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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爱这样的“小油条”

 追求嫣儿 2016-10-31
(一)

服务之星那一栏的照片总是空着。下面两排放着旭日分理处各位员工的证件照,清一色的西装外套加蓝色领带,唯独一张戴着花哨橘色丝巾。我伸手准备拿出放在橱窗里的花哨丝巾两寸照,顺便打算抽出照片下的工号打印纸。工号1788,配上一张笑得格外僵硬的脸。

“你那样拿不出来的,我来帮你。”保安老王拿着一个回形针大步走向我。

1788,黄闲宝,工龄两年,金融服务行业民工。

我今年24,周岁。我爸老黄,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都喜欢给子女算虚岁。

“你女儿几岁啦?”

“26。”老黄不假思索。

这种对话时常让我产生马上要步入三十岁的错觉,因此前些日子在豆芽菜水果店挑水果的时候,我认真思考起了关于年龄的问题。我一边拍着西瓜表皮希望以此挑出声音最为通透的一只瓜,一边和老黄说:“我发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我好像过几年就要三十岁了,三十岁!”我爸老黄拎起一只瓜背对着我说:“三十岁有什么可怕的,就像那些新鲜的好瓜都被挑完了,像这种藤也枯萎了,中间也烂的瓜就剩下了,枯藤老瓜,你就是这种瓜。”老黄他老婆突然重重地敲了老黄的脑瓜子:“你在说谁是老瓜呢?”

费劲把刚买的大西瓜拎上了车,一路还试图和西瓜交流以确定自己买了只好瓜。

“别拍了,等下西瓜给你拍裂了。”老黄戴着墨镜从后视镜看着我说。

哗,拧开水龙头,拿凉水泡了会儿西瓜。虽已到下午五点,窗外天气炎热气温依旧保持在三十九度左右,丝毫没有要降下来的意味,远远望去天边的云朵像似爆炸开来,空气则炎热泛着层层热浪。这个天气总是让人想起刚毕业的那个夏天,穿着学士服和朋友在操场上合影,拍好一张笑嘻嘻地围在相机边看照片,朋友说:“看,多年轻啊。”各奔天涯,大学时光此刻竟显得有些模糊又遥远。

菜刀刚碰到西瓜,西瓜就开始发出裂开的声音。而这,已经是毕业的第三年。

(二)

工作后的生活波澜不惊,当上了一名基层银行员工——桂圆。随心所欲摆出“暂停服务”的牌子,是会瞬间点燃客户心中怒火的;鞠躬尽瘁憋尿办业务,是会导致自身肾结石的;粗心大意上厕所前不洗手,是有可能导致花柳病的。当然,《员工守则》教导我们:工作的出发点还是贡献社会。

大约在一年前,有天我坐在三号柜,转头对一号柜的同事弟弟说:“我想写个长故事,名字就叫做《小银行》。”同事弟弟平时也没见如此目达耳通,这下脸迅速转过来笑容诡异地对我说:“叫啥《小银行》,叫《小银窝》。”

“小淫窝?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色情。”

“妹,银子的银,你别想太多,你才色情。”

最终我没有接受同事弟弟的建议,这个世界的不和谐,大概有很大的原因是出自歧义和误会。因此这是一个正经的标题——《小银行》。

以前看见过一句话,叫做正在上大学的女生都是可爱的,很赞同,但我想了想,似乎还稍微带着点傻里傻气。

比如为啥选择银行这个工作?大概就是考研失败垂头丧气丢失了目标,人生停滞不前心中惶恐不安,看见别人该干嘛的都在干嘛,突然看见银行招聘就真像在海里拽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人总是在脱离主流群体的时候感到惴惴不安,不惜一切想要融入绝大多数人的安稳生活,以向世人彰显“看,我的人生正在稳步前进”,固步自封并自鸣得意,实际上单调且无聊。

两年前,在我刚踏入社会还没变成老油条之前,我还是一根小油条,刚出锅的小油条常常有朝气蓬勃的假象,其实过不了几秒钟,就会变成老油条。参加岗前培训的时候,点钞,打字,打传票三项技能一次过,给老黄发了个微信:“我太厉害了,一次都过了!”传话传着传着就会变味,但我也没想到这直接传达的一次过的喜悦,到了老黄那儿,发的状态居然是:“平地一声雷,祝贺我家小黄培训得了第一名!”这下更让我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低智商群体的海洋了。

入职第一天,老行长穿着黑色老布鞋,一边谈话一边抖腿,那天的教导语重心长且激情澎湃。

“你们一会儿到右边那间办公室,胡总分配你们到下面网点。”结束时老行长这样说,说着我和童明从座位上站起来,谢谢行长的谆谆教诲然后走进了总会计的办公室。童明分到了支行,我则分到了旭日分理处。

“胡总,能不能给我打印个客户的流水明细?人力资源说要,要证明我完成了存款任务……”

“这个不能帮你打印,客户的明细必须本人加身份证才可以打印。”胡总抬了抬眼镜对我说。

“我维护单子上交太晚了,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人力叫我到支行打印客户流水,这样就能证明我完成任务了。人力说不打印这个明细就不能签劳动合同……”

“没有这种事情,不能打印就是不能打印。你看看守则上是怎么说的,培训的时候没有教过吗?我们绝对不能利用职务便利乱打印客户流水,明白?”

离开胡总办公室走到了营业厅,支行的同事们听说我要去旭日分理处表情怪怪的,我走过柜台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在笑?我的脑海里那时还充斥着老行长带着浓浓浙普口音的教导,接着坐上了总会计的车。

“小黄啊,我要带你去我们这里七个点里效益最高的一个点。”总会计打着方向盘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效益最好?这么厉害。”我的心里乐开了花,看来到这个网点能拿不少奖金呢。

“还有啊,把你分到旭日分理处,我还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我问。胡总转动方向盘,车开到了旭日路,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下车到了旭日分理处,走过二道门进入营业场。

“外门已开启,请随手关门。内门已开启,请随手关门。”开门时候营业场的二道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机器女声。

清一色的男同事,布满灰尘,乱成狗窝的营业场。

张望着头看我的同事依此是:穿着大耐克鞋的会计,同时也是网点主管的李小航,那天开始他就成了我的师傅。长得像精灵鼠小弟的同事大叔张大昶,由于他工龄最长,后来我们叫他永日或者昶爷。动作慢悠悠,手臂奇短无比的同事大哥刘曹关。最那边那个一米八五大高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是同事弟弟周攸。

“小航,你网点主管带头不穿皮鞋?统一服装这句话你是听不懂是吗?耐克很好看?”总会计一进门就咄咄逼人。

“周攸,你那条背面像粘着双面胶的阿迪达斯你也是觉得自己穿着很酷很帅是吗?下午回去换掉,不换掉不用来上班了。”

“还有你们,领带呢?”说着总会计递给我一块花哨的丝巾。“你以后每天都戴这个,最近要达标检查了。”

“好……”我接过丝巾,打量着一起递过来的俗气头花,正由于每天必须戴这显老利器,导致我第二天就到理发店一刀剪掉了齐腰大长发。

支行的同事在嘲笑的,大概就是这一屋子邋遢的男性气息。总会计离开分理处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转过头和我说:“这里的卫生状况以后就靠你了。”然后扬长而去,原来这就是她口中说要给我的任务。

当地有统称年轻女性为“妹”的习俗,所以上班第二天,正当我在琢磨管这一大屋子男性叫啥的时候,信贷员大哥大金透过扩音器对我喊:“妹,帮我把这些信用卡客户身份证联网核查了。”

“好嘞。”还没顺畅学会五笔打字法的我用拼音慢悠悠地将客户名字和身份证号输进电脑。依旧没想出来如何合适地称呼这些新同事,名字后面加个哥显得有点肉麻,直呼其名又略显不礼貌。同时更令人费解的是,比我小一岁的同事弟弟,也开始随大流管我叫“妹。”

傻里傻气的朝气蓬勃,有一点就是上班头一个月我开始琢磨考注册会计师,同事大叔昶第二天一大早就笑嘻嘻地塞给我一本厚厚的资料:“小黄,这资料送给你了。”成天被崭新的破旧的发霉的,隔壁加油站的,隔壁破网吧的各种人民币折磨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那本书了,真对不起昶爷。

第一次把9600当成10000捆掉,细声细语给客户打电话请求对方回来核对监控,师傅和我说那客户可凶了你小心点儿。正心疼要赔这大400块,结果来的大哥笑呵呵的监控都没看就立马把400掏出来给我了。

第一次粗心大意下班没设防成功,睡前接到电话通知说监控中心发现分理处未设防。大哥们说,这下好了,全行的安保奖金都要扣了。战战兢兢睡了一整夜,早晨到单位正准备被主任骂一顿,主任拎着小笼包说:“你早饭吃不吃?我买多了。”后来知道那个主任第二个礼拜就要调到别的网点,携带着巨额客户存款到了下一个网点,而他才不在乎这里发生的鸡毛小事,留给我们的是从网点效益全行第一跌到全行倒三的巨大落差,奖金更是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第一次黑天黑地下大雨忘了拉落地窗的卷帘门,安保大事故再次出现。师傅第二天一开车门伸出耐克鞋下车第一句话是:“妹,你这个人也有意思的,我上班这么多年都没看见过这种事情。”(才上三年)

第一次忘了检查水箱开关关了没,第二天上班顶楼的水落下来把单位围成了水帘洞,我呆在网点门口不知所措,师傅一开车门下车第一句话:“妹,你这个人也有意思的,我上班这么多年都没看见过这种事情。”

“妹,你这个人也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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