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慕
朱玉越来越没有自我了。
朱玉深刻地认识到这点，主要缘于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拼搏精神和追求意志，也来自自己对物质需求的潜意识抗拒和习惯这千篇一律的生活的坦然态度。四十岁的朱玉再就业后，过早地过起了六十岁人的生活，起床、晒太阳、逛公园、打麻将，一日三餐基本吃食堂。朱玉认识到没有自我，有一部分也来源于他对老婆的鞭策居然已经无动于衷，对老婆的冷嘲热讽或者暗示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习惯了玩麻将超过十二点以后回到家，老婆不言不语，眼皮也不抬，只是“嘭”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在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情况下，“嗒”！非常干脆地就把卧室里唯一亮着的床头灯关掉。朱玉听得出那干脆的声音就是警告他不许再开其他的灯，他只能摸黑洗漱、摸黑脱衣服、摸黑找到自己睡的位置，然后保持适当距离睡下。适当的距离是指他既不能碰到老婆，也不能让老婆感到因被子扯空而觉得后背有凉意。
他习惯第二天又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作两口子是相拥而眠醒来的，他习惯性地去买早点，习惯性地只买老婆喜欢吃的豆浆油条，还要是农贸市场最里面独门独户的那一家的豆浆油条。如果不是那家的豆浆油条，老婆一准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就要抬起头，瞪着溜圆的眼睛问：你没有买那家的？偶有一次两次，确实因为不好停车，朱玉就在市场门口靠路边的那家买过，经老婆这样一问以后，朱玉就定点到最里面那家买了。看着老婆吃完油条，喝下那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朱玉就起身收拾碗筷，然后开车送老婆上班。
今早，儿子已经早早地补课去了，朱玉和老婆的首要任务就是准备些好吃的犒劳儿子。儿子平常住校，尽吃食堂，周末回到家，要好好给儿子补充补充营养。买回了一天的菜，朱玉赶忙用电子瓦罐把筒子骨炖上，又洗了两根胡萝卜切成段放进筒子骨汤里，把早上要吃的菜放到盆里，其他的放到冰箱，擦干手来到客厅。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一片蔚蓝，很吸引人，朱玉的心情很好，有种想牵手老婆有说有笑一同沐浴在阳光里到处走走的兴奋。便软和地问老婆：要不要出去转转，天气好，去街上看看？说完，很期待地看着老婆。老婆用眼睛瞄了他一眼，没表示反对，反而问了一句：要不要带点钱？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朱玉。朱玉顺手接了钱，说：要买东西的钱我有，只是等下要去食堂充饭卡。
走在阳光灿烂的街上，朱玉感觉真是惬意。一直说着话，说儿子读书听话懂事，说打工的单位有个奇葩的人。他能把新买的车搞得乱七八糟，只为要安装一副自己喜欢的音响。折腾好几天，音响装上了，却让车内的仪表盘这里翘起一块，那里拉开一块，像个小丑。可那同事还到处炫耀，夸耀他装的音响效果很好。朱玉一阵好笑。老婆没有笑。朱玉又讲：前几天，单位要提拔干部，进行人事考察。就找这个人去谈话，这人拿上一个笔记本敲开了考察组的门。朱玉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得直，人就出来了。朱玉好奇地问：这么快就出来了，你没有好好谈谈？那人很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谈的，我又不想当主任，两句话就搞定了。朱玉给老婆回放当时的情景，笑得腰都弯了，可他老婆也没有笑，甚至表情都没有一点起色。朱玉绘声绘色又描述了一番，老婆才淡漠地说了一句：这人有个性。就没有下句了。
朱玉心情没有受影响，在冬日这样一个阳光明媚、儿子是去补课而不是睡在被窝里的早上，朱玉觉得踏实满意，总想放放松松地溜达一转，然后回家等儿子回来吃饭。只要儿子学习自觉，知道刻苦，就是朱玉最欣慰的事。自己成不成气已经不重要，关键是儿子要努力争气。说到儿子，老婆再苦难的表情也会柔和下来，说儿子懂事，会心疼自己。看到自己的手指生冻疮，就不让自己为他洗衣服了。朱玉也高兴，儿子是老婆的心头肉，只要说起儿子，老婆总是会柔软下来的。朱玉抓住时机，说儿子确实长大了，会自己联系老师，自己去补课，真是不错了。没想到老婆一听，就不高兴地说，还不是遗传你，都是因为笨！朱玉赶紧闭嘴，走进一家皮具专卖店。
朱玉要买一根好一点的皮带，想想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薪水，就一直埋头在便宜一些的皮带里挑。朱玉薪水只能维持日常开销，真正有什么大项的开支时，还得靠老婆的收入。朱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自己的收入不多，挣得比老婆少，但只要把自己的家管好也是付出，一家人，谁挣的钱都是家里的钱。有这样的思想支撑，朱玉就过得心安理得了。前段时间买床，两万多，朱玉银行卡上的余额仅够付尾数。朱玉一点也没迟疑，爽快地刷空了自己的卡，就退到了一边。其余全是老婆拿出自己的卡刷的。几天前，朱玉的弟弟又打来电话，说原来借朱玉买车的五万元钱有急用，希望能尽快凑还。朱玉把老婆所有银行卡的余额都精细地算了一遍，才凑够五万元还给了弟弟。
朱玉一直在挑皮带，挑了半天，都没有挑到合适的，忍不住偏头问在另一边专心看皮鞋的老婆。老婆头都没抬，仍在低头看着一排排的女款皮鞋，回了一句：自己看，我不懂皮带。朱玉又自己挑了一阵，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就又征询似地对着仍在远处躬腰看鞋的老婆说：你来看一下，这两条哪条好。老婆头仰了下，不情愿地走过来，眼睛斜了一下，硬邦邦地说：自己喜欢就得了，何必那么费事。然后指了一条最贵的，让朱玉看。朱玉看了看，举起手中已经拿捏半天的一条，说：还是要这条吧，这皮带扣我比较喜欢。老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又看皮鞋去了。朱玉跟过去，问：看中哪双？老婆说：看中的都没有我穿的码子了。朱玉还是紧跟着问：是哪双？老婆指了指货架上一双白底黑皮平板鞋，说要配她的一条黑色直身筒裙。朱玉问售货员，售货员说：本店的鞋，一个码子只有一双。朱玉说，其他店里有没有？售货员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没有了。朱玉只好付了自己皮带的钱，与老婆一起走出了皮具店。
快到中午了，阳光更暖和了。老婆不言不语地走着。朱玉想感叹一番，调动一下气氛，嘿嘿两句，却不知说啥。想说说自己父母的近况，毕竟有两月没有回去看望他们了。但老婆肯定又会一副大义凛然、知书达理的样子地说：老人要孝顺，你还是回去看看。想说一个月前买的床咋还不到，老婆肯定要斜他一眼，然后说：心急什么，该到就会到。股票是绝对不能说的，这个朱玉清楚，这是他与老婆的禁区，一触即发，都不用引线。哎，这也怪自己，老婆信任自己，拿出十几万让朱玉炒股，结果半年不到，一半本金都不剩了。有段时间，朱玉还与老婆探讨分析一下自己的做法，结果有两次没听老婆的，该进时没有进，该出来没有及时出来，导致现在全部被套牢，每天开市去看都是一片绿色。时间一长，朱玉自己都不看了。所以只要提到股票，老婆脸色必定比股票还绿。
朱玉心里琢磨了几个话题，都没有说出来。这时老婆拐进一家羊绒衫专卖店，走了一圈又出来，当中比试了一件浅粉色的套衫，朱玉认为不好看，就没吭声。女人也是奇怪，不光买自己喜欢的，还要买自己没有的。老婆的衣柜就像一个陈列馆，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什么颜色的也不缺，但朱玉肯定，有一半的衣服，老婆一次也没穿过。经常看见老婆把整个人都塞进衣柜，埋头刨衣服，刨半天，还是穿经常穿的。朱玉实在想不通，就会说上几句：衣柜里那么多衣服，怎么天天就穿这几件旧的？老婆高兴时就会说，懂什么，旧衣服舒服。如果不高兴，就会白他一眼，不屑地说：这叫恋旧，如果不是有这毛病，早把你也换了。朱玉掌握规律后，就不轻易评判，也不轻易发言了。除非老婆对着他说：我怎么感觉这裙子穿着显嫩啊？朱玉为了附和，会说：显嫩倒不是，只是不显你成熟大方的魅力。有时老婆也只是说说，并不征求朱玉的意见。如果朱玉插嘴了，老婆就会说：懂个屁，就你那样，能懂什么。
从羊绒衫专卖店出来，老婆还是没有说话，朱玉对沐浴在暖阳里的惬意一点也没有减少。没有什么事牵绊的周末真是很舒服的。儿子补课去了，自己又买了筒子骨炖着，逛一早上的街，中午回到家，舒舒服服吃一顿中午饭，然后睡个午觉，朱玉最安于这样的日子。
儿子打来电话，说想与同学去爬山，中午饭不回来吃了。朱玉以为老婆要生气了，老婆却说，孩子刚会考完，让他出去玩一下也不要紧。这样，朱玉和老婆两人简单地吃了中午饭，朱玉去洗碗，老婆看手机。朱玉洗了碗来到客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睡午觉了，便去卧室开了电热毯。买了多年的电热毯，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感觉好。睡觉前开十多分钟或半小时，去睡觉时关掉电源，被窝里暖暖的，很舒服。以前老婆不让用，说垫电热毯对身体不好。今年朱玉尝试着用上，老婆没有说什么，朱玉就当作老婆已经默许，把开关电热毯看作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中午十二点半开，一点进入卧室关；晚上十一点开，十一点半老婆放下手机或搁下手中的书去洗漱，朱玉就把电热毯关了。
一点半儿子还没回家，老婆已经在床上半躺着，手中翻着随时放在枕边的书。朱玉也走进卧室，双手举起打算脱毛衣，老婆冷冷地说：儿子咋说？朱玉听出老婆的潜台词就是，你也不打个电话问问，就想来睡觉了？朱玉放下举起的手，拉好毛衣，到客厅打了个电话，进到卧室跟老婆汇报：儿子说不用等他，他带有钥匙，会自己回来的。老婆没有说什么，把手中的书放到床边的凳子上，缩进被窝睡下了。朱玉看看老婆没有什么吩咐了，也就脱了衣服睡下了。被窝暖暖的，朱玉一下子就来了睡意，老婆却翻来覆去，朱玉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朱玉睡意朦胧地说：还有什么事？老婆说：像你，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朱玉没有说话。一旦自己说话，老婆肯定要拓展一番，从他做生意停业，到炒股亏钱，从他打工还经常赶着去签到，到他打麻将当作消遣，老婆都将它们总结归纳为没本事。凡是能打击到朱玉的词，老婆从不吝啬用上。如果朱玉还要辩白，老婆就要上升到家庭教育的根源上了，说是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导致自己儿子的教育也失败，总之，上牵扯到父母，下牵扯到儿子，都像是自己所致。朱玉很识趣，不轻易接老婆的话茬。他翻了个身，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四点钟了。老婆已经穿戴停当，忙着做晚饭的准备了。自从儿子读高中住校，老婆周末做晚饭的时间都是按分计算的。五点半，老婆的饭菜准时上桌，儿子洗了澡出来，晚饭就开始了。六点差十分，晚饭完毕，朱玉洗碗，儿子收拾东西，老婆在一旁提醒，水杯、眼镜要收好；保暖内衣带有绒的，毛衣直接穿上，外衣穿一件，再带一件羽绒服，听说这星期要降温；牛奶香蕉已经装好，到时拎到车上，别忘了；还有，要付的补课钱，装好，别掉了；冬天干燥，多喝水；哦，药，要记得按时吃；该记该背的东西，就得背，一定要刻在脑子里。老婆就像个复读机，说个没完。儿子已经收拾妥贴，背上蓝色书包，准备出门了，老婆还在转悠，检查有无漏项。朱玉拿上车钥匙也准备出门，如果再不出门，老婆又要嚷嚷：你要开车，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要等着我们全部去看你倒车？
一直向前。每到冬天这个时候，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太阳快要落山，云彩变化多样，天色将暮未暮，大路平坦宽阔，路两旁的银杏树满目金黄。一家人坐在车里，放着音乐，朱玉感觉最美好。儿子坐在后排，有时也把身子前倾到两个前座中间，与他们说话，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也说自己的糗事。儿子说，他在学校很励志的，并与他的同桌打赌，一定要利用这个寒假咸鱼翻身，结果这个同桌很不给面子，提醒儿子当心“粘锅”。老婆听得平心静气，这时候笑了，说了句：你同桌很有幽默感。朱玉强调，人家说得对，不能“粘锅”，就要“加油”，知道吧。儿子说知道。老婆的眼光马上射过来阻止，不允许打断儿子或影响儿子继续说下去。儿子接着说某天问同桌一个问题，同桌居然说三秒钟前才讲过怎么又忘记了。朱玉认为说到儿子的问题根源上了，儿子就是不用心，所以成绩才上不去。于是，借着儿子提起的头说：儿子，这确实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不用心，你以后要用心了，知道不！
“说千道万，不如实际动手干！不要只会要求别人。”老婆打断了朱玉的话，一语双关地总结。朱玉没有再吭声。送儿子读书的路不算远，七点钟就到校了，儿子下车与他们告别，朱玉调转车头，离开了学校。
儿子下车后老婆就什么话也没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空气一样空洞。朱玉等红绿灯的时候，总要偏头看两眼，确认老婆确实坐在旁边，然后干咳一声，抹抹脸，又继续等。
到了家，朱玉与老婆一前一后进了家门。以前总想着要住大房子，现在看来，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都嫌大。
寒意越来越重，十一点，朱玉走进卧室打开了电热毯。十一点半，老婆开始洗漱，朱玉关了电热毯，又回到客厅关灯，走进卧室，老婆已经脸朝一边躺下了。看情形，朱玉就知道老婆心情没有变好。老婆心情好时，会靠着床头看着书，等他洗漱完上了床才一起躺下。有时会说说自己碰到的有趣事，也会讲些她记得的笑话。朱玉也会在这个时候与老婆交流些他看到的新闻，听来的笑话。有时候也讲一些他的退休麻友在麻将桌上讲的黄色笑话。说这班老头也会互相取笑，那个说这个的皮鞋经常是湿的，要不就印渍斑斑，肯定是撒尿无力，尽顺着大腿淌了。这个不服气，说那个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装成哑巴遇到高潮的样子直哼哼。老婆心情好时，听了咯咯笑个不停。心情不好时，不等听完就说：别说了，尽是无聊的事。看看你，尽在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混，能好得了？
今晚，卧室的灯虽然亮着，老婆却一言不发地睡了。朱玉行动尽量轻微，洗漱时开水的声音控制到最小，脱衣服时也没让皮带上足有半斤重的钥匙发出碰撞声响。他关掉卧室灯，用手机的微光照着钻进了被窝。搓热了手，想从背后抱抱老婆沙丘一样起伏的腰身，却被老婆细瘦的胳膊果断挡开。不用说，今夜又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夜。朱玉对老婆心情变化的感应，比水银对冷热的感应还敏感。好在垫了电热毯的被窝热乎乎的，老婆也安静地睡着，朱玉躺好身子，扯了扯被子，关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像怀中抱着一轮冬日的暖阳，满足地睡了。 冬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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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来源：玉溪日报 字数：5459 |
|  | | | 小说《冬日暖阳》插图 邓慧祥 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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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越来越没有自我了。
朱玉深刻地认识到这点，主要缘于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拼搏精神和追求意志，也来自自己对物质需求的潜意识抗拒和习惯这千篇一律的生活的坦然态度。四十岁的朱玉再就业后，过早地过起了六十岁人的生活，起床、晒太阳、逛公园、打麻将，一日三餐基本吃食堂。朱玉认识到没有自我，有一部分也来源于他对老婆的鞭策居然已经无动于衷，对老婆的冷嘲热讽或者暗示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习惯了玩麻将超过十二点以后回到家，老婆不言不语，眼皮也不抬，只是“嘭”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在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情况下，“嗒”！非常干脆地就把卧室里唯一亮着的床头灯关掉。朱玉听得出那干脆的声音就是警告他不许再开其他的灯，他只能摸黑洗漱、摸黑脱衣服、摸黑找到自己睡的位置，然后保持适当距离睡下。适当的距离是指他既不能碰到老婆，也不能让老婆感到因被子扯空而觉得后背有凉意。
他习惯第二天又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作两口子是相拥而眠醒来的，他习惯性地去买早点，习惯性地只买老婆喜欢吃的豆浆油条，还要是农贸市场最里面独门独户的那一家的豆浆油条。如果不是那家的豆浆油条，老婆一准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就要抬起头，瞪着溜圆的眼睛问：你没有买那家的？偶有一次两次，确实因为不好停车，朱玉就在市场门口靠路边的那家买过，经老婆这样一问以后，朱玉就定点到最里面那家买了。看着老婆吃完油条，喝下那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朱玉就起身收拾碗筷，然后开车送老婆上班。
今早，儿子已经早早地补课去了，朱玉和老婆的首要任务就是准备些好吃的犒劳儿子。儿子平常住校，尽吃食堂，周末回到家，要好好给儿子补充补充营养。买回了一天的菜，朱玉赶忙用电子瓦罐把筒子骨炖上，又洗了两根胡萝卜切成段放进筒子骨汤里，把早上要吃的菜放到盆里，其他的放到冰箱，擦干手来到客厅。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一片蔚蓝，很吸引人，朱玉的心情很好，有种想牵手老婆有说有笑一同沐浴在阳光里到处走走的兴奋。便软和地问老婆：要不要出去转转，天气好，去街上看看？说完，很期待地看着老婆。老婆用眼睛瞄了他一眼，没表示反对，反而问了一句：要不要带点钱？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朱玉。朱玉顺手接了钱，说：要买东西的钱我有，只是等下要去食堂充饭卡。
走在阳光灿烂的街上，朱玉感觉真是惬意。一直说着话，说儿子读书听话懂事，说打工的单位有个奇葩的人。他能把新买的车搞得乱七八糟，只为要安装一副自己喜欢的音响。折腾好几天，音响装上了，却让车内的仪表盘这里翘起一块，那里拉开一块，像个小丑。可那同事还到处炫耀，夸耀他装的音响效果很好。朱玉一阵好笑。老婆没有笑。朱玉又讲：前几天，单位要提拔干部，进行人事考察。就找这个人去谈话，这人拿上一个笔记本敲开了考察组的门。朱玉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得直，人就出来了。朱玉好奇地问：这么快就出来了，你没有好好谈谈？那人很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谈的，我又不想当主任，两句话就搞定了。朱玉给老婆回放当时的情景，笑得腰都弯了，可他老婆也没有笑，甚至表情都没有一点起色。朱玉绘声绘色又描述了一番，老婆才淡漠地说了一句：这人有个性。就没有下句了。
朱玉心情没有受影响，在冬日这样一个阳光明媚、儿子是去补课而不是睡在被窝里的早上，朱玉觉得踏实满意，总想放放松松地溜达一转，然后回家等儿子回来吃饭。只要儿子学习自觉，知道刻苦，就是朱玉最欣慰的事。自己成不成气已经不重要，关键是儿子要努力争气。说到儿子，老婆再苦难的表情也会柔和下来，说儿子懂事，会心疼自己。看到自己的手指生冻疮，就不让自己为他洗衣服了。朱玉也高兴，儿子是老婆的心头肉，只要说起儿子，老婆总是会柔软下来的。朱玉抓住时机，说儿子确实长大了，会自己联系老师，自己去补课，真是不错了。没想到老婆一听，就不高兴地说，还不是遗传你，都是因为笨！朱玉赶紧闭嘴，走进一家皮具专卖店。
朱玉要买一根好一点的皮带，想想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薪水，就一直埋头在便宜一些的皮带里挑。朱玉薪水只能维持日常开销，真正有什么大项的开支时，还得靠老婆的收入。朱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自己的收入不多，挣得比老婆少，但只要把自己的家管好也是付出，一家人，谁挣的钱都是家里的钱。有这样的思想支撑，朱玉就过得心安理得了。前段时间买床，两万多，朱玉银行卡上的余额仅够付尾数。朱玉一点也没迟疑，爽快地刷空了自己的卡，就退到了一边。其余全是老婆拿出自己的卡刷的。几天前，朱玉的弟弟又打来电话，说原来借朱玉买车的五万元钱有急用，希望能尽快凑还。朱玉把老婆所有银行卡的余额都精细地算了一遍，才凑够五万元还给了弟弟。
朱玉一直在挑皮带，挑了半天，都没有挑到合适的，忍不住偏头问在另一边专心看皮鞋的老婆。老婆头都没抬，仍在低头看着一排排的女款皮鞋，回了一句：自己看，我不懂皮带。朱玉又自己挑了一阵，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就又征询似地对着仍在远处躬腰看鞋的老婆说：你来看一下，这两条哪条好。老婆头仰了下，不情愿地走过来，眼睛斜了一下，硬邦邦地说：自己喜欢就得了，何必那么费事。然后指了一条最贵的，让朱玉看。朱玉看了看，举起手中已经拿捏半天的一条，说：还是要这条吧，这皮带扣我比较喜欢。老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又看皮鞋去了。朱玉跟过去，问：看中哪双？老婆说：看中的都没有我穿的码子了。朱玉还是紧跟着问：是哪双？老婆指了指货架上一双白底黑皮平板鞋，说要配她的一条黑色直身筒裙。朱玉问售货员，售货员说：本店的鞋，一个码子只有一双。朱玉说，其他店里有没有？售货员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没有了。朱玉只好付了自己皮带的钱，与老婆一起走出了皮具店。
快到中午了，阳光更暖和了。老婆不言不语地走着。朱玉想感叹一番，调动一下气氛，嘿嘿两句，却不知说啥。想说说自己父母的近况，毕竟有两月没有回去看望他们了。但老婆肯定又会一副大义凛然、知书达理的样子地说：老人要孝顺，你还是回去看看。想说一个月前买的床咋还不到，老婆肯定要斜他一眼，然后说：心急什么，该到就会到。股票是绝对不能说的，这个朱玉清楚，这是他与老婆的禁区，一触即发，都不用引线。哎，这也怪自己，老婆信任自己，拿出十几万让朱玉炒股，结果半年不到，一半本金都不剩了。有段时间，朱玉还与老婆探讨分析一下自己的做法，结果有两次没听老婆的，该进时没有进，该出来没有及时出来，导致现在全部被套牢，每天开市去看都是一片绿色。时间一长，朱玉自己都不看了。所以只要提到股票，老婆脸色必定比股票还绿。
朱玉心里琢磨了几个话题，都没有说出来。这时老婆拐进一家羊绒衫专卖店，走了一圈又出来，当中比试了一件浅粉色的套衫，朱玉认为不好看，就没吭声。女人也是奇怪，不光买自己喜欢的，还要买自己没有的。老婆的衣柜就像一个陈列馆，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什么颜色的也不缺，但朱玉肯定，有一半的衣服，老婆一次也没穿过。经常看见老婆把整个人都塞进衣柜，埋头刨衣服，刨半天，还是穿经常穿的。朱玉实在想不通，就会说上几句：衣柜里那么多衣服，怎么天天就穿这几件旧的？老婆高兴时就会说，懂什么，旧衣服舒服。如果不高兴，就会白他一眼，不屑地说：这叫恋旧，如果不是有这毛病，早把你也换了。朱玉掌握规律后，就不轻易评判，也不轻易发言了。除非老婆对着他说：我怎么感觉这裙子穿着显嫩啊？朱玉为了附和，会说：显嫩倒不是，只是不显你成熟大方的魅力。有时老婆也只是说说，并不征求朱玉的意见。如果朱玉插嘴了，老婆就会说：懂个屁，就你那样，能懂什么。
从羊绒衫专卖店出来，老婆还是没有说话，朱玉对沐浴在暖阳里的惬意一点也没有减少。没有什么事牵绊的周末真是很舒服的。儿子补课去了，自己又买了筒子骨炖着，逛一早上的街，中午回到家，舒舒服服吃一顿中午饭，然后睡个午觉，朱玉最安于这样的日子。
儿子打来电话，说想与同学去爬山，中午饭不回来吃了。朱玉以为老婆要生气了，老婆却说，孩子刚会考完，让他出去玩一下也不要紧。这样，朱玉和老婆两人简单地吃了中午饭，朱玉去洗碗，老婆看手机。朱玉洗了碗来到客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睡午觉了，便去卧室开了电热毯。买了多年的电热毯，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感觉好。睡觉前开十多分钟或半小时，去睡觉时关掉电源，被窝里暖暖的，很舒服。以前老婆不让用，说垫电热毯对身体不好。今年朱玉尝试着用上，老婆没有说什么，朱玉就当作老婆已经默许，把开关电热毯看作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中午十二点半开，一点进入卧室关；晚上十一点开，十一点半老婆放下手机或搁下手中的书去洗漱，朱玉就把电热毯关了。
一点半儿子还没回家，老婆已经在床上半躺着，手中翻着随时放在枕边的书。朱玉也走进卧室，双手举起打算脱毛衣，老婆冷冷地说：儿子咋说？朱玉听出老婆的潜台词就是，你也不打个电话问问，就想来睡觉了？朱玉放下举起的手，拉好毛衣，到客厅打了个电话，进到卧室跟老婆汇报：儿子说不用等他，他带有钥匙，会自己回来的。老婆没有说什么，把手中的书放到床边的凳子上，缩进被窝睡下了。朱玉看看老婆没有什么吩咐了，也就脱了衣服睡下了。被窝暖暖的，朱玉一下子就来了睡意，老婆却翻来覆去，朱玉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朱玉睡意朦胧地说：还有什么事？老婆说：像你，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朱玉没有说话。一旦自己说话，老婆肯定要拓展一番，从他做生意停业，到炒股亏钱，从他打工还经常赶着去签到，到他打麻将当作消遣，老婆都将它们总结归纳为没本事。凡是能打击到朱玉的词，老婆从不吝啬用上。如果朱玉还要辩白，老婆就要上升到家庭教育的根源上了，说是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导致自己儿子的教育也失败，总之，上牵扯到父母，下牵扯到儿子，都像是自己所致。朱玉很识趣，不轻易接老婆的话茬。他翻了个身，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四点钟了。老婆已经穿戴停当，忙着做晚饭的准备了。自从儿子读高中住校，老婆周末做晚饭的时间都是按分计算的。五点半，老婆的饭菜准时上桌，儿子洗了澡出来，晚饭就开始了。六点差十分，晚饭完毕，朱玉洗碗，儿子收拾东西，老婆在一旁提醒，水杯、眼镜要收好；保暖内衣带有绒的，毛衣直接穿上，外衣穿一件，再带一件羽绒服，听说这星期要降温；牛奶香蕉已经装好，到时拎到车上，别忘了；还有，要付的补课钱，装好，别掉了；冬天干燥，多喝水；哦，药，要记得按时吃；该记该背的东西，就得背，一定要刻在脑子里。老婆就像个复读机，说个没完。儿子已经收拾妥贴，背上蓝色书包，准备出门了，老婆还在转悠，检查有无漏项。朱玉拿上车钥匙也准备出门，如果再不出门，老婆又要嚷嚷：你要开车，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要等着我们全部去看你倒车？
一直向前。每到冬天这个时候，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太阳快要落山，云彩变化多样，天色将暮未暮，大路平坦宽阔，路两旁的银杏树满目金黄。一家人坐在车里，放着音乐，朱玉感觉最美好。儿子坐在后排，有时也把身子前倾到两个前座中间，与他们说话，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也说自己的糗事。儿子说，他在学校很励志的，并与他的同桌打赌，一定要利用这个寒假咸鱼翻身，结果这个同桌很不给面子，提醒儿子当心“粘锅”。老婆听得平心静气，这时候笑了，说了句：你同桌很有幽默感。朱玉强调，人家说得对，不能“粘锅”，就要“加油”，知道吧。儿子说知道。老婆的眼光马上射过来阻止，不允许打断儿子或影响儿子继续说下去。儿子接着说某天问同桌一个问题，同桌居然说三秒钟前才讲过怎么又忘记了。朱玉认为说到儿子的问题根源上了，儿子就是不用心，所以成绩才上不去。于是，借着儿子提起的头说：儿子，这确实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不用心，你以后要用心了，知道不！
“说千道万，不如实际动手干！不要只会要求别人。”老婆打断了朱玉的话，一语双关地总结。朱玉没有再吭声。送儿子读书的路不算远，七点钟就到校了，儿子下车与他们告别，朱玉调转车头，离开了学校。
儿子下车后老婆就什么话也没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空气一样空洞。朱玉等红绿灯的时候，总要偏头看两眼，确认老婆确实坐在旁边，然后干咳一声，抹抹脸，又继续等。
到了家，朱玉与老婆一前一后进了家门。以前总想着要住大房子，现在看来，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都嫌大。
寒意越来越重，十一点，朱玉走进卧室打开了电热毯。十一点半，老婆开始洗漱，朱玉关了电热毯，又回到客厅关灯，走进卧室，老婆已经脸朝一边躺下了。看情形，朱玉就知道老婆心情没有变好。老婆心情好时，会靠着床头看着书，等他洗漱完上了床才一起躺下。有时会说说自己碰到的有趣事，也会讲些她记得的笑话。朱玉也会在这个时候与老婆交流些他看到的新闻，听来的笑话。有时候也讲一些他的退休麻友在麻将桌上讲的黄色笑话。说这班老头也会互相取笑，那个说这个的皮鞋经常是湿的，要不就印渍斑斑，肯定是撒尿无力，尽顺着大腿淌了。这个不服气，说那个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装成哑巴遇到高潮的样子直哼哼。老婆心情好时，听了咯咯笑个不停。心情不好时，不等听完就说：别说了，尽是无聊的事。看看你，尽在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混，能好得了？
今晚，卧室的灯虽然亮着，老婆却一言不发地睡了。朱玉行动尽量轻微，洗漱时开水的声音控制到最小，脱衣服时也没让皮带上足有半斤重的钥匙发出碰撞声响。他关掉卧室灯，用手机的微光照着钻进了被窝。搓热了手，想从背后抱抱老婆沙丘一样起伏的腰身，却被老婆细瘦的胳膊果断挡开。不用说，今夜又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夜。朱玉对老婆心情变化的感应，比水银对冷热的感应还敏感。好在垫了电热毯的被窝热乎乎的，老婆也安静地睡着，朱玉躺好身子，扯了扯被子，关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像怀中抱着一轮冬日的暖阳，满足地睡了。 冬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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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来源：玉溪日报 字数：5459 |
| | | | 小说《冬日暖阳》插图 邓慧祥 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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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慕
朱玉越来越没有自我了。
朱玉深刻地认识到这点，主要缘于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拼搏精神和追求意志，也来自自己对物质需求的潜意识抗拒和习惯这千篇一律的生活的坦然态度。四十岁的朱玉再就业后，过早地过起了六十岁人的生活，起床、晒太阳、逛公园、打麻将，一日三餐基本吃食堂。朱玉认识到没有自我，有一部分也来源于他对老婆的鞭策居然已经无动于衷，对老婆的冷嘲热讽或者暗示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习惯了玩麻将超过十二点以后回到家，老婆不言不语，眼皮也不抬，只是“嘭”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在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情况下，“嗒”！非常干脆地就把卧室里唯一亮着的床头灯关掉。朱玉听得出那干脆的声音就是警告他不许再开其他的灯，他只能摸黑洗漱、摸黑脱衣服、摸黑找到自己睡的位置，然后保持适当距离睡下。适当的距离是指他既不能碰到老婆，也不能让老婆感到因被子扯空而觉得后背有凉意。
他习惯第二天又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作两口子是相拥而眠醒来的，他习惯性地去买早点，习惯性地只买老婆喜欢吃的豆浆油条，还要是农贸市场最里面独门独户的那一家的豆浆油条。如果不是那家的豆浆油条，老婆一准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就要抬起头，瞪着溜圆的眼睛问：你没有买那家的？偶有一次两次，确实因为不好停车，朱玉就在市场门口靠路边的那家买过，经老婆这样一问以后，朱玉就定点到最里面那家买了。看着老婆吃完油条，喝下那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朱玉就起身收拾碗筷，然后开车送老婆上班。
今早，儿子已经早早地补课去了，朱玉和老婆的首要任务就是准备些好吃的犒劳儿子。儿子平常住校，尽吃食堂，周末回到家，要好好给儿子补充补充营养。买回了一天的菜，朱玉赶忙用电子瓦罐把筒子骨炖上，又洗了两根胡萝卜切成段放进筒子骨汤里，把早上要吃的菜放到盆里，其他的放到冰箱，擦干手来到客厅。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一片蔚蓝，很吸引人，朱玉的心情很好，有种想牵手老婆有说有笑一同沐浴在阳光里到处走走的兴奋。便软和地问老婆：要不要出去转转，天气好，去街上看看？说完，很期待地看着老婆。老婆用眼睛瞄了他一眼，没表示反对，反而问了一句：要不要带点钱？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朱玉。朱玉顺手接了钱，说：要买东西的钱我有，只是等下要去食堂充饭卡。
走在阳光灿烂的街上，朱玉感觉真是惬意。一直说着话，说儿子读书听话懂事，说打工的单位有个奇葩的人。他能把新买的车搞得乱七八糟，只为要安装一副自己喜欢的音响。折腾好几天，音响装上了，却让车内的仪表盘这里翘起一块，那里拉开一块，像个小丑。可那同事还到处炫耀，夸耀他装的音响效果很好。朱玉一阵好笑。老婆没有笑。朱玉又讲：前几天，单位要提拔干部，进行人事考察。就找这个人去谈话，这人拿上一个笔记本敲开了考察组的门。朱玉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得直，人就出来了。朱玉好奇地问：这么快就出来了，你没有好好谈谈？那人很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谈的，我又不想当主任，两句话就搞定了。朱玉给老婆回放当时的情景，笑得腰都弯了，可他老婆也没有笑，甚至表情都没有一点起色。朱玉绘声绘色又描述了一番，老婆才淡漠地说了一句：这人有个性。就没有下句了。
朱玉心情没有受影响，在冬日这样一个阳光明媚、儿子是去补课而不是睡在被窝里的早上，朱玉觉得踏实满意，总想放放松松地溜达一转，然后回家等儿子回来吃饭。只要儿子学习自觉，知道刻苦，就是朱玉最欣慰的事。自己成不成气已经不重要，关键是儿子要努力争气。说到儿子，老婆再苦难的表情也会柔和下来，说儿子懂事，会心疼自己。看到自己的手指生冻疮，就不让自己为他洗衣服了。朱玉也高兴，儿子是老婆的心头肉，只要说起儿子，老婆总是会柔软下来的。朱玉抓住时机，说儿子确实长大了，会自己联系老师，自己去补课，真是不错了。没想到老婆一听，就不高兴地说，还不是遗传你，都是因为笨！朱玉赶紧闭嘴，走进一家皮具专卖店。
朱玉要买一根好一点的皮带，想想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薪水，就一直埋头在便宜一些的皮带里挑。朱玉薪水只能维持日常开销，真正有什么大项的开支时，还得靠老婆的收入。朱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自己的收入不多，挣得比老婆少，但只要把自己的家管好也是付出，一家人，谁挣的钱都是家里的钱。有这样的思想支撑，朱玉就过得心安理得了。前段时间买床，两万多，朱玉银行卡上的余额仅够付尾数。朱玉一点也没迟疑，爽快地刷空了自己的卡，就退到了一边。其余全是老婆拿出自己的卡刷的。几天前，朱玉的弟弟又打来电话，说原来借朱玉买车的五万元钱有急用，希望能尽快凑还。朱玉把老婆所有银行卡的余额都精细地算了一遍，才凑够五万元还给了弟弟。
朱玉一直在挑皮带，挑了半天，都没有挑到合适的，忍不住偏头问在另一边专心看皮鞋的老婆。老婆头都没抬，仍在低头看着一排排的女款皮鞋，回了一句：自己看，我不懂皮带。朱玉又自己挑了一阵，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就又征询似地对着仍在远处躬腰看鞋的老婆说：你来看一下，这两条哪条好。老婆头仰了下，不情愿地走过来，眼睛斜了一下，硬邦邦地说：自己喜欢就得了，何必那么费事。然后指了一条最贵的，让朱玉看。朱玉看了看，举起手中已经拿捏半天的一条，说：还是要这条吧，这皮带扣我比较喜欢。老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又看皮鞋去了。朱玉跟过去，问：看中哪双？老婆说：看中的都没有我穿的码子了。朱玉还是紧跟着问：是哪双？老婆指了指货架上一双白底黑皮平板鞋，说要配她的一条黑色直身筒裙。朱玉问售货员，售货员说：本店的鞋，一个码子只有一双。朱玉说，其他店里有没有？售货员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没有了。朱玉只好付了自己皮带的钱，与老婆一起走出了皮具店。
快到中午了，阳光更暖和了。老婆不言不语地走着。朱玉想感叹一番，调动一下气氛，嘿嘿两句，却不知说啥。想说说自己父母的近况，毕竟有两月没有回去看望他们了。但老婆肯定又会一副大义凛然、知书达理的样子地说：老人要孝顺，你还是回去看看。想说一个月前买的床咋还不到，老婆肯定要斜他一眼，然后说：心急什么，该到就会到。股票是绝对不能说的，这个朱玉清楚，这是他与老婆的禁区，一触即发，都不用引线。哎，这也怪自己，老婆信任自己，拿出十几万让朱玉炒股，结果半年不到，一半本金都不剩了。有段时间，朱玉还与老婆探讨分析一下自己的做法，结果有两次没听老婆的，该进时没有进，该出来没有及时出来，导致现在全部被套牢，每天开市去看都是一片绿色。时间一长，朱玉自己都不看了。所以只要提到股票，老婆脸色必定比股票还绿。
朱玉心里琢磨了几个话题，都没有说出来。这时老婆拐进一家羊绒衫专卖店，走了一圈又出来，当中比试了一件浅粉色的套衫，朱玉认为不好看，就没吭声。女人也是奇怪，不光买自己喜欢的，还要买自己没有的。老婆的衣柜就像一个陈列馆，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什么颜色的也不缺，但朱玉肯定，有一半的衣服，老婆一次也没穿过。经常看见老婆把整个人都塞进衣柜，埋头刨衣服，刨半天，还是穿经常穿的。朱玉实在想不通，就会说上几句：衣柜里那么多衣服，怎么天天就穿这几件旧的？老婆高兴时就会说，懂什么，旧衣服舒服。如果不高兴，就会白他一眼，不屑地说：这叫恋旧，如果不是有这毛病，早把你也换了。朱玉掌握规律后，就不轻易评判，也不轻易发言了。除非老婆对着他说：我怎么感觉这裙子穿着显嫩啊？朱玉为了附和，会说：显嫩倒不是，只是不显你成熟大方的魅力。有时老婆也只是说说，并不征求朱玉的意见。如果朱玉插嘴了，老婆就会说：懂个屁，就你那样，能懂什么。
从羊绒衫专卖店出来，老婆还是没有说话，朱玉对沐浴在暖阳里的惬意一点也没有减少。没有什么事牵绊的周末真是很舒服的。儿子补课去了，自己又买了筒子骨炖着，逛一早上的街，中午回到家，舒舒服服吃一顿中午饭，然后睡个午觉，朱玉最安于这样的日子。
儿子打来电话，说想与同学去爬山，中午饭不回来吃了。朱玉以为老婆要生气了，老婆却说，孩子刚会考完，让他出去玩一下也不要紧。这样，朱玉和老婆两人简单地吃了中午饭，朱玉去洗碗，老婆看手机。朱玉洗了碗来到客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睡午觉了，便去卧室开了电热毯。买了多年的电热毯，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感觉好。睡觉前开十多分钟或半小时，去睡觉时关掉电源，被窝里暖暖的，很舒服。以前老婆不让用，说垫电热毯对身体不好。今年朱玉尝试着用上，老婆没有说什么，朱玉就当作老婆已经默许，把开关电热毯看作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中午十二点半开，一点进入卧室关；晚上十一点开，十一点半老婆放下手机或搁下手中的书去洗漱，朱玉就把电热毯关了。
一点半儿子还没回家，老婆已经在床上半躺着，手中翻着随时放在枕边的书。朱玉也走进卧室，双手举起打算脱毛衣，老婆冷冷地说：儿子咋说？朱玉听出老婆的潜台词就是，你也不打个电话问问，就想来睡觉了？朱玉放下举起的手，拉好毛衣，到客厅打了个电话，进到卧室跟老婆汇报：儿子说不用等他，他带有钥匙，会自己回来的。老婆没有说什么，把手中的书放到床边的凳子上，缩进被窝睡下了。朱玉看看老婆没有什么吩咐了，也就脱了衣服睡下了。被窝暖暖的，朱玉一下子就来了睡意，老婆却翻来覆去，朱玉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刚要睡着，老婆又动一下。朱玉睡意朦胧地说：还有什么事？老婆说：像你，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朱玉没有说话。一旦自己说话，老婆肯定要拓展一番，从他做生意停业，到炒股亏钱，从他打工还经常赶着去签到，到他打麻将当作消遣，老婆都将它们总结归纳为没本事。凡是能打击到朱玉的词，老婆从不吝啬用上。如果朱玉还要辩白，老婆就要上升到家庭教育的根源上了，说是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导致自己儿子的教育也失败，总之，上牵扯到父母，下牵扯到儿子，都像是自己所致。朱玉很识趣，不轻易接老婆的话茬。他翻了个身，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四点钟了。老婆已经穿戴停当，忙着做晚饭的准备了。自从儿子读高中住校，老婆周末做晚饭的时间都是按分计算的。五点半，老婆的饭菜准时上桌，儿子洗了澡出来，晚饭就开始了。六点差十分，晚饭完毕，朱玉洗碗，儿子收拾东西，老婆在一旁提醒，水杯、眼镜要收好；保暖内衣带有绒的，毛衣直接穿上，外衣穿一件，再带一件羽绒服，听说这星期要降温；牛奶香蕉已经装好，到时拎到车上，别忘了；还有，要付的补课钱，装好，别掉了；冬天干燥，多喝水；哦，药，要记得按时吃；该记该背的东西，就得背，一定要刻在脑子里。老婆就像个复读机，说个没完。儿子已经收拾妥贴，背上蓝色书包，准备出门了，老婆还在转悠，检查有无漏项。朱玉拿上车钥匙也准备出门，如果再不出门，老婆又要嚷嚷：你要开车，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要等着我们全部去看你倒车？
一直向前。每到冬天这个时候，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太阳快要落山，云彩变化多样，天色将暮未暮，大路平坦宽阔，路两旁的银杏树满目金黄。一家人坐在车里，放着音乐，朱玉感觉最美好。儿子坐在后排，有时也把身子前倾到两个前座中间，与他们说话，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也说自己的糗事。儿子说，他在学校很励志的，并与他的同桌打赌，一定要利用这个寒假咸鱼翻身，结果这个同桌很不给面子，提醒儿子当心“粘锅”。老婆听得平心静气，这时候笑了，说了句：你同桌很有幽默感。朱玉强调，人家说得对，不能“粘锅”，就要“加油”，知道吧。儿子说知道。老婆的眼光马上射过来阻止，不允许打断儿子或影响儿子继续说下去。儿子接着说某天问同桌一个问题，同桌居然说三秒钟前才讲过怎么又忘记了。朱玉认为说到儿子的问题根源上了，儿子就是不用心，所以成绩才上不去。于是，借着儿子提起的头说：儿子，这确实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不用心，你以后要用心了，知道不！
“说千道万，不如实际动手干！不要只会要求别人。”老婆打断了朱玉的话，一语双关地总结。朱玉没有再吭声。送儿子读书的路不算远，七点钟就到校了，儿子下车与他们告别，朱玉调转车头，离开了学校。
儿子下车后老婆就什么话也没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空气一样空洞。朱玉等红绿灯的时候，总要偏头看两眼，确认老婆确实坐在旁边，然后干咳一声，抹抹脸，又继续等。
到了家，朱玉与老婆一前一后进了家门。以前总想着要住大房子，现在看来，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都嫌大。
寒意越来越重，十一点，朱玉走进卧室打开了电热毯。十一点半，老婆开始洗漱，朱玉关了电热毯，又回到客厅关灯，走进卧室，老婆已经脸朝一边躺下了。看情形，朱玉就知道老婆心情没有变好。老婆心情好时，会靠着床头看着书，等他洗漱完上了床才一起躺下。有时会说说自己碰到的有趣事，也会讲些她记得的笑话。朱玉也会在这个时候与老婆交流些他看到的新闻，听来的笑话。有时候也讲一些他的退休麻友在麻将桌上讲的黄色笑话。说这班老头也会互相取笑，那个说这个的皮鞋经常是湿的，要不就印渍斑斑，肯定是撒尿无力，尽顺着大腿淌了。这个不服气，说那个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装成哑巴遇到高潮的样子直哼哼。老婆心情好时，听了咯咯笑个不停。心情不好时，不等听完就说：别说了，尽是无聊的事。看看你，尽在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混，能好得了？
今晚，卧室的灯虽然亮着，老婆却一言不发地睡了。朱玉行动尽量轻微，洗漱时开水的声音控制到最小，脱衣服时也没让皮带上足有半斤重的钥匙发出碰撞声响。他关掉卧室灯，用手机的微光照着钻进了被窝。搓热了手，想从背后抱抱老婆沙丘一样起伏的腰身，却被老婆细瘦的胳膊果断挡开。不用说，今夜又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夜。朱玉对老婆心情变化的感应，比水银对冷热的感应还敏感。好在垫了电热毯的被窝热乎乎的，老婆也安静地睡着，朱玉躺好身子，扯了扯被子，关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像怀中抱着一轮冬日的暖阳，满足地睡了。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