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悟空拜别了菩提祖师，驾筋斗云直往东海而去，不到一个时辰，早已过西牛、跨南赡，进入东胜神洲境内，遥遥望去，花果山已在眼中。
悟空终究是猴性，眼看家乡近在咫尺，回想二十年前出海寻仙，真个是脱胎换骨，恍如隔世，心中欢喜不已，早把被逐师门的郁闷一扫而空。
正想着，花果山已在脚下，悟空按下云头，登上了阔别已久的花果山，心中百感交集，只想一步跨到水帘洞和猴子猴孙们相见。他一边找路而行，一边观赏草木石崖，与当初似乎并无不同，不由暗自感慨自然之永恒，感伤生命之短暂。就在此时，忽听得几声冲天鹤唳，一阵猿猴悲啼，心中微感不安，便大叫道：“孩儿们，我回来了！”
叫声未落，只见岩石边、花草中、树林里，千万只大小猴子钻跳出来，叽叽喳喳地把悟空围在当中，叩头拜见大王。悟空大喜，正要开口问他们为什么都躲在石缝树丛中时，却见猴子们纷纷放声大哭，扯着悟空的衣袖诉说道：“大王，你怎么一去就是这么多年，把我们丢下不管，我们可遭了大难了！”
悟空大惊，忙问怎么回事。猴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不久之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妖魔，在花果山横行霸道，还要强占我们的水帘洞。我们拼了命和他周旋，却是斗他不过，洞里的石锅、石碗、石桌、石凳大多都被抢走了，还捉了不少孩儿去给他做奴隶，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们不敢住在洞府，每天四下藏身，看守着家业，只盼着天可怜见，大王能及时回家主持大局。大王今天总算回来了，再晚些时，恐怕连我们也被捉了去，家园也尽属他人了也！”说毕，便嚎啕大哭起来。
悟空勃然大怒，厉声喝问：“是什么妖魔，竟敢如此猖狂！你们且休只顾着哭，快把妖魔的情况给我细细说来，我这就去寻他报仇！”
众猴抢着说道：“那厮自称什么混世魔王，从花果山一直往北就是他的家。只是他每次都是云来雾去，或驾着风雨雷电，声势很是吓人，我们也不知离此有多少里路。”
悟空听说这魔王也会腾云驾雾，颇感意外，他知寻常妖魔不过会点飞沙走石的小伎俩，能驾雾飞行的必是有点道行的。不过悟空此时自诩身怀绝技，却也丝毫不惧，便对众猴说道：“这也不妨，会驾风雨雷电算不得什么，你们就在家自在玩耍，我这就寻过去，必要灭了这厮！”说着，就纵身扯着跟斗，驾起了筋斗云，在群猴震撼膜拜声中，得意洋洋地直奔正北方而去。
筋斗云何等快速，只一瞬间，悟空已经遥遥望见一座高山，十分险峻，行至近处，却见竟是座景色幽美的好山，景致和花果山似是一般无二。悟空不知这混世魔王就是自己的心魔所生，就在他学成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之后，本能中好勇斗狠之心悄然膨胀，那魔障便幻化为形，径自在花果山正北方占山为王，号为混世，以逞其能。菩提祖师也正是看出悟空生了心魔，必须自己化解，所以赶他下山，了结这桩公案。
悟空却是当局者迷，只觉得这山越看越像花果山，不免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一时无语，只是默默地观看景致。悟空边行边看，见到山涧的高处源头竟也有个水帘遮蔽的洞府，旁边山崖如削，刻着十个大字：三界坎源山，五行水脏洞。
悟空越看越奇：花果山削壁奇峰，坎源山笔峰挺立；花果山有青松修竹，坎源山有松篁斗翠；花果山水火相济，坎源山龙虎驯服；花果山有麒麟彩凤，坎源山有丹凤铁牛……
悟空口中连呼：“怪事！怪事！天下竟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山水？若非心里有数，我倒以为回到花果山了！”
心中有了比较，悟空不禁暗忖：“这坎源山和水脏洞暗合五行，与我花果山、水帘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这北方属水，能克南方火，莫不成这混世魔王还能克制我不成？我却不信，偏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悟空正在想着心事，忽听见有人说话，连忙循声而去，原来在水脏洞口的悬崖陡壁前，有几个小妖正在那里玩闹，见到悟空都吃了一惊，拔腿便跑。悟空高声喊道：“你等不必慌张，我手下不伤无名小卒！替我传话给你家那个混世鸟魔，我乃是南边花果山水帘洞洞主，他屡次欺负我的儿孙，今天我特地来和他做个了断！”
小妖们见到猴王的模样，早就猜出七八分，急忙奔进水脏洞，大呼小叫：“大王不好了，有个猴怪寻仇来了，说是那南边的水帘洞主，要和大王做个了断呢！”
混世魔王正坐在交椅上饮酒，闻报哈哈大笑：“我听那猴子们说过，他们有个大王，去哪里出家修行去了。今儿想是回来了，却不知死活，胆敢来我这里撒野！刚才你们看他是怎么打扮，手里有什么兵器？”
小妖说：“没见他拿什么兵器，只是模样怪得很，光着头，身穿一件红衣，腰系一条黄带，脚踩两只黑鞋，不僧不俗，也不像道士神仙，只是赤手空拳地在那叫骂。”
魔王一听顿时放心，命小妖取了他的兵器披挂，旋即披了甲胄，绰刀在手，率领众小妖昂然出了水脏洞，把眼一扫，却不见一人，便高声喊道：“哪个是水帘洞洞主？出来说话！”
悟空其实就在跟前，只因他身材矮小，而魔王却身材高大，魁伟雄壮，一眼望去便没看到悟空。
悟空素来以身形瘦小、尖嘴猴腮而自耻，故而所生心魔便生出如此魁伟的样貌。今见魔王竟然看他不见，不由羞怒交加，喝骂道：“你这傻大个长着这么大一双眼，却是有眼无珠，看不见你孙爷爷！？”
魔王闻声低头，不禁笑骂道：“你这小猴儿，身不满四尺，年不过三旬，手中又没兵器，身上也无盔甲，怎么竟敢这么放肆，要来和我决斗，莫不是发了热病烧坏了脑子？”
悟空被说到痛处，咬牙骂道：“没见识的泼皮，你孙爷爷身材虽小，要变大能撑着天呢！你欺孙爷爷没有兵器，爷爷我双手勾着日月呢！来来来，先吃我一拳，让你尝尝滋味！”说着，纵身跃起，对这魔王劈面打来。
混世魔王架住悟空的拳，笑道：“你这么一个赤手空拳的小矬子，我这般高大威猛，空手打死你都算胜之不武。你莫急，等我放下了刀，空手陪你玩几招拳法！”说着便放下刀，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猛打下来。
悟空仗着身材短小灵活，不和魔王硬拼，钻着空子就欺身撞了过去，正撞在魔王裆间，双拳同时便向魔王两肋猛击了几下。魔王没想到悟空身材瘦小却力大无穷，挨了这几下，痛得眼睛都黑了，也顾不得脸面，闪身拿起那柄大刀，搂头就劈向悟空。
悟空急忙闪过，魔王得理不饶人，那口刀横砍竖劈，招招抢攻。悟空艺成以来第一次实战，见对方来势凶猛，就不敢硬斗，使了个法术，拔下一把毫毛，丢在嘴里嚼碎，往空中一喷，念着咒语喊一声“变”，猴毛立即变作三二百个小猴，把魔王挤在中间就打。
悟空这法术非同小可，因他得了道，身上八万四千根毫毛，对应佛门八万四千法门，随心所欲，根根能变。这些毫毛变成的小猴，乖巧迅捷，眼疾手快，凭那魔王挥拳舞刀，也伤不得小猴半点。魔王瞻前顾不了后，防左护不了右，被小猴们抱的抱，扯的扯，钻裆的钻裆，扳脚的扳脚，又是拽头发，又是抠眼睛，有的拧鼻子，有的扯汗毛，竟是无微不至，无所不为。
魔王痛吼连连，怒火冲天，却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正在悲愤之际，悟空已夺了他的刀，分开小猴，劈头砍为两段。随即带着小猴们杀入水脏洞去，将里面的大小妖精尽数剿灭了。这才将身一抖，念了个咒，把毫毛收了回来。
却见洞里有几十个收不回来的小猴，定睛一看，原来是被魔王抓来的水帘洞小猴。这些小猴年纪尚幼，都不认得悟空，但他们常听父母说起大王事迹，这时见到悟空形貌，早猜到就是出海学艺的美猴王。他们见猴王得胜，都围上来欢呼雀跃。悟空命他们收缴水脏洞的物品，却发现都是被魔王从水帘洞抢来的石盆、石碗之类，便让尽数搬到洞外，随即在里面放起一把火来。
说来也怪，大火起处，水脏洞立时被烧得枯干，连同混世魔王和众小妖的尸首，都随之消失不见，尽和山石归了一体。
悟空见了，心头一阵迷惑，发了一会儿呆，却也不得要领，只得丢开手，转头对众小猴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你们这就跟我回家去！”
众小猴道：“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只是那魔王掠我们来时，我们身在半空不敢睁眼，只听得耳边风声，飘飘荡荡地就到了这里，所以我们根本不认得路，怎么回家呢？”
悟空笑道：“我知道了，这是个御风而行的法术，有何难哉！我如今一窍通百窍通，他会的神通我也都会！你们拿好东西，闭上眼睛，休要害怕，等我也用御风术带你们回家！”
小猴们又惊又喜，依言闭了眼，只听大王了念声咒语，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把他们和一应东西全部托起，只觉耳边呼呼风响，果真和来时一般无二。
没片刻间，听见猴王叫了声：“孩儿们，睁开眼吧！”众小猴脚踏实地，这才放心，把眼略略一睁，果然是回到了家乡，个个兴高采烈，飞奔水帘洞而去。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六回：灭心魔扫除混世，整妖兵自成魔王） ***原创内容，转载请注明作者信息*** 【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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