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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看不见的高墙早已高高耸立

 糊涂孟哥 2016-11-14

我第一次意识到那道墙壁的存在,是在大三不记得哪一节专业课上。

课的内容是看PPT,一份任课教授在深圳完成“性工作者生存现状”的研究课题之后,向特区政府提交的课题报告PPT。在上这节课之前,教授问过我们对性工作者的看法,在听完包括我在内几个班上比较有独到见解的学生的回答后,他轻蔑的摇了摇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一份非常触目惊心的报告,报告涉及重男轻女的观念、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均匀以及经济落后带来的观念和思想的封闭。可以说,当今中国社会所有魔幻现实的点,都在那几十张PPT幻灯片中浓缩。

最让我震惊的一点就是,特区的性工作者中,绝大多数都是自愿的。我臆想中的性工作者一般是这么一种形象:家境贫寒,吃不上饭,为了养育老母亲尽孝不得不出来卖身——她们就应该这样不是吗?就应该有个逼迫着她们不得不走出这一步环境,她们怎么能是自愿的呢?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人家里过得还行——用比较符合社会学范儿的说法,叫恩格尔系数并不太高。用直观一些的话来描述,就是能吃饱穿暖,还能拿出点儿钱来消费。

为什么这样的家庭的女孩要来从事这种行业呢?

因为没有希望。

她们来到北上广深,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到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看到灯红酒绿的不夜城,她们被深深的震撼了。她们想要加入到这个光鲜的圈子中来,然而她们找不到门路。她们把自己和出身这个她们向往的世界的女孩子们对比,最终得出结论,只有身体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可悲的是,她们根本意识到这个抉择过程的存在,意识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徒劳的走上这样的道路。更可悲的是,社会学家通过统计学量化分析之后总结出来的结论,就算告诉这些她们,她们也无法理解和接受。

我第二次意识到这道墙的存在,是看腾讯大粤网的一篇报道:《深入体验深圳富士康的年轻人生活:最爱腾讯手游》

看起来像是一篇无节操的枪文是不是?然而实际上这是一篇非常严肃的报告文学,它生动的展现了富士康年轻人为代表的底层年轻人的生活和精神世界。想要阅读这篇文章可以点最下面的阅读原文按钮。

这篇文章里,富士康的年轻人展现出来的那种精神状态,那种麻木,简直和我所知道的旧社会的中国人一模一样。

 

从社会学广义的角度看,阶级的划分主要由经济基础来决定,北上广深加上内陆的各个省会级大城市,占有了中国几乎全部的社会资源,从而使得城市居民和来自相对落后的乡村的居民变成了不同的阶级。

但以个人层面来看,阶级的划分并不在于拥有财富的多少,而在于思想见识的广度,在于拥有的可能性。

现在的社会中,外企的白领们不一定赚的比搬砖民工更多——实际上有技术的“大工”一天能赚五六百,就连我也是13年才超过这个日收入。

但是,搬砖的民工们能看到什么样的未来呢?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听过放羊娃的笑话:

记者问放羊娃,你放羊做什么?赚钱。赚钱干什么?盖房。盖房干什么?娶媳妇。娶媳妇干什么?生娃。生娃干什么?让他去放羊。

这个笑话中,其实折射的是一个辛辣的现实。

没有接受多少教育、见识眼界都极端狭窄的这部分人,根本看不到打破现状的途径。他们的“贫穷”,其实是体现在可能性上。

我刚毕业的时候,曾经有过要从事大学本专业相关工作的念头,所以我去了一家社工机构,然后被派遣到了机构和广州萝岗区东区街道合作设立的社区服务中心。在那个中心我负责家庭与教育板块相关的工作。

东区街道下辖的四镇27个生产队其实已经没剩下多少本地居民了,常住人口基本上都是来外资工厂工作的外来人口,所以我接触的也基本都是来自乡村的外来务工人员的“候鸟儿童”。这些孩子之所以被送去上学,是因为他们的父母都在工厂上班,没时间管他们。而他们年龄还太小,不能去工厂工作。所以上学就是成本最低的托管方式。

父母今年在广东干,明年可能就去不同的地方,而这些孩子中相当多一部分会在春节假期过后就从学校里消失。

我和许多身为父母的务工人员交谈过,他们当中大多数打算让孩子到了可以工作的年龄就开始工作,不再深造。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让孩子继续读书,普遍的回答是觉得读书没什么用,不如早点工作。还有人会振振有词的跟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俺们穷。还有极少数会反问我:你读了那么多书,现在不也一个月一千多,还没我赚得多。

当时我很尴尬。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我虽然当时只拿着一千多的工资,但是我看到的世界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跟随着书本,经历过波澜壮阔的拿破仑战争,见识过文艺复兴的火焰驱散中世纪的黑暗,也曾经哀叹过伟大罗马在蛮族铁蹄下的衰败。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过宇宙的雄奇,窥视过时间与空间的奥秘。我的大脑里有山川河流星辰大海。

然而遗憾的是,我就算想要展现这些,面前有着敦厚面庞的外来务工人员也无法认知到这些东西的价值,我说得再多,在他看来也不过和长途列车上偶遇的路人的吹牛逼同等。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然而老虎永远是老虎,只要遇到机遇,或者环境改变,他还是那个百兽之王。然而犬永远只能是犬。

同样的,生活在墙这边的人,可能会是是不如意,过得像个卢瑟,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是卢瑟了。然而毕竟,有知识和见识的人拥有着可能性。

名为阶级的高墙,在个人身上的体现,便是如此了。

阶级之间的压榨和掠夺,最可怕的不是掠夺财富,而是掠夺你作为人拥有的可能性。


不厚道的举个特殊的例子,有个年轻人,翘家之后穷得叮当响,求学都要靠赏识他的老前辈接济。好不容易当个图书管理员混口饭吃,还被欠薪,最惨的时候全身家当只有两块现大洋。然而后来…… 


扯远了。

五个月前看到另一个公众号上推送的一篇文章,上面介绍了快手这个软件。原文已经被KO,原因不明,逼乎上还能看到一个备份,搜索“快手”即可。

我看完那篇文章不由得想起曾经和小说绘编辑的一番对话,当时我吐槽小说绘那么大的杂志稿费还没有《故事会》的六分之一。在当时的我看来,《小说绘》作为中国青春幻想文学的杠把子,居然被土得掉渣的故事会爆了六倍,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小说绘的编辑反问我:“你知道故事会的发行量有多少么?是我们的二三十倍好吗。我们能给得起六分之一的稿费已经很厉害了。”

后来我才知道,三块钱一本的故事会当时完全统治着外来务工人员和农村识字人口的阅读市场。在我们看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LOW逼的故事会,就是靠着那些情节复古而且没啥艺术价值只是不断新瓶装旧酒的短篇和中篇,从不会用网络看网络小说更看不懂高雅的文字艺术产品、欣赏不了更高端文化产品的人那里,赚走了一叠又一叠的钞票。

我不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已经很久不买《故事会》了,它对我来说是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我如果要看描写中国社会现实的小说,我有大把出色的当代小说和报告文学可以选;我如果要追求离奇情节和娱乐效果,我选择去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等成名已久的大拿。我不需要《故事会》,正如我不需要《知音》和《读者》这样的三流小清新刊物一样。

所以我不知道故事会还有那么大的市场,直到被从业多年的编辑点醒。

对于快手也一样。

快手占领了广大农村,而主流社会从来不曾把目光投注在这些占有社会资源极少,观念落后知识匮乏的人群身上。所以主流社会自然也对快手的流行浑然不觉,最后一看统计数据,纷纷莫名惊诧。

实际上我们平时交流中经常出现的一些表情包,尤其是农村人为主体的表情包,相当大一部分来自快手。然而我们当中大多数人从未使用过这个软件。

 

而这种“从未使用过”,这种“不知道”,其实就是阶级之墙的体现。

 

有个讽刺统治阶级不知人民疾苦的著名段子:玛丽·安东尼德皇后和女扮男装的奥斯卡——抱歉,这是凡尔赛玫瑰。玛丽·安东尼德皇后(也有说法是路易十五的皇后玛丽·雷洁斯卡)听说人民吃不起面包之后惊讶的问:为什么他们不吃蛋糕呢?

据说这个段子最早出自卢梭的《忏悔录》,然而我买了《忏悔录》还没看就扔在老家了,所以不知道这个说法对不对。

现在看看本文,其实我们真的有资格去嘲笑这位段子中的玛丽皇后么?我们接触到喊麦的时候,难道没有疑惑“为什么他们不去听真正的说唱”吗?我们在看到快手上那些恶心的自虐视频的时候,难道没有吐槽“为什么这个主播不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反正,文章最初提到的那节课之前,我对性工作者的看法,其实并不比这句“为什么不吃蛋糕”以及产自我国的“何不食肉糜”高明到哪里去。

没办法呀,我和他们已经是不同的阶级了。

 

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透明高墙。

正因为这样,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要理客中,然而最后的成品还是洋溢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不过幸运的是,关注这个公众号的人大概没有属于底层阶级的,所以让我们一起优越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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