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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之证:秦时明月汉时关

 杨庆MM图书馆 2016-11-07

  还是苏东坡说得好:“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如果愿意跟明月一起流转在盈亏之间,那你也可以和明月一起见证古今,见证我们的魂魄。

  因为有情,明月不仅见证了个体生命的缺憾、心事的宛转,它还真正照见了江山千古、沧海桑田。

  我们小时候都会背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今天,念起“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七个字,那种万古长风扑面而来的呼啸之气,还能隐约感受得到。明月就在这样的轮回里,千年万载不离不弃,照见人世的坎坷、战争的起始与终结。

  而今,我们在太阳底下工作的时候多,在月亮底下流连的时候少。当月亮挂在天空时,我们在做什么呢?有人可能在家发呆,有人可能在饭局应酬,也有人可能在虚拟空间中跟网友聊着自己的心情,更多的人可能在悠闲地看着电视。究竟还有多少人,还愿意透过城市水泥丛林的间隙,追寻一轮明月,遥想它如何静默地见证古今?究竟是明月舍弃了我们,还是我们忘却了明月?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我们不看它了,它才离我们越来越远,那些千古心事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每个夜晚,城市在喧嚣,人心在痴缠,只有月光,悄悄地探访这个无常的人间。月光去过的地方,于历史上或者繁华,或者冷清,在今天几乎都已经改变了容颜,只有月光不变,只有诗意还在流连。

  刘禹锡写的月光,依依不舍,探访了多么寂寞的一座空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专门到南京寻访过石头城这个地方。当地的朋友带着我,七拐八绕,到了一片特别大的垃圾场前,说:“过不去了,你就站在这里看吧,前面就是石头城。”那一刻,我蓦然心惊,这座金粉古都的石头传奇,居然如此荒败,如此残破!我只能在心里回味,体会着潮水拍击过石头城城壁时空空荡荡的回响,那份兀自多情的寂寥是不是也会怅然若失……时光悄悄远逝,城池依旧,供人凭吊,供人缅怀。明月多情,江水多情,它们摩挲逡巡着六朝繁华的胜地,悄悄地来,默默地走,夜深人静,没有人注意到月亮,但月亮留心着人世,见证着古今。

  读着这样的诗词,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诗意好像离我们的生活远了呢?不是明月变了,不是诗意变了,变化的只是我们的心,只是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远了而已。在今天,现代化的生活方式,高速运转的生活节奏,让我们的心变粗糙了,没有了如丝如缕的牵绊,缺少了细腻的战栗与颤抖,我们不会惦记明月,不会品味诗意——多情的明月悄悄越过女墙,探望了一座静默的石头城。

  刘禹锡写南京石头城的明月,“淮水东边旧时月”,这轮明月不仅是历史的明月,也是地理的明月。在“淮水东边”,不仅有着六朝繁华的南京城,还有着盛唐繁华的扬州府。唐朝的徐凝在《忆扬州》中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句诗,一下子让扬州如此奢侈地垄断了天下明月三分之二的美。明月与扬州,是唐朝诗人心中最美的月色与最美的城池的相遇——才子杜牧如此咏叹:“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是什么样的时节?秋风未冷,月色如烟,情思浪漫,箫声袅袅。明月在扬州停驻千年,见证了不同的沧桑变化,也引发中国的一代代诗人们的诗情。一路明月扬州走到南宋,姜白石写下《扬州慢》,想起了当年的“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多情杜牧到了今天的扬州,也是要惊叹的,他还能接受今天的凋敝吗?“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都已经找不到了;“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水月犹在,但月已经是冷月,水已经是寒波。冷月、寒波的波纹底下隐匿了当年的繁盛。“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嫣红的芍药花也还灿烂地开在老地方,这样的繁花明月,坚守着一份为谁的痴情?

  晚唐的许浑有诗:“今来故国遥相忆,月照千山半夜钟。”一个个不眠之夜,听着夜半沉沉钟声,望着天空满满月色,你会将一切家国之思注到心头。穿行在历史的流光中,抬头仰望夜空清辉,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这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国诗坛的上空,千古不肯陨落。它有太多太多的记忆,它也有太多太多的憧憬。在明月那里,不管古往今来有多少激情澎湃,有多少豪情梦想,最终都会“一樽还酹江月”,所有的心情,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月色中,被记录,被化解,被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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