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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年间河南确山县衙买锡逼人死命案

 涓水东 2016-11-17


  一、引子

  话说大清王朝乾隆四十年(1775)年五月间,河南汝宁府确山县(今属驻马店)发生了一件小事情:县衙里有位衙役名叫刘巨成,因公务向确山镇上一家店铺借用了六匹彩绸,店主的名字叫杨芝。彩绸用完了,说好准备即日送还,不料事有不巧,这天刘巨成身负其他公干不能脱身,于是委托同班差役高祥麟代为送还。大家都是熟人,且是小事一桩,高祥麟一口答应,抱起彩绸准备去送还杨家。没成想经过自己家门口时,临时被唤有事,于是将彩绸暂时先存放在自己家,等办完事后再还。
  却不料事有凑巧,就在这一夜间,高祥麟家发生火灾,一家财产衣物连同六匹彩绸一同被付之一炬。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的财物损失只能自认倒霉,但代人送还的六匹彩绸却必得还给人家。只是现在彩绸没了,只好作价奉还。按当时市价,六匹彩绸六千文,杨芝便要求高祥麟照原价赔偿。高祥麟刚遭火灾,手头拮据,心下悲苦,要求只赔四千。杨芝小本生意,不愿凭空遭此损失,当然不依,于是争来争去,闹红了脸。杨芝拿不到钱,于是一纸诉状将刘巨成连同高祥麟一块告到了县衙大堂,控告衙役仗势欺人,掯吞财务。当时的县令名叫宋钜,接下状纸,传齐一干人证,进行审理。审来审去,原来不过是赔偿价格谈不拢,小事一桩,于是要求有关人员再行友好商谈,不要为这两千文钱闹得不欢而散。谁料就是这两千文钱,有关各方谈了几次,却怎么也谈不拢。再告到官府,县太爷宋钜理都不理,开导一番,要他们再谈。一桩小案子就这样拖了下来,一拖就是几年。  
乾隆年间河南确山县衙买锡逼人死命案(上) - 涓水归川 - 涓水归川
  


  二、县衙买锡,逼出人命

  光阴荏苒,一晃五年过去了。这期间,县太爷宋钜去任,继任知县朱宗梁到任又病故,直到乾隆四十五年(1780)八月中旬,新任知县王懋昭到任了。新的县太爷举人出身,待职多年,好不容易经举荐,谋得确山知县这一实缺,但却是试用。不过只要不出大问题,试用半年顶多一年,自会转正。 
  王知县到任以后,准备整饬吏治干一番事业,以图仕进。首先整治衙门办事机构,任免调换了一批得力胥役。其中将前任县令手下的一名衙役名叫路林,提升为衙门买办。路林是确山镇本地人,人地两熟,脑袋瓜儿灵活,县衙内外人脉活络,衙门买办无疑又是件美差,眼见得大红大紫,炙手可热。
 
  这天是九月初一,新任县太爷准备按照周礼传统举行乡饮酒大礼,邀请全县乡饮宾(本县德高望重长者)欢聚县衙,歌颂皇恩浩荡,祈福国泰民安,共商县域大计。举办乡饮酒礼自然需要酒具,当时朝野正盛行使用锡制酒具,但打制酒具需要用锡。于是王知县便让帐房支付六两纹银,吩咐管门家人石廷贵去买锡五十斤。 
  石廷贵得令,转手将这差事交给衙门买办路林去采购。路林对确山镇上的铺户了如指掌,知道只有前文提到的杨芝一家有买卖锡锭的生意,但自己一时有事脱不开身,于是委托另一个衙役董新成直接去杨芝铺内买锡。谁知事情又有凑巧,当时刚过中秋,确山镇上的大户都用锡打制酒具过中秋,将杨芝铺内的锡锭全部用完。眼下中秋刚过,杨芝还没来得及进货,于是告诉董新成眼下无锡,只好委屈等几天再来。 
  再说这董新成在衙门内只是个“帮役”,正要巴结路林以便在衙门内站稳脚跟混碗饭吃,一看这么点小事办不到,心下惶恐,就怕路林不信,形成对自己办事不力的坏印象,于是央求店主杨芝一块到县衙去一趟,当面跟路林讲清楚。县衙距离不远,事情又不大,杨芝正好也手头无事,于是便跟随董新成,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县衙。 
  路林这时倒还算好说话,今天没有也就算了,改日再说。不过店主杨芝既然来了,那就顺便跟管门家人石廷贵也说一声吧,再说,路林也有些担心石廷贵不相信,也不想在石廷贵那里留下办事不力的不良印象。毕竟这石廷贵在衙署内也算个人物,这管门家人也不是谁说当就能当的,那可是看管门户咽喉要道之职,所有衙署内一干内外交接之事,诸如发梆传点启闭宅门、收发公文传递案卷、禀报案件传唤吏役、维持秩序接待过往,以及传唤征赋事宜、安排县太爷出访,一应事务,都是石廷贵说了算,说起来那就是路林的顶头上司。 

  话说这天石廷贵看到路林带人来见,报告说锡没买到,这么点小事居然办不成,当即火冒三丈,不容分说,当即把路林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
  有道是差高(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怜路林办事不成无端遭此训斥,心里窝火,却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好带杨芝退回下处,喝斥其赶快弄锡锭来。 
  而杨芝在镇上开店铺多年,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说前不久还因彩绸之事将衙役刘巨成、高祥麟告到县衙大堂,虽说至今曲直未辨,但显见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且又自己经营自己的生意,用不着看你几个差役的脸面吃饭。当下看到路林喝斥强办锡锭,当然不吃这一套。于是二人你来我往吵骂了起来。 
  当下路林看到一个小小店主居然敢跟自己这堂堂公人吵骂,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杨芝衣领,喝叫在场的同班衙役朱起拿来锁链,要将其锁起来见官,回禀县太爷。杨芝当然不服,以头撞向路林;路林当即甩了杨芝几个大耳瓜子,接过小衙役朱起正好拿过来的锁链,将杨芝锁了起来,推推搡搡一直拴到了县衙班房。(借用网络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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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确山镇大街上闲杂人等众多,一时看见店主杨芝被衙役锁链拴送班房,当即有人告诉杨芝家人。杨家登时一阵大乱。幸有杨芝堂侄杨作舟,是本县监生,曾就读国子监,知书识礼,见过世面,当即约同杨芝胞侄杨作枚,二人一同赶往县衙班房,恳求路林,宁愿交保放人。经再三央求、再四说合,路林开口允许交保放人,但不开锁链。限期一天,必须交来锡锭,方才为之打开锁链。明日不见锡锭,没说的,定当见官重重责罚。 
  再说杨芝,虽经堂侄杨作舟等保领回铺,但无端被人掌责,脖子上拴一条十六斤重锁链,实难见人,转增悲愤。又因山僻小县,一时觅锡不得;明日无锡,还要更受其辱,实在悲愤填膺,备极难堪。其堂侄杨作舟等说不得用好言相劝,暂且宽慰。时已夜深,杨作舟看堂叔神情稍安,便告辞回家而去。胞侄杨作枚就住在隔壁,也随之睡觉去了。 
  谁成想这杨芝气愤莫释,终夜难眠。思前想后,越觉无路可走、无面见人,一时想不开,夜色之中摸进自家厨房,拿一根麻绳将自己悬在梁上不,自缢而死。及至第二天早晨杨作枚过来探视才发现,早已一命呜呼,为时已晚。


  三、县官畏责,混牵捏禀

  杨作枚一时慌了手脚,只好将其兄杨作舟喊来,一同解救无及。这人命关天,于是一行人赶赴县衙大堂,将人命案事鸣冤报官。(借用网络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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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天已大亮,县太爷王懋昭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击鼓喊冤,只好升堂问事。一看原来是本县监生秀才杨作舟等指告县役路林强买强卖锁链拴人逼人死命事。略一审问,王懋昭内情尽知,知道一定是家人衙役倚势强买逼死人命。王懋昭心下明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按大清律例:因事威逼人致死者,杖一百。若官吏公使人等非因公务而威逼平民致死者,罪同,并追埋葬银一十两。又律:因事用强,殴打威逼人致死者,发配近边充军。也就是说,不管这事儿该谁承担责任,都要杖一百、发配充军。 

  王县太爷开始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的长随家人、手下衙役犯了案,庭杖充军,这脸面可真的是没处安放了。再说,自己肯定还要受连累罢官丢职,这在官场上是太司空见惯了,于是一下子没了主意。多亏其待职多年,观摩演习多时,虽心下慌乱,面皮上却故作镇静,安排一干人等录供签字画押,且各自回家,是非曲直本县自有公断。 
  退到后堂,这王懋昭县太爷心下愈加烦乱,前寻思后琢磨不得其法。恰在这时,有人闪进来给他出了个主意,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孰可官位无虞,万事周全。王懋昭心领神会,事已至此,反正眼看这乌纱帽岌岌可危,这样闯一下说不定会峰回路转,就眼下来看,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好办法了。于是乎,王县太爷亲自提笔起草文书呈报府衙,禀告确山有人命案事,一并请上峰委员现场查验定案。至于这人命案如何发生,来龙去脉,王县太爷的禀报上对路林买锡之事只字未提,倒是叙述了另外一个理由,也就是本文开头讲的故事,即铺户杨芝控告县役刘巨成、高祥麟掯吞财物案。  

  这确山县隶属于汝宁府,时任署理知府乃是山左著名才子李林。李林(1730-1781)字西园,号野亭,出生于鲁东南第一高峰马耳山下的李哥庄(现名李古庄),当时正式任职是开封府同知,经时任河南巡抚徐绩举荐,乾隆皇帝御批,暂署汝宁府事(代理知府)。当时汝宁府下辖一州八县,包括现在的驻马店大部分及信阳部分地区,府治在汝阳(今汝南县)。李林代理汝宁知府一代三年。当地连年水旱灾害频仍,加上教会帮派势力泛滥密谋反抗朝廷,李林知府本来满腹经文才学,这时也顾不上吟风咏月、题词赋诗了,只能是一天到晚奔忙于府属各地,赈灾抚民,操持河工事务。不料九月初二这天,一大早,却收到了来自确山的案情禀报文书。 
  当时李林知府拿过案卷一看,原来是署确山县令王懋昭的折子,报称确山有人命案事,原由为五年前,在前任知县宋钜任内,有该县铺户杨芝控告县役刘巨成等掯吞其财物彩绸六匹,该案迁延日久未结,该县令到任后,以秉公之心,爱民之志,立决陈年旧案,将一干人员审纠查实,原告杨芝坦承其贪利诬告他人,实则并无县役掯吞财物之事,并甘愿领罪受罚。该案业经查审属实,著将诬告他人之杨芝暂行管押待审。不料当晚疑犯杨芝畏罪潜逃回家,自缢身死,谨此请派员勘验等情事。 
  话说李林知府看罢确山县折子,了解到新任县令到任不过半月,即用心体察民情,清理陈年积案,意在安民一方,心下甚慰。又看所呈报案情,查明事实为诬告陷害,疑犯现已畏罪自缢身亡。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按照惯例派员勘验现场,查明事实无误之后,同意由确山县据情结案禀报。 
  至于派出勘验现场的官员仵作人等到确山县后如何勘验,确山县在勘验现场做了什么手脚,李林知府虑未至此,反正此等案事情由时有所见,此次未见异常,自可公事公办,于是将确山结案之禀报转呈河南巡抚衙门,此事也就算了结了。 
  李林知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确山这位朝廷新任命不到半月的试用知县,呈报上来的折子居然是谎话连篇,以陈年积案为借口,掩盖其庇护县役强买强卖逼死人命之事。也许是李林知府公事繁忙大意分心,也许是其过于相信朝廷委派的命官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也许是其心地善良不曾想到会有如此欺上瞒下之官员,反正,李林知府是相信了其折子上的禀报内容,并由此铸成不情之错,最后导致受其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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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蒙冤上告,峰回路转

  话说时任河南巡抚杨魁,按察使郑源璹,
都是和珅圈子里的人。这二人这两年正一直在关心汝宁府的事儿,当然这个关心也不见得是好事——原来是早在前年春天,朝廷拨银加固黄河堤岸,当时由山东巡抚国泰举命协理河工,骤促北岸下埽(古时护岸石捆),而南岸河南各府州一时未备,偏埽则极易造成南岸堤患。而国泰督促益急,众莫敢言,只有当时任开封府同知的李林挺身而出,毅然据理力争,阻止了北岸仓促下埽。弄得国泰感觉很没面子,“议屈,而心衔之“。国泰跟河南巡抚杨魁历来是和珅面前的铁哥们儿,于是”豫抚亦不怿“,大家合着伙儿想找个茬儿整治一下这个不长眼色的李林。只是李林官场上慷慨坦然,任事恭躬谨慎,钱财上清廉寡欲,两三年下来一直找不到整治他的把柄。这不汝宁府又有案卷报上来了,就是确山县呈报的诬告陷害畏罪自杀一案,于是郑源璹认真研读了起来。
  郑源璹这一研读不要紧,发现案件事由果然有些牵强。主要疑点是,确山县案卷报称,该县衙派人到铺户杨芝家买彩绸,杨芝回复承应不了。既然承应不了,何以后来再指控衙役掯吞其彩绸之事?于是便将此案及有关疑问禀报了时任巡抚杨魁。巡抚杨魁正郁闷没借口整治汝宁府的李林呢,这一下子可有机会了,于是命有司将确山一案暂且置放,立即派员查明事实究竟如何。
  回头再说受害人杨芝家人,其堂侄杨作舟等自九月初二大堂喊冤录供画押,各自回家等候县太爷决断,到九月初四,府衙来人现场察验,此后便再也没了消息。又过了些时日,四处打听,隐约听衙门内的人传说杨芝是畏罪自杀,既已身死,不再追究。杨家人大吃一惊,这强买强卖逼死人命,怎么成了畏罪自杀?经再三打听传言属实,县衙也差人前来通知,死者不再追究,其余无干人等各自发落宁家,不得再纠集喧闹。
  眼见得衙门里的人通同作弊,草菅人命,糊涂断案,包庇命案在身的衙役蒙混过关。杨家人这口气哪里咽得下?于是杨作舟等约上族内兄弟数人,一路鸣冤叫屈告到省城开封臬司衙署门前。
  省城里,巡抚杨魁、按察使郑源璹正在琢磨确山一案呢,这天臬台衙门外有人喊冤,原来正是确山一案尸亲之侄杨作舟等人,控告确山县役强买强卖逼死人命,确山县衙庇护胥役,枉断受害人诬陷他人畏罪自杀案。于是收了状纸升堂询问,发现杨作舟等人所控之情,与确山县案卷所禀之事,居然完全是两码事,除杨芝自缢身死之外,涉案其他人证、疑犯连姓名都不相同,涉案事由、经过等等情形更是大相径庭,显见是确山县有重大作假嫌疑——机会终于来了!
  按大清律,明知下属犯有刑责之罪不予揭参,该管官按包庇罪,以同等刑责论处。确山县的案子没有疑问便罢,既然可能有冤情、当地管官就可能犯有罪责。于是杨魁、郑源璹立命臬司衙门檄促汝宁府上属信阳州知州,带齐仵作一干人等前往确山,再次进行现场勘验,并核实案情缘由。

  再说杨芝一案本来就是知县王懋昭混牵陈年旧案,捏造案由,妄断杨芝诬陷他人畏罪自杀,其案由实在经不住推敲。是以信阳知州现场勘验已毕,传齐一干人员稍加鞠讯,内情尽知,显见是该署县王懋昭捏造案由,庇役扰民,逼死人命。于是将一干人证及疑犯衙役带齐,押往省城开封复命。
  巡抚杨魁听罢禀报,亲自升堂召集人证疑犯再行查审,案情一时大白天下,涉案人等供认不讳。

  十月十三日,巡抚杨魁亲拟奏章,将该案事由简略禀报皇上,奏请将确山试用知县王懋昭革职查办,当然不会忘记奏报将失察之署汝宁知府事李林交部议处。

  杨魁奏章原件如下(影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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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本文奏折及御批影印件来源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有承诺仅作学术用途,因此打上水印。下同)

  奏章全文识读一下(加符号△者为辨识不清):


河南巡抚臣杨魁谨奏为特参庇役殃民捏禀纵凶之署县请旨革职审究事:
  窃照知县身膺民社,毋论正印署事,均须廉洁自持、严束胥役,难容任意派累,有心纵庇。
  讵有署确山县试用知县王懋昭者,人既平庸,性复狡诈。乾隆四十五年九月初一日,该署县以铺户杨芝在前县宋钜任内控告县役刘巨成等掯伊彩绸六匹,该署县到任后,据禀催审,于八月二十九日臬讯,杨芝自认并非县役侵吞,因不能承应妄控,愿甘治罪。时值停刑暂行管押,杨芝畏责,于九月初一日更除,潜逃回铺自缢身死,禀请委员相验等情前来。
  臣以该铺户杨芝如果不能承应彩绸,何以指告县役掯吞?该署县实为妄控,反行锁押,明系庇役枉断。批司立即撤回,另行委员接署查揭请参。一面委员验讯告复。
  旋据尸侄杨作舟赴臬司衙门控称:九月初一日,县差路林等至伊叔杨芝铺内,索锡未允,锁带班房,面有殴伤。至晚,路林等押赴铺内取锡无缴,返逼缢死。与该署县所禀情节悬殊,差役姓名各别。
  现据委负信阳州知州保长验讯,杨芝抉追彩绸乃系未结旧案,其自缢身死由于该署县向买锡斤未得,被县役路林锁押掌责,气愤所致。验明杨芝左腮颊有伤。填格通报,是该署县前禀全属捏饰,其所需锡斤究亦短价勒买,及至铺户不允,乃于蠢役逼毙氏命之后,△△牵扯无涉尘案,巧为庇纵,想在任挟△求索不止于此。非参革发审,无以儆官邪而成信谳。据司道揭报前来,相应参奏请旨,将署确山县试用知县王懋昭革职,以便提审案犯研审究拟。除△司委员严加看守,并查明经手者库钱账有无未清另报。
  至该管之署汝宁府事开封府同知李林,既已失察于前,事发又不揭报,实属徇庇。请旨交部,严加议处。
  并藉差科派员干例禁,何以该县铺户当有承应彩绸之事,现在并饬臬查审办,合并陈明。伏望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十三日 

  五、皇上下旨,知县革职

  河南省府开封距京城一千二百里,四百里快递三天就到。十月二十日,乾隆皇帝阅罢杨魁奏章,龙颜不悦。当即御笔批复:“该部知道”。意思是送吏部查审究拟。搁笔后意犹未尽,又上谕一番。太监内臣记录下了乾隆当时的上谕,连同河南巡抚杨魁的奏折,一同送往军机处,进一步审究查办。
  当时记录下的原文为:(影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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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乾隆御笔朱批及上谕,同意河南巡抚杨魁的奏请事项,首先对署确山县试用知县之“王懋昭著革职,交该抚提集县役及案内人证,一并研审究拟具奏”。
  对于“李林,著交部严加议处”。至于如何议处的过程不得而知,其结果是,李林被“贬秩”,调任边远军州云南省开化府,仍任同知。但没等赴任,便偶感风寒,调理不当,一病不起,病故于朱仙镇。山左一代著名才子,居然就此在异地他乡河南开封与世长辞,终年五十一岁。

  六、结局

  话说乾隆帝谕旨下,送达河南时,巡抚杨魁已丁忧(父或母亡故)离职。接任巡抚为旗人雅德。雅德按照皇上谕旨,立即将确山县犯官王懋昭革职收监,新任知县江西新昌举人鲁英也很快安排到任。原王懋昭任职时一干衙役多有牵连,统统收监候审。
  由于杨芝一案本来就不十分复杂,且主要案犯王懋昭已收监在押,因此案件审理顺风顺水,没用一月,已全部审理完毕。
  按照乾隆皇帝“一并研审究拟具奏”的旨意,十二月初六日,雅德亲拟表章,将王懋昭案最终审理结果奏报朝廷。
  雅德奏章原件如下:(影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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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德奏章全文识读如下:(标记△符号者为辨识不清)

河南巡抚臣雅德跪奏为审拟具奏事:
  窃照署确山县知县王懋昭,因差役路林向铺户杨芝索买锡斤未得,将杨芝锁押掌责,致令气愤自缢身死,该署县王懋昭并不据实详报,混牵尘案捏禀一案,经前抚臣杨魁参奏,钦奉谕旨:将王懋昭革职,一并研审究拟,钦此。遵即行司查审告复。兹据署布政使郑源璹、署按察使赫尔敦阿,率同怀庆府知府王嵩柱、汝宁府知府周埙等审拟详解前来,臣提犯复加严鞠。
  缘路林籍贯确山,充当本县快班头役,与铺户杨芝素识无嫌。乾隆四十五年八月内,前任确山县知县朱宗梁病故,檄委王懋昭署事,到任后,佥点路林充当买办。
  九月初一日,王懋昭因署中需用锡器,依市价发银六两,令管门家人石廷贵买锡五十斤。石廷贵交给路林购买,路林又转付帮役董新成前赴杨芝铺内买取。适杨芝锡斤卖完,当即回复。
  董新成恐路林不肯见信,邀同杨芝赴县。路林转带杨芝至宅门,向石廷贵告知情由。石廷贵以路林并不购办,混带铺户搪塞,面加呵斥。
  路林走出,因城内止有杨芝一家带卖锡斤,即著落杨芝觅锡送缴。杨芝不允,致相争詈。路林即扯住杨芝,令同班散役朱起取给链条,欲锁回官。杨芝不服,以头向撞。路林掌批其颊,用链锁项,带赴班房。
  时杨芝堂侄监生杨作舟、胞侄杨作枚闻知,往探,央恳路林去链讨保。路林止允取保,不肯去链,勒令购买交纳,并声言如次日无锡,定即回官责处。
  当经杨作舟等保领回铺,杨芝以被役锁链掌责,既难见人,又因山僻小邑,一时觅锡不得,更虑受辱,悲愤难堪。杨作舟等用言劝慰,时已昏暮,杨作舟即回己铺,杨作枚旋亦就寝。
  讵杨芝气愤莫释,辄萌短见,即用麻绳潜赴厨房梁上自缢身死。次早杨作枚惊见,往唤杨作舟帮同解救无及,投知地方报县。
  王懋昭惧罹参处,不敢据实通报。另有县役刘巨成先于乾隆四十年五月间,借用杨芝彩绸六匹,托同班差役高祥麟代为送还。高祥麟收放在自己家,被火焚毁。杨芝欲令照价赔偿钱六千文,高祥麟愿赔四千。杨芝不依,曾在前县宋钜任内以掯吞控追,悬案未结。王懋昭籍有此案,捏为查审属虚,暂行管押,杨芝畏罪逃回自缢等情,禀请委员相验。
  前抚臣杨魁恐有庇役枉断情事,批司立即撤回,一面委员前往查讯揭参。而尸侄杨作舟亦以路林索锡逼命,赴臬司衙门具控,一并饬查。旋据委责信阳县知县△△验明讯详,经前抚臣杨魁将王懋昭参革发审,兹提集犯证逐一研究召供前情不讳。
  臣因路林擅将杨芝锁殴,迨杨作舟等央恳去链,犹复不允,恐有索诈情事。严加究诘,不特路林坚不承认,即质之尸亲杨作舟等,亦称路林实止系锁殴杨芝勒买锡斤,委无索 诈别情,佥供如一,似无遁饰。
  查律载:因事威逼人致死者,杖一百。若官吏公使人等非因公务而威逼平民致死者,罪同,并追埋葬银一十两。
  又例载:因事用强,殴打威逼人致死,果有致命重伤,虽有自画实迹,发近边充军△△△。今路林因索卖锡斤,将杨芝锁押掌殴,复行吓逼,致令气愤自缢身死,再四严诘,虽无诈脏情事,但既经杨作舟等央恳不允去链,且复逼令缴锡,特役作威,致毙无辜,情殊可恶,未便仅照威逼人致死律问拟。路林应请比照因事用强,殴打威逼人致死果有致使重伤,虽有自画实迹发近边充军例,发近边充军至配所,杖一百,折责四十板,仍追理葬银十两,给付尸亲收领。参令王懋昭虽讯非短价勒买亦无挟势求索别情乃规避处分牵尘案捏禀掩饰,几致路林脱罪,实属故出。王懋昭合依官司故出人罪,全出者以全罪论;放而还获减一等律应于路林军罪上减一等,杖一百,徒三年,即于任所定拟充徒。
  石廷贵因路林身充买办交银买锡未得,面加呵斥,虽属情事之常,但不将杨芝锡斤卖完情由回知本官,致酿事端;朱起听从路林取链拴锁,均属不合。石廷贵、朱起俱应照不应重律杖八十,枷号一个月,满日责三十板。
  刘巨成借用杨芝彩绸,并不亲自交给,托高祥麟代为送还,高祥麟不即给付,致被火焚,又不照价赔偿,亦属不合。刘巨成、高祥麟均应照不应重律,杖八十,各折责三十板,与朱起均行革役,仍于高祥麟名下追出绸价钱六千文,给付杨芝亲属收领。
  董新成因杨芝铺内锡已卖完,带同回复,并无不合,应免置议,无干省释。尸棺饬属领埋。
  所有审拟缘由,理合恭拆具奏。另缮供单谨呈御览。伏祈皇上睿鉴敕部核复施行谨奏
                               
                    (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奉朱批:该部议奏,钦此


  雅德奏章对王懋昭混牵捏禀一案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罪责刑罚的定性定量决断。原文较长,将主要人物的罪与罚概括如下:
  1、衙署买办路林因事用强,殴打威逼人致死。判决发近边充军至配所,杖一百,折责四十板,追偿埋葬银十两;
  2、王懋昭为规避处分混牵尘案捏禀掩饰,几致路林脱罪,依官司故出人罪论处。判决于路林充军罪上减一等,杖一百,徒三年;
  3、石廷贵因路林买锡未得,面加呵斥,且不将杨芝锡斤卖完情由回知本官,致酿事端;朱起听从路林取链拴锁,均属不合。判决:石廷贵、朱起杖八十,枷号一个月,满日责三十板;
  4、刘巨成借杨芝彩绸,托高祥麟代还,高祥麟不即给付,致被火焚,又不照价赔偿,亦属不合。判决:刘巨成、高祥麟各杖八十,折责三十板;另高祥麟名下追出绸价六千文,给付杨芝亲属;
  5、朱起听路林之命递锁链,行为亦属不当。判断予以革役(即开除出胥役队伍);
  6、董新成因杨芝铺内锡已卖完,带同回复,并无不合,免议,当即释放。


  一桩本来不该发生的案子发生了,牵连众多人员。杨芝尽管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蝼蚁尚且贪生,被逼走投无路;石廷贵、路林等虽身为官差,但倚势欺人,玩过头了,树倒猢狲散,非但沾不上光,反倒跟着倒霉;王懋昭十年寒窗,侥幸中举,又多年待职,好不容易谋得一实缺,还是要有所敬畏才是,反倒拿自己的前程做睹注,去庇护一个身犯命案的狗腿子;最可悲的是马耳山下的一代才子李林,不慎被牵连其中,贬秩调离,最终亡故他乡,令人浩叹。其他案中人物是非曲直,貌似已有公断。事情已经过去了近240年,即便在今天,看一看可能也不无益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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