耗,这种创造性的发明在后来的林业工人中仍然广泛使用。


  秋天时就要选好一块坡地,挑开两三米宽的深沟,落雪后,沟里会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木把们跳进沟里将雪踩实,同时不停地往里面泼水,让沟底里的雪冻得坚硬光滑,形成冰沟。


  沟两侧还要砌起半米高的木墙,是为“垛子”。放冰沟时中间要设“挡”,即一米多长的“顺木”,镶在木楂的格子里,类似于“杀闸”的意思。一旦木头蹿得过快就用“挡”来减速。整个冰沟从上到下要设五六个挡,均要差人把守。


  放冰沟最怕“打箭子”,又叫跑坡,就是木头从冰沟里飞出去,早年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瞬间就会夺走人的性命。


水场子,与恶河的生死之战


  归集一起的木材最终都要运到江边,穿排放排发往外地,就像送新娘子上轿一样,浩浩荡荡,隆重而体面。


  早年长白山区公路铁路都很稀缺,利用水路运输木材无疑最为经济,但风险却无处不在,就像一首古老的号子歌所唱:伐大树,穿木排,顺着大江放下来,哪怕险滩浪千里,哪里死去哪里埋。




  因各处林地所处位置不同,有的无法直接将木材归集到能放排的江上,这还需要“赶江”或“赶河”。


  这项劳动关键要视水量大小,如水量不够,还需蓄水一段一段地倒。赶江好办,因水量充足,赶河就不太容易,木把们要用“瓦杠”将木头一点点撬到河里,让河水把木头冲流到圈子,然后放开闸使木头顺流而下。


  穿排是水场子里的一项技术活。“本字排”又叫“硬吊子”,也称中国排;另一种是洋木排,又称“软吊子”、小排或日本排。


  穿本字排时先用大锛子将木头锛成四平面的方材,再将两头掏成眼,用吊镶子横穿在一起,小头在前,大头在后,一节一节用柞木绕子连接起来。排后有架,再安上一支橹和五六支棹,就成了一张板板正正的本字排了。



  本字排可做两三层,最下面用浮力大的松木、椴木,上面放一层硬木,如柞木、色木、桦木,两层软木可带一层硬木。


  排上还可铺木板,做一间小木板房子,人们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花棚”。里面如同船舱,有睡觉和做饭的单间,还有专门供山神爷、老把头和龙王的神位,很是讲究。记得沈从文在《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有类似的描述:“木筏四隅数十支大桡……木筏上的桡手,各在微明中画出一个黑色的轮廓。木筏上某一处必扬着一片红红的火光,火堆旁必有人正蹲下用钢罐煮水。”


  洋木排相对简单些,排节与排节之间一概用柞树绕子拴好。于学礼说, 柞树枝子用火一烧非常软,用它编排时做绕子再结实不过。软吊子不像本字排可以做好几层,只单独一层,头吊子为九根原木,二吊子十一根,三吊子十三根……排上无花棚,只两个人站在二吊子上,手扶一把斜木头舵掌握方向。黄昏吋,木排靠岸,人可上岸住宿。南流水的鸭绿江上多放这种排。


  去长白县采访时,还看到过鸭绿江上对岸的朝鲜人放这种木排,据说最远也只能放到集安,通不到海上,因为沿途很多地方建了电站。


  木帮放排曾经是长白山区一道壮观的风景,近千公里的松花江水面,一度排声鼎沸,花花绿绿的排旗迎风而动,宛如一条腾跃翻滚的蛟龙,将整个江面罩得严严实实。这种兴盛除了给那些木业公司带来大把利益,也意味着木帮们需付出生命的代价,在险中求利。


  “放木排最怕吊水壶。”于学礼说的这种吊水壶类似于小瀑布,又叫“门槛哨”,排到那里一头就会扎下去,很可能排散人亡,这叫“打排'。北流水的松花江上游漫江附近的两江口一带最为凶险,鸭绿江上险滩暗礁也不少,老虎哨、蟒牛哨、内马浪等,都是一道道极难通行的坎儿。


  《长白林业志》记载,光绪三十四年八月,长白知府张凤台赴省领款,坐江排回临吋正赶上江流暴涨,木排两次遭巨浪打散。“排上人皆失色,余帮危坐以示暇……”这一次,张大人差点葬身鱼腹,所幸最终化险为夷。


  松花江从上游的两江口到吉林市激流险滩百余处,其中能致翻排的也不下几十处,民间称其为“恶河”,凡有江河汇入的江段,大都山势险峻水流揣急,这些地方通常被称作恶河或哨口,如“老恶河”“抽水洞”“老阳关”等。


  皮福生说,就数桦甸一带的老恶河最险,江水发出“呜呜”的响声,隔20多里都能听到,此地以上有13道坎儿,也叫十三道恶河,早年不少木把都把命扔到那里了。


  到了松花江下游,江面一下子开阔起来,水流平缓,波稳浪静,恰如史料所记:好水时每日排行300里。只有行至这里,木把们才可以松口气。


木商码头接排


  长白山木帮放排的终点有两个,南流水(鸭绿江)是安东,北流水(松花江)是船厂(吉林)。


  按《吉林新志》所记,排至省城南40里阿石哈搭处,须停止近岸,把头须至岸上木税分卡,请验领票,而后再放。


  也就是说,抵达码头的木排还不能直接交到木商手里。民国时期,官府设有专门的木材检查站,还有征税的木税局,就在阿什哈达摩崖附近。


  皮福生说,当时还有探照灯,即使晚上过来的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检查站门口还挂了个虎头牌,虎头的嘴里叼了一块长宽各60厘米的木牌,上面刻有“定帮查办,严禁违法”八个字,很是威严。


  民国时纂修的《临江县志》也记载:“木把砍木须领执照,采木编排须遵章纳税,违者处以重罚。”


  办完手续木材便可进行交易了。拿到大把银两的木把们首先还是要先犒劳一下自己,岸上开设各类吃喝玩乐场所的店家早就盯上这个机会,早早到岸上去等着,只要买卖一交割,他们就像闻到花香的蜜蜂快速扑上去,你 拉我拽。拿了钱的木把们这时也懈怠下来,除了痛快地喝上几壶,少不了还要去看场戏,听听书,逛逛窑子、耍耍钱也是常有的事。当年安东大十字街口两侧,大东沟沙河口一带,都是著名的烟花街,憨朴的木帮有时也是糊里糊涂被硬拉进去的,大把的血汗钱就这样挥霍了。


  对于木商老客们来说,每年农历十一月份,松花江水冻上一米多厚的冰时,就可以“凿冰立栅”了。


  皮福生说,就在松江中路这一带,一溜两行“水院子”。这些木商在冰上用铁镩子凿出窟窿,立上木板,围成一个大院子,再用木材在院子里盖房子,三间或两间,屋里搭有大炕,地上铺青砖,还有烧柴的大炉子,俨然一户户正儿八经的人家。


  到了来年农历二月二前后,江面上的冰开始解冻,水院子相继拆掉,木商们大都结束了一年的买卖,返回原籍,前后也就三四个月的光景。


(本期老照片系曹保明、皮福生提供,在此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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