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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留你独自悲伤

 昔之于我 2016-11-09


世界留你独自悲伤

文 / 笛子酱

图 / 来自网络


楚昂笛,你好吗?

听人说你去了县里一所学校复读,只为了远离旧日的人和喧嚣。也听说你毅然做了北漂,在地下室靠泡面充饥。还有人说你南下打工去了。这些消息,我不辨真假。曾一时无两的你消失在众人的谈资里。

你选择彻底消失,是不愿再看到这些吗?可你怎么能连我都不联系?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而已。


01.对不起啊,我也跟着人群嘲笑过你

高二那年,我爸的相机代理店进驻了新竣工的电脑城。为了吸引人气,商家们集体商讨出举办一个抽奖活动。

策划好了场地、主持人人选以及每个环节,重头戏就是奖品赞助了。其他商家纷纷拿出鼠标键盘优盘之类的小物件。我爸财大气粗地贡献出一台崭新的佳能5D2作为特等奖。

电脑城开业酬宾的事传遍全城,我也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同班的袁珺。

“真的吗?”她细长的眼好看地挑起。

“那可是我爸,换了别的商家我不敢打包票。”我拍拍胸,力求彰显男子气概。

前期宣传到位,开业那天,电脑城前的广场上果然人头攒动。重金聘请的主持人口吐莲花,人群里频频爆出笑声。

“那么接下来,就看看谁是我们今日的幸运之星吧!”气氛之热烈一路攀升,终于达到制高点。

想赢特等奖当然没那么简单,主持人设置了五道关卡,将从三十名参赛者中筛选出最后三位参加5D2的抽奖。

最后一关尤为变态,参赛者要双手拿着一根棒球棒,脑袋贴在手背上转圈圈。倒下的人就被淘汰。坚持到最后的三位选手,就能把写有自己名字的卡片丢进抽奖箱。

随着人群的哄笑,我发现台上最右边的一个胖女孩正笨拙地转着圈,就像是杂技场上笨手笨脚的大象。她撅着宽大的臀部,汗湿的刘海贴在脑门上,圆饼脸涨得通红,样子分外滑稽,怪不得引得台下观众纷纷嗤笑。

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楚昂笛,你大概不知道吧。

意外突然发生,努力坚持的你突然晕头转向站不稳脚,一个趔趄竟倒下了舞台。

舞台并不高,你却摔得咬牙切齿,坐在地上不住地揉屁股,再次引起众人哄笑。

揉了半天,你才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了人,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飞快站起身隐匿进人潮。

当时你一瘸一拐的背影,竟让我有些动容,忍不住想把自己狠狠骂一顿。

当我抬起头,看到袁珺站在主持人身边露出甜美的笑容,怀里抱着那台昂贵的5D2,却并没有预想的喜出望外。

是的,这个抽奖早就预定好了。我爸的大手笔怎能便宜旁人,我甚至不需要多吩咐,就能让策划人心知肚明地把奖品巧妙地给了袁珺。

她一直想要这台全幅单反,却在高昂的价格面前退却。我喜欢她,所以抓住一切机会实现她的心愿。

可我脑海里一直抹不掉你在台上咬牙坚持的样子,心里油然生起许多愧疚……

楚昂笛,那时你还有着一百四十斤的魁梧身材。对不起啊,我也跟着人群嘲笑过你。


02.喂,你有在听吗

飞来横财总能让人心情好。袁珺愉悦地答应周六和我出去约会。

“约会”实际上就是给她拎包。袁珺每周末都会逃掉补课去外拍。5D2是她梦寐以求的神器,能满足她的心愿,我很开心。

周末的牡丹园挤满了老人小孩,我看着漂亮的花和漂亮的袁珺,扛着重物也能挤出笑。她举着相机边走边跟我说:“这个5D2来得太是时候了!今年省里要办个高中生微电影比赛。我可算等到扬眉吐气的机会了!”

袁珺一直都想当个导演,除了拍照,她还自学影视后期制作。

湖边漫步时,看到有摄影工作室在给一对男女拍婚纱照。摄影师威武霸气地指挥着拿反光板的女生跑这边又跑那边,好大牌的样子。

那个拿反光板的笨拙身影真是眼熟得很啊——斜瞟一眼,突然发现是你——开幕酬宾时掉下舞台的滑稽胖女生。

你这次也不比上次体面,汗湿的头发贴着脑门,穿着校服——我才知道你是隔壁二中的。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你,当时我就想,这个女生怎么无孔不入的!

“喂,你有在听吗!?”若不是身边的袁珺突然叫我,我还没发现自己若有所思地望着你望了半天。


03.你会原谅我最初的动机不纯吗

真正和你熟悉起来是在暑假。袁导演忙着拍参赛片子,我陷入无限宽裕的时空。

远方的表弟来我家度假,也带来小山般的作业。我对他表达深切同情,他却不知好歹地点开手机:“老哥你so out啊,作业还用自己动笔?代写服务物美价廉!”他指着自己QQ好友列表里的一个沙皮狗头像说:“喏,五块钱一页,越难越贵,作文另算,还可以接受啦。”

怀着好奇,我跟着他去“收货”。他鄙视我一眼:“你真是闲得肝疼。”

我们在街心公园等着沙皮狗把写好的作业本送过来。当我第三次看到你胖胖的身影走过来,简直要觉得世界不能更小了。

你无视我,径直走到我弟面前卸下书包说:“确认收货吧,要不检查下质量?”

“不用!”表弟笑得不知廉耻。

你看了我一眼,不知有没有认出我来。大概是没有,你只是冷冷地对我弟说了句:“酷炫霸王龙,你叔叔长得真显小!”

去你妹的叔叔!

后来,我开始用表弟的QQ戏弄你——反正你不敢得罪主顾!我才知道,你代写作业,给婚庆摄影打工,都只是为了买一台新的单反。就连你的理由都让我很耳熟:“我一直在拍一个微电影,还差一点就拍完素材了,正好想去参加省里的比赛。谁知我的D7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闹眼子。”

我承认,是你这句话让我冒出接近你的念头。而我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帮袁珺刺探一个潜在对手的“情报”罢了。

你会原谅我最初的动机不纯吗?


04.分批分期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和你搞好关系比我想象中简单得多。没多久我就了解到,你是学校隐形般的存在。成绩、身材、家世还是性格都毫无话题性,没人在乎你的喜怒哀乐。

楚昂笛,那时的你确实是孤独又渴望人接近的吧。若真如你所说的“我一个人很自在,可以尽情设想电影分镜头”,那我一个星期的软磨硬泡就让你对我无比信任,问什么说什么了呢。

“哎,今天接了个大单,半个年级的作业本都给我写。”沙皮狗的头像下打出一行行忧郁的蓝色字体,“可我什么时候能赚够钱修好我那傲娇别扭的D7呢?”

那时你只想着赚钱再赚钱,在暑假结束前搞定参赛片子。你到底会拍一部怎样的片子?我好奇地再三追着你要剧本。

你很傲娇地拒绝:“剧本这么机密的文件岂可外泄!何况你还是省实验的人,敌对方!”

当然你还是把本子给我看了。说实话,我并没想到你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17岁女孩会写出这样一个故事。

情节并不复杂,简单讲述了一个蜗居在贫民窟的画家追求梦想却不被理解的一生。

“我必须画画啊,就如同溺水之人必须挣扎。”我被主人公这句台词深深打动。我以为所有女生都只关注爱情题材,袁珺的剧本就是如此。

而你,楚昂笛,是个例外。

“好啦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嘿,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总是主动给自己找乐子,来消灭偶尔的负面情绪。

“从前有个士兵被敌国俘虏了。他受了重伤,没多久就被截去了左腿。他就请求敌国boss:啊,我很思念的我祖国,能不能答应我把这条断腿送回我的故土?boss答应了。没多久,他的伤势越发严重,右腿也保不住,他再次提出同样的请求,也被boss应允了。后来,他连胳膊都保不住,谁知boss却拒绝了他的要求。”

“为什么?”我问出了和那个士兵一样的话。

“boss这样回答,”楚昂迪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们怀疑你计划着分批分期地逃回去!”

分批分期的笑话却给了我别样的灵感。

笑到岔气之余,我也在心底埋下了一个类似的想法:分批分期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05.我怎么就连累了你

是这样的,我爸的店里有各种相机零部件,有的身世显赫,来自于各种神级设备。那些小配件们长期沉睡在仓库里,我今天一个显示屏明天一个主板分批分期地把你的D7需要的设备给“偷”了出来。

你看到焕然一新的D7时欣喜若狂的表情,我大概今生都不会忘记。楚昂笛,你当时问我:“明明我是袁珺的对手,你为什么肯这样帮我呢?”

原来你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原来你知道袁珺。楚昂笛,你当时还知道什么呢?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当初接近你的不良动机?

要听实话吗?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按理说,你的梦想是梦想,袁珺的梦想也是梦想啊。为什么我尊重你的,却不愿帮她——何况她还是我喜欢的人。

可我执拗地认为,你和袁珺是不一样的。记得把D7给你的那天,我们坐在电脑城广场的长条凳上聊天。我问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比赛不择手段地赚钱,根本没有好处。

当时你一改聒噪的作风,只说了句:“可我管不住我自己啊!”

我从没跟你提起袁珺是怎么向我描述她的导演之梦的。她一家子都供职于电影厂,她说如果自己做导演就可以享受到很多便利条件。“何况导演是很风光的职业呢,尤其是女导演。以后我就可以尽情挑选最帅气的新人男演员,挽着他们走在戛纳的红毯上。”

她的蓝图里没有我,何况,电影于她,也许只是攫取光彩与荣耀的工具吧。可是楚昂笛,你不一样,你是挣扎在电影海洋里的溺水之人啊!

所以我宅在家里帮你修D7的那几日,我选择无视了袁珺对我的召唤。当我终于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已经有39个未接来电时,心里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和你奔波在大街小巷,成为我那个暑假最丰盛的记忆。去贫民窟取景,我们被小心翼翼的居民放狼狗追,被楼上骂骂咧咧的更年期妇女用洗脚水泼了个透心凉,我忍着垃圾堆扑面而来的苍蝇和不怀好意的流浪猫,只为了让你把这狼狈的景象拍得入木三分。

好几次,大汗淋漓的我们坐在街头,喝着一块钱的冰汽水休息。你用手给我扇风,语气很愧疚:“哎,我怎么就连累了你。”

喉头动了动,我大口喝着汽水,突然觉得空气里有些微妙的异样。一抬眼,炫目的夏日阳光里,我看到街对面的袁珺,她捧着自己器宇轩昂的5D2,满脸玩味地看着给我扇风的你。


06.少女楚昂笛的奇幻拍摄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殚精竭虑的日夜,成片终于如期上传到了省赛指点的网盘。为了保证文件传输速度,我们冒着被老师抓的风险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

点“确认”时,你按在鼠标左键的食指分明在颤抖。当“上传成功,感谢你的参与!”的提示框跳出来,你终于长舒了口气,冲我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你这样情商智商双低的人,居然流露出如此眼神,真让我有些意外呢。那个眼神里,除了大功告成的欣慰、百折不挠后的释然、对我两肋插刀的感激,还有什么呢?

在我的潜意识里,你这样胖乎乎又不漂亮的女生根本不会与我产生战友情之外的感情因素。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啊。

出了网吧,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下午的课都翘掉了。史无前例的翘课十分刺激。买了两瓶水蜜桃味的果酒,我们跑到江边并肩坐下,故作风雅。

我们很不中用,果酒都能上头。微醺的我们开始肆无忌惮地YY获奖后的盛况。

“省级大奖必然轰动全校,到时候校长会对你进行全校表彰的吧!”我说。

“不止呢,起码都市报会派记者来专题采访!”

“哼哼,市电视台教育频道会请你上节目!”

“标题就叫《贫民窟的少女导演》!”

“So out!应该叫《少女楚昂笛的奇幻拍摄》!”

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恬不知耻,十分钟后的你已嚷嚷着给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取名了。

我附和道:“就叫CAD工作室吧!正好是你名字的缩写耶!”

“对对对,”你连连击掌,“英文名就是CAD STUDIO,方便我们走向国际!”

“好!第一家旗舰店就要开在沿江一号的国际广场!”

“为CAD STUDIO首家旗舰店干杯!”

江风中,酒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水蜜桃的味道卷着江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在酒精和未来盛况的催促下一头栽倒在我身旁,不多时就发出均匀的呼吸。

我看看你,又看看滚滚江水,克制了要流下来的眼泪。

要怎么开口呢,其实上传作品的截止日,袁珺有来找过我。她板着冷冷的脸说着幸灾乐祸的话:“看在你们这么努力的份上,真是不忍心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真相呢。”

“这个比赛其实就和你们当初那个抽奖一样,早就内定好了的。当然,我也是家里找了关系之后才知道的哦。”

我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翕,仿佛每个字都听不明白。

“不忍心看你们焦急地等消息,不如提前告诉你吧。”


07.她越是笑得灿烂,我觉得她心里越是难过

我当然不会把袁珺的话告诉你。等待结果的日子里,我们不像暑假那样频繁见面。可每天早自习,我都会收到一条来自你的短信:

“新的一天开始啦!离结果又接近一天了呢!”

那么丰盛的希望和憧憬,从字里行间肆意涌出,几乎让我握着手机的手微颤起来。这样满腹豪情的你让我见所未见,我怎能将残酷的真相无情揭开?

万一袁珺的话只是吓唬我呢?虽然她家有人脉,也不见得就能一手遮天。

这么想,我也欣然期待着比赛结果。

结果揭晓那天,我每隔三分钟就如饥似渴地掏出手机刷新通知网页,以至于每节课上,都会被老师问候是否犯了多动症。

中午,你破天荒地从二中跑来省实验找我吃饭,居然已练出一副超然世外的不俗姿态。胖乎乎的手往我肩上潇洒一搭,故作深沉地来了句:“重在参与嘛,何必在意结果!”

噗,你就差长出一米白胡须,眯眼捋须叹一声:“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嘛……”

当时的你一副“中了五百万”的表情,豪迈万千地把我拉到香芋仙说要请客。

我也很不客气地点下18块一碗的芋圆一号,你皱了下眉。

当我们面对面坐在浅黄色的板凳上吃芋圆,我的手机终于不负众望刷出了获奖名单的网页。

那一刻,你激动得勺子都掉在地上,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眼睛里喷出的火苗几乎要把玻璃屏幕烤化。

来回看了无数次,刷新了无数次,几乎要把手机肢解都没能在网页上看到“楚昂笛”三个字。

你眼里有瞬间黯淡的光,旋即整个脑袋都埋进了那碗芋圆一号,旁边的客人被吓得以为你被我伤了心要把自己溺死在芋圆里,纷纷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我能说什么呢,那些看客是否知道,我的失望,怎么会亚于你楚昂笛呢。

记得当时从“香芋仙”出来,我执意要送你回学校,你也很倔强地非不让我送。

“你以为我会寻死觅活吗?太小看我了吧。”她说着就走过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还转头冲我吐舌头。

可她越是笑得灿烂,我觉得她心里越是难过……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翻出电脑里备份的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说真的,我这样的门外汉都被楚昂笛的作品震撼了,那些评委为什么就不被感动呢?

难道袁珺的后门和关系真的比一部由纯真的心和奋进的汗水打造的作品更能打动人心吗?

十七岁的我,羞于承认自己在这个问题面前,哑口无言了。

然后,我自作主张把你的片子上传到了视频网。好像是赌气一样,让所谓的省级比赛一边玩儿去吧,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楚昂笛的片子就真的这么平庸,就真的一无是处!

食指按下鼠标左键,仿佛是昨日重现,只不过点击“确认上传”的人换成了我。

电脑屏幕闪着幽幽的光,我定定地看着“上传中”的进度条。若是我当时能预料到日后的变故种种,一定会停止自己此时此刻的举动。


08.你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那之后你过了一段及其颓废的日子……怎么说呢,当时的你简直就像是一只被人盗去了十月怀胎生下的崽子的雌鸟。

我虽不能天天看到你,也能从你纠结的QQ签名中读出你的沮丧。克制着没有将那个视频连接发给你,因为我希望累积到一定的点击率之后再给你看,让你能高兴起来。

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我的预料。周末我习惯性上网站看你的点击率,却意外地发现你的作品被放在了首页!后来的事就不言而喻了,微博上,各大小视频网站上的,《记录》像一阵旋风席卷而来。

等到我接到都市报记者的电话,小心翼翼地和对方周旋,告诉她我并不是作者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控制。

作为省微电影大赛的落选作品,《记录》在网上的点击率一路飙升,网友开始一边倒地为《记录》点赞。

“高中生就能拍出这么有深度的片子,佩服!!!”

“省赛评委都是吃什么的,选那种小白爱情片是闹哪样?”

“《记录》明显地甩了省赛那片子一条街好不好!!”

……

一条又一条网友留言和点评在屏幕上滚动,你耐心地看完了全部,惊愕地转头问我,“钟烨,你是不是请了水军?!”

我笑得溃不成军:“请水军是很贵的!”

一路以来都面临各种失败的你,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个热烈的局面。当都市报的记者联系你要做面对面专访时,你甚至矫枉过正,画了一个无比拙劣的浓妆。

当时我接到你的电话,赶到你和记者约定的星巴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里,我竟没能一眼认出你来。小麦色的皮肤被刷上厚厚的玫瑰色腮红,粉嫩的唇彩恨不得要和整张脸打一架。你十分自信地对我笑出八颗牙齿,三层假睫毛岌岌可危地打着颤。

你知道我当时为了不当场爆笑差点把自己憋死吗?

好在报道里的照片是黑白的,你的浓墨重彩并没有彰显出来,胖胖的脸反而有点娇羞有点萌。

这篇报道给你冠上了一顶“新现实主义少女导演”的帽子,加大加粗的几个黑体字真是触目惊心。一时间,你成了全市小有名气的中学生。

没想到,我们当初在江边喝酒吹牛的话竟然成了真。省电视台的教育频道真的请你去做节目嘉宾。

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坐在嘉宾休息室的沙发上,你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感动你的颤抖从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染过来。

“这一切是真的吗?太快了一点,你不觉得吗?”

你的声音都变得轻飘飘的,眼睛放空着望着前方。你傻傻的样子让我有些想笑,那个对着长江滚滚喊着要在沿江一号砸下第一家工作室的你,去哪里了呢?

我以为你只是对突如其来的荣誉感到不适应,并不能体会你当时又渴望又害怕的心情。


09.这样的你一点都不可爱

楚昂笛,我一直在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我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次节目首播开始的?首播在周五晚上七点半,我已经听从你的无数次嘱咐表示一定会准时收看的。七点二十九分时,你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声音像打了高级鸡血一样对我锲而不舍地进行提醒。

看完后,我给你回了条短信:表现得不错。可是,你却没有回音。当时的我头脑简单地以为你大概是兴奋了一整天所以睡着了。

可是第二天,当我习惯性拿手机刷关于你的新闻和评论,却意外地看到一些不友善的言辞。那些莫名的ID将你的节目视频截出模糊的图片,嘲笑节目上的你显得蠢笨不堪,“简直就和我想象的少女导演相差甚远啊!”“啊?真人长这样,搞笑么?”“额!!亏我一直以为是女神级的人物啊,玻璃心炸了!”

语言如同暴力,以微小却尖锐的姿态席卷而来。我突然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看完节目之后那么反常。

果然,那天,我只收到你这样一条短信:“钟烨,我要瘦下来。”

只当你是又一次的知耻而后勇,我当时怎么知道你内心百转千回的纠结呢?现在的我才明白,你那么渴望被人关注被人承认,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实现了这个目标,却又偏偏将自己的缺点无数倍放大,反而沦为笑柄。

那条短信之后,你日渐疏远我。我越来越少地从你那里得知你的情况,而有关你的传言越来越多的纷扰席卷。

听说,你的节目播出后,在主流媒体圈里广受好评,你顶着“少女导演”的光环,接到了很多拍摄工作,大大缓解了你的经济压力。

也听说,你为了减肥而绝食,实在忍不住吃了什么,就会马上跑到厕所去抠着喉咙吐出来,反复多次后你甚至看到任何吃的东西就发抖。

听说,你真的瘦了很多,虽然肤色蜡黄,头发掉了三分之一,可你终于可以挺胸抬头地走在校园里,走在那些曾经因为你的平凡忽视你,又因你的崛起而嘲笑你缺陷的人面前。

又听说,你不断地接外拍赚钱,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你学会了化妆,学会了搭配衣服扬长避短,那些不知道你过去的新朋友都夸你才貌双全。

我给你打电话,接听的声音都非常疲惫。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责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你竟对我说,请我理解你。

“钟烨,我现在过的,简直是我梦中的日子。你知道吗?做着我喜欢的事情,成为我梦寐以求的人。每一天都没有虚度,每一天都是幸福人生。”

你信誓旦旦的言辞让我反思,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楚昂笛,也许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呢?

你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交际圈子,电视台的红男绿女们都对你热情,你觉得他们是真正看清楚你价值的人。

若是如此,我真心为你高兴。

可我为何又听说,你常常在课堂上和老师故意过不去,你会目中无人地走在学校里,肆意嘲笑那些曾嘲笑过你的女孩。最让我愤怒的是,我不是你曾经的唯一的朋友吗?为何关于你的好你的坏,我如今都只能靠听说?

这样的你一点都不可爱,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办法讨厌你。


10.日后的岁月,将永不再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让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时,久到让我开始严肃地面对高考这件事时,一个复习到转钟的秋夜,我居然接到你的电话。

那是大半年以后,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钟烨,还没睡呢,干嘛呢你?”你刻意的调侃透着发抖的寒意。

风声瑟瑟,几乎要从电话那段穿透过来。我疑心顿起,追问道:“楚昂笛,你现在是在哪里?”

你告诉我,你在北京,一个连你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街头,用公共电话向我求救。之所以是“求救”,是因为当时的你几乎身无分文了。

当时的我愣在了电话这头,愣在了武汉初秋的夜晚里。你居然一声不吭去了北京,谁知道,我不知道,你那些光鲜的朋友们,他们知道吗?

也许是他们挑唆你去的,可你落魄街头时,他们又可曾向你伸出援手?

我拿自己的积蓄买了周五晚上的动车票。到达北京时正是夕阳如血的傍晚,你蹲在那个向我打出求救电话的黄色电话亭下,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鸵鸟,把头深深埋进衣领。

回来的路上,我本不想搭理你。看着久违的你,瘦骨嶙峋地坐在我对面的铺位,突然胸中有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看到许久未见的你这样颓唐地在我面前,脸上却是死不悔改的倔强表情。我不顾车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那好奇探索的眼神,把我那些日子所有想对你说的话都一股脑倾泻而出。

“楚昂笛,你看看你现在,跟个小丑有什么区别?”

“钟烨,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现在风光无限,以为自己很好看吗?”我暴跳如雷,风度尽失,“瞧你穿的什么玩意,粉色九分裤,你以为你很潮啊?你不知道这裤子把你的大象腿显露无遗了?!”

你的眼睛里迅速噙满羞愤的泪水,“钟烨,你真是讨厌透顶!”

下了火车,你就一头扎进汹涌的人群里。楚昂笛,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粗线条没大脑?你身上根本一分钱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火车站走回家的。只是因为我当众嘲讽了你,就需要伤害自己来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事到如今,我才能坦然承认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冲动不讲理。出于对你的关心,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对你议论纷纷指手画脚,又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能让你听进我的话。一不小心,弄巧成拙。

所以啊,年轻男孩子,哪里有什么性格之分呢。他们都一样,冲动无畏,有勇无谋,偏偏只在喜欢他们的少女眼里光芒四射。可不得不承认,他们那片赤诚的真心只在此时此刻鲜活,日后的岁月,将永不再有。

可我那时唐突粗鲁的真心,以后的岁月里,你还有机会得知吗?


11.最关键的青春

没想到,6月6日考场外,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第一场考语文。我花了四十分钟做完客观题,在男老师的陪同下去了厕所。半路上,我路过学校大门,竟然看到你熟悉的身影。

火车站一别至今,我都没能再见到你。没想到,这重逢来得如此突然而残酷。是的,我不知道你的考场就在我的学校,我也不知道我会留在本校考试。

后来的我无数次忏悔,如果我顺利地把语文考完没有闹着去上厕所,是不是就不会撞见你当时的狼狈了呢?

考试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可是你却姗姗来迟。按照规定,你已经失去了考试资格。警卫员安慰你明年再拼搏,送你来的妈妈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下子跪在了学校门口。

她湿透的衣服显示出她平时应是个力求体面的中年女人,跪下的她,腰间突起一圈圈赘肉,无一不在诉说她为你正受的屈辱。楚昂笛,当时的你,会是怎样的心情啊?我不知道,因为你低着头,散落的短发遮住了你的脸。我根本读不到你的表情。

后来知道你高考乌龙的始末,竟然是从那家让你少年成名的都市报。那个曾用所有溢美之词称赞你的女记者,把你写成了一个痴心妄想终成空的傻瓜。

报道里说,你受到关注后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通过特招上电影学院,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闯去了北京。报道里没有丝毫我的痕迹,你有没有隐瞒什么呢?

就这样,我看着你变成了一个笑柄。你曾经精心维护过的一个认证微博,粉丝数已寥寥无几,剩下的都是些僵尸粉。

报道里还说,你那天死活不愿去高考,是你爸妈架着你去的考场。

“红极一时的少女导演沦落成一个高考落榜生,这其中的缘由值得我们深思。”女记者用这样一句暗含幸灾乐祸的话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她只顾自己又挖到了一个热点,又怎么在乎这背后的跌宕,是另一个少女最关键的青春。

只可惜,世人都是这样的,你笑时,所有人陪你一起笑,你哭时,世界只留你独自悲伤。


12.就算你头发掉光

我去了外地上大学,从此再没见过楚昂笛。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去看她那个认证微博,那里好像成了一块小小的陵墓,用来缅怀我和她的革命友情。

很久很久之后,我惊讶地看到那个微博居然有了更新。

“那是我们杀青的日子,竟然撞见了他喜欢的女孩。她站在阳光下问他跟不跟她走。我当时以为,他一定会随她而去的。可他没有。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他。可我一路高歌,以为这样才能与他匹配,却没有料到后来的局面。我终究失去了我的少年,是我,配不上他。”

可是楚昂笛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希冀你有多么光芒万丈。我只希望,你是我的女孩,你是我快乐的女孩。

记得那个暑假,我熬夜帮你做影片后期。你沙皮狗的头像亮在QQ上陪着我,突然发来一句话:“钟烨,我刚才拔下了一根白头发呢。”

“你这样忧国忧民,难免不早生华发啊!”

“你说我会不会英年早秃?”

我很快打出一句话,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那是我不曾说出口的告白。

“傻瓜楚昂笛,就算你头发掉光,我也还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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