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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国坤口述史(三)

 来来永胜 2016-11-07

八十山河入茶新


——姚国坤口述史

 潘 城



给养不穷,

是以知汲古之功。





在马里工作的日子里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非洲殖民地人民经过艰苦斗争,赢得了不少国家的独立。新生的非洲国家都面临着发展民族经济、振兴文化教育的艰巨任务。马里是非洲最早独立的国家之一,独立后立即与我国建交。我国政府将马里作为援助的重点国家,在农业方面,首先帮助马里人民扩大水稻生产,兴修水利,种茶叶和甘蔗。
马里气候炎热,高温天气让马里人养成了喝茶的习惯。马里人习惯煮茶,将茶壶里放上半壶茶叶,放在火上煮,煮好喝上3小杯就把剩余的茶倒掉不用了。茶和蔗糖是马里的两大消费品,全部靠进口。马里政府为了减少外汇支出,决定自己种茶和甘蔗。
种茶和甘蔗都需要适当的气候和土壤条件,对技术要求也较高。马里的前宗主国断言马里种不出这两种作物。作为对非洲友邦的援助,20世界60年代,中国政府承接了这两个项目。
中国是茶叶出口大国,每年向马里出口数千吨茶叶。一个茶叶出口国帮助一个茶叶消费国种茶,这在西方国家是不可想象的。然而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就这样做了。马里领导人和普通老百姓获悉后,无不为之感动。
我国政府派去了有经验的种茶专家,仅花了1年时间就试种成功了。3年后,在马里开采了第一批茶叶。消息传出,马里全国为之振奋。总统凯塔品尝后认为茶叶质量上乘。他还特意让我国专家加工了2筒,派人专程送给好友毛里塔尼亚总统达达赫。凯塔用实物说明中国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此举促使正在犹豫不决的达达赫总统下决心与中国建交。中毛两国关系发展十分顺利。
达达赫总统在上世纪70年代初,主动用自身的经历,说服了5个非洲国家与中国建交。中非友谊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茶叶的种子在异国的土壤生根发芽,中非友谊也在中非人民心里生根发芽了。
姚国坤先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时期,成为新中国早期援非的茶叶专家去了马里。

1972年年底,我第一个小孩刚五岁,第二个才二岁多,我被派去非洲马里,1975年回来的。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后来是在马里入党的,所以后来他们开玩笑说我是马里共产党人。那个时候入党要求是很高的,我们知识分子在国内是入不了党的。当时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利用、限制、改造”。为啥要改造呢,因为“知识分子”属于“资产阶级”,为什么要利用呢,因为有一点技术,但又不能让知识分子“翘尾巴”,所以要限制。
但是我当时在马里做出了成绩,中国驻马里大使像下命令一下:“让姚国坤入党!”我就在马里入了党。做出了什么成绩呢?现在讲讲像讲笑话一样。
我当年一到马里的时候,当地人为我举办欢迎晚会,还给我头颈上套一个花环。我在大区领导的陪同下,坐在最前排中间位置上,只见演出一开始时,离我眼前只不过一米的地方,一群非洲女青年都是上身不穿片衣,下身仅着一块紧身小裤衩,她们一字排开,在那里大幅度抖动上身,跳起舞来。哦呦,我那时还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从离开娘胎以来,真还沒见过这种场景,只觉得脸发烫,全身一阵热、一阵寒,满身鸡皮疙瘩,头都不敢抬,眼睛不敢看,真是坐立不安啊。
我具体工作的地点是马里钖加索大区的法拉果茶场,而我们专家组组长不是个茶叶专家,是一个省的公安厅边防处的处长。怕我们这些人在外面有不测,所以我们在马里出门都是“双人同行制”,不能单独行动。
在马里工作的日子里
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中国跟马里政府签订了一个条约,我们要给当地种植100公顷的茶园,1公顷15亩地,就是1500亩茶园。还要完成每年100吨茶叶的产出,换算过来,在国内相当于1亩茶园要出产133斤干茶,这样才能移交给当地,才算完成任务。
我们国家最早大概是1966年派专家到马里考察,1967年福建的专家就试种茶叶成功,1968年以后马里的茶园就开始搞起来了,然后我国又继续派专家援助。到我去之前,马里的茶园面积大概已经有100公顷左右。当时云南有几个专家在那里,但是一直完不成上面我说的任务指标后面那一半,就是年产100吨干茶做不到,大概只能到60、70吨的样子。所以我去之前,领导就嘱咐了,你无论如何要让茶园面积超过100公顷,茶叶产量达到100吨。
我到当地一看,因为茶场地处撒哈拉大沙漠边缘,茶园基本上都是沙地,那沙土的营养不足。我去考察,环顾四周,那里有大片的原始森林,有大量的牧草,多的是。当地人都是放牧的,牛粪堆的像山一样高。我要先把牧草埋下去,然后施牛粪,增加土壤的肥力。原本想想很简单,条件都有,但是做起来阻力很大。马里人不肯,他们说牛粪在茶园里施下去,长出来的茶叶肯定是臭的。那我只好先开始搞科普,到处宣讲,告诉他们牛粪的营养是会转化的,茶叶是不会臭的,反而更加好。最后,我只好先把马方的中层以上技术干部集起来上课,这些人他们不少毕业邻国的塞内加尔大学,我说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你们都知道物质是转化的,你们应该站出来说话。如此,花了很大的力气,马里老百姓终于同意让我施肥了。
茶园施肥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就是茶树养蓬的问题。马里种的茶树都是我们浙江的鸠坑种和福建的菜茶种,但是之前是云南的专家在种的。云南那边都是乔木型的大茶树,很高很高,所以他们种茶是按乔木来种的。我一看,茶树已经有两米多高了!这采都采不着了,当然影响产量。那我一看一想,认为这批茶园需要重修剪,就是要把每棵茶树都砍到80公分左右高。
茶树从两米多高,砍成80公分,这在我们国内熟悉的环境条件下是完全可以做的。但毕竟在人生地不熟的非洲,砍掉之后万一长不出来怎么办?我就做了大量的准备。我查阅了当地的水文资料,研究他们的气候,当地有雨季、旱季,我要摸到规律。万一茶树给我砍下来,紧接着是旱季,那可就死定了!一定要在旱季刚结束、雨季快来临时进行重修剪。等我准备好了,有把握了,我开始,但我先弄1公顷就是15亩地做实验。于是,我又做了一番科普,给当地的技术员先讲课,再给大区的官员们报告。科普一圈之后我让马里人砍,他们不干,认为把茶树砍成短短一根杆子,肯定要死的。我说,你们砍吧,茶树死了不要你们负责,我来负责!这才砍,这1公顷茶园经过重修剪之后,茶树全成光杆了,一片叶子也没有。原来绿油油一片的茶园,挺拔的茶树,风景很好看的,都没了。
茶树重修剪之后一个多月,这批光杆茶树一个茶芽也发不出来!这下我急死了,因为在我们国内的话,不用一个月,新芽早就抽出来了。我每天都去仔细观察这片茶园,真是一片叶子也不发,但还好,杆子不干枯,拗不断有弹性,说明有水分没有死。
 但我们那个“边防处长”坐不住了,他觉得姚国坤肯定是缺少实践知识,犯技术错误了,就向大使馆汇报了。认定我是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实践经验没有,只懂理论,犯了本本主义的错误。现在茶树砍光了,一片干枯,像火烧过一样啊!大使问他砍掉多长时间了?他说一个月多了,肯定是长不起来的。再不采取措施,是会影响专家组声誉的。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时间,结果茶树开始发芽了!到了50多天的时候,哦呦,发的是绿油油的一片,刷刷平。这个时候大使馆派经济参赞来检查了,来到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小轿车开来,前面还有小国旗的。他的夫人比参赞要小二十多岁,也就比我大几岁,看我们年轻人到这里来援助不容易,跟我关系不错。特地走过来提醒我,她说:“小姚,你们那个边防处长说你把一片茶园砍了,像火烧了一样,搞砸了是不是啊?”我说:“现在长的很好了!”她说:“等一歇我们老头子要去看的噢,你要注意哦!”我说:“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晚饭吃好以后参赞果然发话了,说:“小姚,听说你改造了一块茶园,为什么要砍去茶树啊?!”我说了原因,原来太高了没法采摘,现在修剪到80公分,符合当地人的身高,马里的女人都很高大,都有一米七多。参赞又问:“那现在长不长得出来?”我说长得非常好。大使就说马上去看看。于是我们大使馆的人,专家组成员都跟去看了。专家大院附近别墅里住的马里官员们、技术人员,知道中国大使馆参赞来了,都出来看。大家看到我这片绿油油,齐刷刷的茶园都很赞叹,马里官员都说:“密斯姚啊!阿嘎依古斯贝!”阿嘎依古斯贝就是“很好,了不起”的意思。参赞一看一听高兴死了,马上说:“小姚,这么好的茶园你为什么只做了一片啊?都改造掉!”
我当然不能100公顷茶园就一口气都重修剪了,我都计算过,那样总要影响一两个月的茶叶产量。我后来就分批逐步完成了所有茶园的改造。
接着我就完成了100吨的茶叶产量,一般想想是很难完成的啦!当地人很懒惰,不太肯采茶,采一点就休息了。我又进行分析,之前一年产量60多吨的时候,每个月的产量是怎么分布的。马里的茶叶一年四季都可以采,但是因为雨季旱季,产量是每月不同的。我分析好这个比例,然后进行科学的分段把控。每个月检查,如果这个月产量不到的,死活要催着当地人采到够为止。我让会计跟着我走,钞票现场给,采多少给多少。所以我后来开玩笑说,发挥农民的积极性,“包产到户”我老姚是第一个搞的!(笑声)这样一弄,我一年完成了103吨,超额3吨完成任务。
任务完成我们就可以把茶场移交了,1972年前我是援外的专家,移交之后我的身份不一样了,就成了顾问。所以我后来被聘为马里农村发展部顾问。
马里的技术人员还经常要来考考我的。弄几个数学题来让我做,我一看是鸡兔同笼,这边几只脚那边几只脚,我笑死了,当然做得出咯!我高等数学都读过的。
马里人造房子,也是笨,墙角线怎么也对不直。我说你们弄根绳绑块石头吊起来,直不直看这根绳不就行了!他们觉得我这个人可能真的是大专家。有一次一个发动机发不起来,找我去看看,其实我也不懂发动机啊,就是按一般知识弄一弄,发动了。后来马里人说我是什么都懂的万能专家,那个时候当地人说我们好是最重要的。
大使听说了很高兴,为了表示对我的嘉奖,就说:“让姚国坤入党!”
我现在想想,还是运道好,当年使馆参赞来检查的时候,万一这个茶芽还不发出来呢?又万一参赞提前一个月来检查呢?那我的苦头就吃下了,因为就算我做的对,也说不清楚了。
就这样,使馆决定我回国休假二个月,再去马里当茶叶技术顾问。但我家里确困难,只好请使馆领导谅解。由于国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我,我的回国时间一拖再拖,直至工作了二年半才让我回国。从马里回国的时候,大使夫人还特地到机场送我,而且把我的情况报告给《人民日报》。我一回到杭州,《人民日报》马上派出两个记者赶到新新饭店采访我。这一年8月的《人民日报》头版就介绍了我在马里的事迹,文章叫《在马里工作的日子里》。

我差点就去“做官”了

去马里之前,我去过新疆工作。我是1965年结婚的,大儿子是1966年出生,文化大革命刚开始,4月底我去了新疆,因为那个月份新疆的雪开始融化了。我小孩刚出生,我不能陪着夫人身边,想想是很烦心的。我很感激我的夫人,没有她的理解与支持,我在茶的事业上走不远。我有两个孩子,全靠她一边工作一边带大的,因为那时候53元一月工资,是不可能雇佣个保姆的,我的工作性质决定我得国内国外不断跑。当年我家住在杭州卖鱼桥,我夫人的单位在岳坟,多少路啊!每天下班,我夫人蹬着自行车每天去接送两个小孩子,一个在西湖小学,一个在西湖幼儿园,先接上一个,载到半路的黄龙饭店放下;再回去载另一个。接着,再把前一个送回家,返回去接另一个回家。如此往而复始,才算安顿好一天的生活。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她1米67的个子,体重瘦到94斤,真叫人痛心,回想起来,欠她的真是太多了!
记得我1966年去新疆是去考察种茶的,在新疆种茶关系到民族团结问题,如果论人均饮茶量,那新疆是全中国最高的地方之一。所以当时国家想把新疆地区的茶种起来。整个新疆我整整跑了一年,各地考察,除了阿尔泰地区我每个县都跑遍了。新疆沙漠里的温度高达40多度,反光强,风沙大。为了实地考察,我就穿着背心、短裤,外面披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头戴一个鸭舌帽,一副墨镜,抵挡风沙。有一次,穿过一片沙漠地带,走进一个小县城的时候,当地的人突然把我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了。他们都握着拳头挥来挥去,语言不通,好像特别对我有意见,冲过来要打我,幸好带队的是当地自治区的一位领导,帮我们脱身了。后来问翻译才知道,当地百姓,特别是几个年轻看我这一身打扮,拿我当特务了!可是这些青年人是很爱国的。
自此我跟新疆结了缘!前年5月又邀请我去了新疆。记得1966年去新疆,上级单位给我开了证明,才让我平生第一次坐上飞机。那时坐飞机,只有十三级以上高干方能享受,我算是特殊情况,要上一级单位批准并开俱证明才能坐飞机。那时我们去新疆考察种茶可能性,包括领队在内一行三人,头天从杭州到上海,路上就花去了四个多小时;第二天从上海龙华机场出发,坐20多个座位的小飞机过南京、郑州、西安,到兰州已是傍晚过夜;第三天再从兰州出发,过酒泉、哈密,到乌鲁木齐已是中午时分,如此前后花去了三天时间。现在好了,大前年去新疆调研茶文化,从杭州到乌鲁木齐只要坐5个小时飞机。今年,又邀请我去新疆,我有点吃不消了,只好婉谢了。
在北京接受中央电视台崔永元采访
1976年,我差点就去“做官”了,本来我们浙江省要我给当时省里一位领导当秘书去的。可接着这位领导去北京中央党校学习了,我的所有档案也已经全部被省里拿走了。紧接着,我国的各项工作都开始走向正轨,我们单位业务不再归地方管理了,重新回归北京中国农业科学院管理。院里发现我的档案不在,说不行,说我是个科技人才,一定要把我的档案拿回来。
当时李联标还是茶科所栽培研究室的主任时,我是他的助手。这个事情发生了以后,所里就立即让我担任了茶树栽培研究室副主任。他过世之后,我就接任了主任。后来我又担任了茶科所的科技开发处长。
1982年,我去巴基斯坦,帮助建立“国家茶叶实验中心”,相当于是巴基斯坦的国家茶叶研究所。先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巴基斯坦选址,选定实验中心的所在地,以及周边茶园,选址完成回国。没过多久又来邀请我过去担任他们专家建设小组的组长。本来我是要去的,但我夫人当时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二个未成年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要她一个人承担,而她自己还要工作,还担任着杭州西湖区商业局副局长职务,我就没有再去了。
由于经常出国,所以1983年单位让我到河南新乡的师范大学进修了一年英语,专门学英语口语。我在茶科所工作的时候,出国的经历很多,也很难忘。如今,我一共出国前后总有20、30次之多了,国内我把全国每一个省都跑遍了,所有的茶区也几乎都去过了。



点击即可阅读   姚国坤口述史(一)


点击即可阅读   姚国坤口述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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